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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的空间转换叙事

2020-11-14韦思哲

电影文学 2020年21期
关键词:乔伊杰克房间

韦思哲

(武汉东湖学院,湖北 武汉 430200)

一、成人与儿童:双重视角解读场域空间

空间转换的合理性是电影流畅叙事的前提条件,相比戏剧而言,电影可以在空间的自由转换中提炼人物性格、视觉表征和矛盾冲突,并在时间和空间的双流组合中呈现复合多重的艺术形态,使受众最大限度地感知银幕影像对现实世界的再创造,在听觉和视觉的牵引中产生浸没式的临境体验。电影可以为故事的发生提供空间背景,同时又利用空间的象征意义烘托叙事氛围,彰显影片的内涵深度和叙事意图。由兰纳德·阿伯拉罕森执导的电影《房间》以成熟的影像风格和基调把控,在对空间场域的书写中完成对现实生活的内在僭越。作品平淡无奇的片名里隐含的是一件改编于真实生活的震惊事件,十七岁的花季少女乔伊被囚禁在十平方米的木棚中,遭遇了长达七年的性侵虐待,在儿子杰克出生后,母子二人在房间中经历五年暗无天日的生活后终于逃出生天,却再次迷失于复杂的社会环境和伦理批判中。影片在整体的叙事流程中刻意模糊时间的流动,通过对空间场域的细致描摹展现人物复杂多变的心理状态。电影开始观众便随着杰克的视角完成了对木棚的空间浏览,斑驳潮湿的墙壁上挂满了小杰克的画作,简易残旧的生存必需品拥挤在逼仄的房间里,还有方块大小的天窗和昏暗的室内环境。为了表达有限空间对人物的禁锢,影片采用了大量的近景镜头和人物面部特写,无形中给观众营造压抑窒息的情绪渲染。

《房间》在对现实生活的拓展中摒弃了绝望痛楚的基调,没有一味地利用诱拐、监禁等情节作为舆论引爆点,影片以展现乔伊母子劫后余生的生存困境为主,通过木棚和故居两处场域的对比和转换,完成对“存在”价值的母体探讨,以成人和儿童双重视角解读“自由”二字的真实与虚无。因为母亲乔伊的正确引导和守护,小杰克在封闭的房间里安之若素地生活了五年,孩子对于世界的理解仅仅是眼前的十平方米空间,但是有限的场域对懵懂无知的孩子并不是牢笼,而是母体的温暖子宫和全部世界,马桶水箱里浮动的自制帆船和用废品拼凑的机器人就是快乐的全部定义,衣橱、水池、桌椅还有用鸡蛋壳穿成的长尾蛇都是他的密友,狭小的天窗是通往外星空的通道,下午从天窗投射在墙上的光斑也带有神秘色彩。可以说杰克在母亲建构的“世界”里生活得愈“自由”,电影愈能给观众带来强烈的痛感和冲击力,庆幸的是杰克在不健全的生存环境里被善意的谎言赋予了健全的心智,在真正走出“房间”后也更轻松地接受了新世界、新生活和新事物。电影通过孩童视角解读空间的存在意义,直观而深入地反衬出冷漠的事态人心对人权的碾压,并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影片的悲剧格调。

“时间叙事和空间叙事二者是不能分开的,但显然空间为电影叙事提供了更为充分的信息,从而能够使电影叙事向更为深广和更为真实的层域迈进。”影片无论在叙事方式还是影像处理上都以孩童的视角进行细致洞察,与杰克对外部世界由恐惧到融入的真实反应相比,母亲乔伊在走出“房间”前后的生存状态,始终充满着悲戚绝望的色彩。电影的前半部分讲述她在七年的有形囚禁中日日挣扎,并且运用大量呆滞的面部特写展现她对周而复始的生活日渐麻木,但是通过她对杰克刻意地讲述《基督山伯爵》的复仇故事,可以清楚地看出乔伊对逃离牢笼拥抱自由的渴望。而电影的后半部分呈现了乔伊重获新生后,在物是人非的现实生活逐渐迷茫失控,七年的时间里,从家庭关系的分崩离析到世态人心的凉薄,再到舆论力量的窥探猎奇,乔伊虽然挣脱了物理空间的围堵,却在精神生活中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影片以前后两种叙事空间的转换,通过儿童和成人双重视角剖析“有形的房间绑架身体,无形的房间禁锢灵魂”的深邃主题。

