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刃出鞘》与侦探电影叙事策略探索
2020-11-14郑赛赛
郑赛赛
(南昌工程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西 南昌 330099)
《利刃出鞘》作为近期一部特殊的侦探类型电影,在口碑和票房上都一改此前侦探电影的冷遇,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在看待和归类这部电影时,总会面临着对具有突破性的电影文本分类的困境,单纯从文本的内容上来看,《利刃出鞘》似乎不能完全判断为侦探电影的类型。这是因为具有突破文本类型边界的电影,常常会融合其他类型的电影文本特征来解决单一类型化所具有的弊端。比如在《第三度嫌疑人》当中,导演通过复杂的人物关系和沉静的镜头语言来完成相对完整和真实的叙事。对于这部电影而言,悬疑、探案似乎已经成为一种被强加的外在标签,创作者真正试图解决的是深藏在文本之后的对于个人生活的充分发掘。《利刃出鞘》这部电影同样是如此,相比较而言,其中的探案风格更加浓重,迎合观众的类型化努力比比皆是,但是在叙事策略的应用上却选择了与一般侦探类电影不同的方式,它不聚焦在侦探这个传统核心人物上,也不集中在真凶和被害人身上,而是关注于探案之外,主人公本身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多重身份,既可以是侦探,也是真凶和被害人,在文本深层次的话语之下对于个人社会生活不断深入书写。对于这部电影文本来说,试图体现出来的不仅是一种侦探还原事实的过程,而是如舞台剧一般,引入戏剧化的冲突和矛盾,最终完成当代叙事的书写。在这一基础上通过多种叙事策略的综合使用,实现电影文本意义的建构。
一、侦探电影作为一种叙事文本的类型
侦探电影在叙事的特点上有与众不同的气质。在叙事内容的选择上,侦探电影更加倾向于通过多种手段复原事件的本身状态。如果将侦探电影看作一个完整独立的叙事文本,那么在这一文本之上,还有一种更高层级的核心故事,而侦探电影文本的全部叙事都是围绕着这一核心故事的原貌建构而展开的。围绕着核心的故事,侦探电影的文本呈现出来的风貌极其特殊。因为在电影文本的叙事中,叙事过程本分成了两个部分,首先对于核心故事来说,参与电影文本的叙事者会从人物本身的立场出发进行回顾,但这些回顾并不是完全准确的,而是一种模糊的个人叙事。在这些回忆性的、不真实的叙事线索当中,最终都由主人公也就是侦探来做出还原。换言之,侦探从电影文本的开端进行叙事,但是就案件本身来说,是在这一文本开端之前就已经发生的事,这两种叙事在文本中以达成统一的结果作为叙事展开的目的,在叙事上形成了复杂的语境。
这种复杂的叙事与情节之间的关系导致侦探电影形成了一种非常特殊的类型化拍摄方法,也就是在电影文本开始时回避核心情节的发生,通过不可靠的叙事手段将核心情节拆解成若干个线索式的回忆,甚至在叙事的过程中故意引导观众走向错误的情节结构,使文本的叙事变得更加曲折和引人入胜。从电影文本的评价上看,在叙事上取巧仅仅是一种艺术手段,并不能真正反映这类电影宏阔的社会图景和人性在伦理层面的深刻反思,它们的诞生本就是因为商业浪潮的来袭,市场与观众的反映才是这类电影产生发展的内在原因。作为当下侦探电影重新激起的一朵浪花,《利刃出鞘》凭借文本独特的叙事手段和内容表现,成功打破了侦探类型电影所面临的僵局,使这一类型的电影走出自我设计的藩篱,迎来了全新的转变。
二、叙事主体的转变:《利刃出鞘》的叙事焦点
侦探电影的叙事主体都是以理想中的观众作为叙事对象,进行电影文本叙事逻辑展现的人物,这一类人物在文本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叙事作用,虽然偶有限制性叙事的视角,但大部分是以全知的方法为整体的叙事安排进行设计。在侦探电影文本的叙事话语当中,这种全知视角具有一种特殊的风格。首先,侦探电影中的全知叙事是一种不关注人物内心世界的全知,对于这种叙事焦点的功能而言,它从来不在塑造人物上进行努力,从本质上说,侦探电影的创作目的不是为了对人物的成长道路与个人生活进行深层次的现实主义书写,人物对于这一类型的电影文本而言是一种完成叙事的工具,在叙事中也往往呈现出一种扁平化的特征。其次,对于全知的叙事焦点来说,常常围绕着一位主要人物展开,在时间的线索上,案件的叙事时间与电影文本当中主体的叙事时间之间存在非常密切的关系,主要人物在两种不同的叙事时间上往往具有一种特殊的联结作用。然而对于文本叙事的全知视角而言,并不是主人公具有全知的视野,叙事者往往会采取冷静、客观的旁观态度展开侦探电影的叙事过程。最后,对于这种全知视角而言,它在侦探电影中常常与观众的观看角度保持一致,在电影影像语言的组织过程中,侦探电影使用的是一种围绕“侦探角色”旁观的立场,这种旁观应当是一种非全知的第三人称叙事方法,但是叙事者会采用打破全知叙事的方法,补述和插叙一部分“案件情节”。值得思考的是,来自叙事者的插叙和补述是有选择性地对“案件情节”进行影像语言的组织。
如果按照上述三个层面来认识侦探电影当中的叙事焦点问题,不难发现,第三人称和有选择的全知叙事在电影文本中的叙事中都按照一种窥视和旁观的视野对影像语言进行组织,或者说,叙事者的视角常常与观众的视角在表面上非常一致,但是为了保持侦探电影在叙事上的神秘感,这类电影又不能完全复现侦探人物的全部视角,只能在努力模仿客观记录的同时,隐藏重要的内在所谓线索,这样才能使电影具有真正的悬疑性。