二、牢笼与枷锁:空间流变推动情感冲突

“为人物的行动制造障碍在叙事中至关重要,障碍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甚至可以是空间环境,很多时候影片会将空间配置融入情节冲突之中,以此来推动叙事。”电影《房间》正是以空间流变和空间配置的前后对比,解构个体意识的觉醒和迷惘,同时还通过多种象征意味的隐喻符号传达作品的表意功能。比如镜头在对木棚的空间浏览中,从未出现门的影像,但是乔伊回归故居后,影片多次呈现家里无处不在的门和栏杆,同时还通过木棚里方块大小的天窗和家中宽敞明亮的大落地窗做对比,彰显主人公在物理空间拥有无限的行动自由。但影片越是呈现故居的广阔通透,越能彰显乔伊难以挣脱精神枷锁的困境,创作者们精心安排的前后对比镜头,就是为了烘托受创者在精神镣铐里的痛苦挣扎。而母亲的心理失衡和对现实生活的绝望,显然在杰克身上已经造成了创伤,五岁的孩子在恐慌无措中表现出了对“房间”的想念,电影正是通过乔伊母子和平表象下的情感暗涌,用深刻通透的态度叩问畸变的群体生活。

电影《房间》还刻意规避了对凶犯老尼克的刻画,只通过对人物面部稍纵即逝的捕捉和剪短的对话营造压抑神秘的氛围,对肇事者进行有意的影像模糊,从侧面展现了乔伊在暴力操控下的犬儒式生活,更深层的用意是为了说明乔伊真正要挣脱的并不是有形的牢笼,而是无形的心灵囚禁。电影以孩童的眼眸探寻似真似幻的真实世界,同时也通过成人和儿童双重视角的碰撞,鞭笞看似理性实则冷漠的现实社会。在木棚中煎熬的日子里,乔伊对希望的信念都依托于杰克而存在,重返社会后,面对物是人非的境遇和家人刻意表现出的呵护关爱,她才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早已偏离正常的人生轨迹。电影的后半段呈现乔伊回归家庭后众多的沉睡镜头,暗指她对生活的不满和逃避。因为亲生父亲无法正视自己和杰克的存在,乔伊在与父母的无声对峙中,发现自己虽然走出了房间,却成为“另一间房”的囚徒困兽,经历一切徒劳无功的挣扎后,她的情感世界再次崩塌。电影通过物理空间的流变展现人物在精神空间的迷惘,巨大的对比落差使作品迸发出别具一格的悲情力量。

为了增强空间叙事的广度和深度,电影还通过应景的配乐和多重的音效参与空间建构,力图推动叙事节奏并带给受众强烈的感官冲击。比如在每天晚上固定的时间里嘀嘀作响的电子手表,都提醒着乔伊要马上面临的再次侵犯,而短短几分钟后,随着密码锁的按键声响起,罪恶的老尼克就会出现在狭窄的木棚里。声音先于视觉形象的出现,加剧了电影主人公和受众的恐惧心理,促使大众对乔伊的悲惨遭遇感同身受。影片还在故事的情节转折中做过三次独特的消音处理:第一次是杰克诈死得以逃出木棚,在从未接触过的世界里奔跑求救,创作者刻意屏蔽一切杂音,在外部空间的死寂中,杰克急促虚弱的喘息声佐以模糊晃动的移动镜头,极力复刻了一个五岁的孩子面对未知的震惊恐惧,同时也使观众与人物的紧张心理同频共振。第二次消音是在杰克逃亡成功后,警察找到幽禁了乔伊整整七年的木棚将她营救出来,母子二人在车窗内外互相呼喊、恸哭不已,此处镜头画面依然晃动并配以大量的红蓝色彩交织,无声地展现着乔伊痛不欲生的七年苦难和重获新生的艰辛,同时也使影片悲伤的情绪渲染达到巅峰。乔伊回归家庭后,因为无法面对舆论的道德绑架选择吞药自杀,影片在杰克的哭泣呼喊中再次消音,彰显乔伊在更深邃的伦理囚禁中无处可逃的痛楚。电影以声音承担空间叙事任务,不仅能拓充画面的多重维度,还能有力地嫁接人物与观者的情感桥梁,加深了影片画面的空间传递感。

三、瓦解与重塑:精神空间的守护拯救

“空间化为人的安家和栖息带来自由和敞开之境。就其本己来看,空间化乃是开放诸位置,在那里,栖息着的人的命运回归到家园之美妙中,或回归到无家可归的不妙之境中,甚至回归到对有家和无家的妙与不妙的冷漠状态中。”电影《房间》就通过大部分的镜头展示乔伊徘徊在有家与无家的游离状态,而一次社会事件的传播必然滋生出媒体和舆论的观察欲望,显然对被伤害者的“集体性注视”和过度挖掘,相当于在原本的创伤上进行了“二次伤害”,占据在道德高地上的舆论攻势对受害者的围追堵截,恰恰成为人物深陷深渊的帮凶,《房间》便深刻地披露了这样的社会陋习。影片里自由和母爱两种并不冲突的元素,在舆论的攻势下却成了十足的对立面,“在孩子出生时,你是否想过让囚禁你的人把他送走,让他拥有自由和一个正常的童年”“孩子有你便是对他最好的选择吗?”在媒体抛出这些直击灵魂的理性问题后,电影拍摄了乔伊长达半分钟的沉思画面,也正是这些冠冕堂皇的猎奇追问,成为击溃乔伊的最后一支冷箭,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幸运的是,乔伊内心世界的崩塌和强烈的自我否定,再一次得到了杰克的拯救,小杰克将代表母子亲缘的长发剪断寄送给母亲,一方面代表他已经准备好以全新的面目走进世界,一方面是向母亲传递情感力量帮其重建生活信仰。孩子用天真坚定的情感认知反哺母亲的寸草春晖,对精神生活的守护拯救使乔伊瓦解的情感世界得以重塑,正如外婆对杰克所说的:我们都有同样的力量并且我们互相传递力量,没有人可以独自坚强。

在孩子的力量传递中乔伊完成了自我救赎和接纳,开始以新的姿态探寻生活中的一景一物。母子二人经历了两次“逃离”后,终于可以平静地审视自己的苦难,并将它当作一段平凡的过往,承认它并坦然地与它道别,而后迎来真正的自由生活。电影以乔伊和杰克在漫天大雪中重访木棚结尾,母亲在儿子的影响下与曾经的痛苦承载体正式告别,这场极具仪式感的道别方式,说明乔伊已经和压抑在心里的创伤记忆和解,那段不可触碰的伤痛在爱的疗愈下已然愈合。而孩子与房间的告别则是充满了不舍和依恋,他依次抚摸着陪伴自己五年的一事一物,和它们细语相别,显然在融入了更广阔的生活空间后,杰克清楚地意识到“这个房间已经变小了”,并说出了最能代表影片叙事主旨的话语:如果门开着,这就不是房间呀!电影通过孩童最质朴天真的话语传递生活真谛,如果将探寻世界、拥抱自由的心门紧闭,我们便永远生存在牢狱之中。

影片为了规避苦难叙事,特意通过儿童视角淡化人物的伤痛经历,通过对原生态生命意识的体察和现实生活的透视,向成人世界传递最简单的生存本意。《房间》是一部可以从心理学、社会学、政治学等多种视角解读的现实主义杰作,以展现悲情人生的题材很容易陷入控诉社会、反对暴力的桎梏之中,但是影片创作者选择反其道行之,从受创者的视角出发,以物理空间的有限和精神空间的无限相比较,搭建起艺术作品和现实生活的新桥梁。电影的叙事基调与意大利电影《美丽人生》有异曲同工之妙,都以父母在极端环境中,通过善意的谎言带给孩子希望和信念为宗旨,显然《房间》的格局要比《美丽人生》更广阔、更深邃,它完成了乔伊和杰克作为独立个体的确认,展现了他们在空间场域里的双重救赎。

《房间》以“空间+叙事”的创作实践铺陈了一段成长的故事、一份动人的情感,电影从儿童和成人的双重视角呈现受创者的精神世界,同时也通过人物物理空间和心理空间的延展和封闭,传达创作者们对个体命运的人文关怀。影片以空间呈现和空间转换为手段,以疗愈乔伊母子隐性困顿为目的,深度探讨着自由边界的存在与虚无,并在温暖的基调中阐释了学会和苦难和解的终极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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