对于《利刃出鞘》这部电影文本所做出的尝试来说,它突破了侦探类型电影主要承担叙事功能的人物边界。比如以福尔摩斯为蓝本的侦探电影,是以华生或者福尔摩斯作为主要的叙事功能的承担者;当侦探小说创作到了如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时期,侦探文本则呈现出更加复杂的、贴近人性的叙事视野。比如《无人生还》是以一位受害者作为开篇的主要叙事者,之后才走到了全知叙事当中,最终又回到了凶手的叙事视角上,为观众完成了整个案件情节的推理。同样,《利刃出鞘》在同类型电影文本中也具有类似的、非常特殊的情况,首先对于人物来说,《利刃出鞘》当中的主人公既是非常重要的嫌疑人,又是一位侦探的同伴,也是一个受害者,在这样复杂的人物身份底色下,这个人物作为叙事者已经完全替代了侦探角色的叙事作用,这种叙事中心上的选择为这部电影带来不同的文本目的,这部电影最终的目标并不是完全建立起一个标准的案件推理,而是试图通过一场离奇的案件,围绕牵涉其中的众多人物的情感关系的建构来关注人性本身的问题。
从电影文本叙事中的主要人物上来判断,创作者一开始就没有为“侦探”这个角色赋予过多的使命,甚至不是最先出场的人物。在许多侦探类型的文本中,侦探角色或许不是一开始就在文本中承担叙事功能的人物,但对侦探角色的正面描写是许多侦探类型文本不可回避的问题,即使侦探角色一开始不存在,作为侦探文本叙事核心的案件情节却必须有人物对其进行说明。对于《利刃出鞘》来说,对核心案件情节进行说明和推理的是侦探角色,但是电影文本主要的叙事焦点却集中在女主人公的身上。对于这一类文本而言,相比较案件的探索,创作者更重视人的伦理建构,对于人性的关注为推理带来丰富的情感体验,人物也因此规避了传统同类型电影文本当中的扁平化特征,变得更加饱和真实。
三、叙事空间的多元:《利刃出鞘》的场景特征
侦探电影文本的空间结构是这一类电影文本重要的叙事特征之一,不同于在叙事上需要依靠人物还原案件情节的特征,侦探电影叙事空间的建构围绕着案件发生本身的逻辑关系,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案件情节还原的逻辑与方法。在侦探类型的文本当中,叙事空间并不完全对人物本身的建构产生意义。叙事空间与人物之间的关系仅仅是一种身份象征、作案手段等物理层面的意义,而不涉及更深层次地对人物个体生活或者精神世界产生隐喻。这种情况导致侦探类型文本当中的叙事空间指的是客观的自然空间,但是在自然空间之中的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系却不作为创作最为关心的对象呈现在文本中。在这一点上,诸如《无人生还》《大侦探福尔摩斯》《东方快车谋杀案》这些根据经典侦探小说改编而成的电影都具有上述的特征,甚至为了能够完成案件情节的逻辑,作者还需要专门将这一叙事空间转变为独立的封闭空间,使之在文本中完全与自然世界相隔绝。但是这种创作思路,在侦探电影之后的发展历程中形成了一种类型化的审美困境:一方面,单一作用的空间为文本带来的是一种“不真实”的体验,通过特殊的客观空间结构形成的离奇案件,仅能够满足观众一时的好奇,从类型发展本身来看,这种有限延展的叙事空间本身并不具有深刻的内涵;另一方面,过度单一的空间又会同时对人物的塑造产生限制,人物在空间中无法产生有效的情感外化,使人物的情感体验很难得到接受者的共情。
针对这个问题,《利刃出鞘》表现出了突破的勇气。首先在空间上,《利刃出鞘》所营造出来的叙事空间不仅局限在案件发生的豪宅内,而是围绕着主人公的日常生活所展开,文本中主人公的家、葬礼现场、废弃洗衣房内都是重要叙事开展的空间,这些空间勾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城市空间的雏形。也就是说,对于创作者而言,叙事空间为主人公带来的不是被迫参与到了一场荒谬的遗产继承争论当中,而是主人公所具有的复杂文化身份所带来的生活体验。在文本的叙事过程中,最重要的不是对案件情节的最终揭示,而是主人公生活体验的确认,或者说对于电影文本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案件的推理,而是将案件本身也看作是主人公生活体验当中的一部分,它是主人公到了美国之后生活当中的一个重要转折。从这个意义上来看,电影文本所具有的类型化标签被最大限度地稀释了,这也使这部电影不仅具有了侦探类型电影紧张刺激的叙事节奏和风格,也使这部电影深入到了对于人性和文化身份的讨论上,使电影文本的言外之意蕴含丰富。
所谓的转变,本身就有可能在转变之后成为新的类型化话语。虽然《利刃出鞘》在叙事主体、叙事形式和叙事空间等方面做出的尝试,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现有语境下侦探电影的一般判断,它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如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一样,革新了以侦探为代名词的这一类型文本的走向,但不论是小说还是电影,在文本叙事方面的努力都只能是具体的、暂时的,它所开创的模式也是不可复制的,一旦这一新模式获得成功被大规模模仿,新的尝试难免就会成为旧的障碍。即使如此,《利刃出鞘》为侦探类型电影带来的新变也是不容忽视的,它探索了这一类型电影对于个人生活的关注,它更加强调人性的体验,而不是来自所谓侦探的悲悯的旁观,这与当下书写自我的电影文本潮流不谋而合,通过对于这部电影的解析,应当真正发现生活当中的情感体验,而不是拘泥于某种类型所带来的特定语境,才是电影文本的创作立场,也是观众在观看电影时所应当具备的审美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