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月亮船》的叙事特征分析
2020-11-14余钢
余 钢
(黔南民族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贵州 都匀 558000)
杨爱君导演的《月亮船》是目前国内唯一一部以儿童的视角反映地震后关爱孤儿的影视作品,结合美好的神话传说,直击每个人的心灵深处。故事用类似神话的情节来推动剧情的发展,影片中小主人公是一个叫郑涛的六年级的小男孩,在5·12汶川地震中失去了母亲,他有一个愿望就是能和月亮女儿做朋友,得到幸福和欢乐。郑涛的父亲郑国强是一名警察,在地震中为了救一名罪犯而牺牲了,但家人为了郑涛着想,迟迟不敢把这个噩耗告诉他。而当初他爸爸救的那个罪犯吴全志,为了安慰郑涛,出狱后请求月亮女神用自己的5年的寿命来换待在小主人公身边5天的时间,于是这5天里他白天就幻化作月亮女儿成了郑涛的同学林小茵,给予郑涛无微不至的关心,成为郑涛的知心好友,晚上又变回吴全志……5天里,林小茵和郑涛一起上学、一起唱歌、一起玩耍、一起去参加彝族火把节,还与同学木呷、阿妞发生了很多快乐、有趣的事情。然而5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吴全志(林小茵)躺在月亮船上离开了这个世界,郑涛的眼泪流了下来……从此,郑涛由一个自闭、孤独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快乐、勇敢的孩子。
不同于传统儿童电影简单的科幻情节或童真刻画,《月亮船》将焦点对准5·12汶川地震,透过在地震中失去父母和朋友的儿童郑涛的独特视角,以他的所见所闻来叙述这场灾难,反映了灾后儿童心理重塑与成长的过程,是一部具有人文关怀的温暖而感人的儿童电影,具有主流意识形态的性质。
表现5·12汶川地震的灾难片有《前方后方》(2008)、《5·12汶川不相信眼泪》(2008)、《惊天动地》(2009)等,这些主旋律影片存在着一些共性,如主要把关注点放在描写地震所带来的巨大破坏力,注重灾难场面的真实表现,通过刻画主人公身上的睿智、镇定、勇敢等品质来表现军民万众一心,力挽狂澜,抗震救灾的英勇事迹。而杨亚洲导演的电影《大太阳》(2011)则聚焦汶川地震灾后心灵重建的问题,描写震后几年里汶川当地的几个普通百姓(银杏、石大川、樱桃、二牤等)如何面临和处理各自的感情、婚姻和心理问题,表现人类在战胜天灾的同时战胜自我的过程。
虽然《月亮船》的主题也是表现灾后心灵重建问题的,但是它在叙事特征上迥异于这些以汶川地震灾难为背景题材的影片,在叙事视角、叙事空间、叙事结构和叙事风格上呈现出自己的特色。
一、独特新颖的叙事视角
所谓的叙事角度指的是“叙事性作品中,叙述主体对故事内容进行观察和讲述的角度,在具体的作品中它体现为叙事人称的不同选择”。简而言之,就是热奈特所说的“谁在叙述”和“谁在看”的问题。
《月亮船》以儿童视角来叙事,使用第一人称“我”(一个地震中失去父母的小学六年级学生郑涛)的视角,以一个小男孩的口吻来贯穿全篇,以“我”的所见、所想、所听、所感、所思来叙述故事、阐述事件,反映大灾难过后儿童的心理状态,视角独特,是一种内聚焦视角叙事,强化了第一人称“我”叙事视角的现实情境和生活意义。在电影中“我”是通过画外音的方式介入电影并开始叙述的,“我”既是事件的叙述者,又是活跃在影片中、影响情节发展的关键性人物。根据热奈特定义的四种叙述者类型,以第一人称叙述的这个“我”属于“故事世界内——同故事世界”的叙述者,既出现在影片的故事世界内,也出现在他讲述的往事之中。影片明显有意将“我”经历的现在时部分和通过“我”讲述的往事部分互相分离,表现在色彩的分离,现在时部分用彩色,往事和回忆部分则用黑白色,鲜艳的彩色被黑白色且是偏冷的黑白色鲜明地突现出来。
《月亮船》使用第一人称的叙事角度,“我”在影片叙事中发挥着启动段落和引导行动和事件、能够体现叙事策略和叙事运作的功能,往往能完美地切合儿童的接受心理,符合儿童的审美特质,更易引起情感共鸣,增强故事的可信度、真实性、感染力,因此,这种叙事方式具有极其独特的魅力。
在以往的影视作品中,一提到地震的题材,往往充满着地震时惨烈的场景,人们撕心裂肺的哭泣和满目的断壁残垣,使观者陷入极大的悲痛中,但《月亮船》这部影片是通过“我”的回忆用电影中的闪回技巧和特写镜头来表现地震的惨烈场景的,镜头以特写的方式攫取了郑涛满是灰尘的脸和流泪的眼睛,用以表现地震对“我”的心灵重创,让“我”失去了朋友和亲人,整个内心世界坍塌。
整部影片以一种轻喜剧的方式表现出来,稀释了地震所带来的悲伤情绪,但是主题的厚重感丝毫没有减弱。
二、诗意唯美的叙事空间
所谓电影的叙事空间就是指由电影制作者创造或选定的、经过处理的,用以承载所要叙述的故事或事件中的事物的活动场所或存在空间,它以活动影像和声音的直观形象再现来作用于观众的视觉和听觉。《月亮船》这部儿童电影创造了一个更加立体、丰富,更加具体也更加多元的想象的电影叙事空间,通过彝族的自然景观、生态风貌、建筑、服饰、饮食、舞蹈、音乐等构建了具有彝族异域风情的诗意唯美的叙事空间。
影片最开始的彝族歌谣《月亮女儿的传说》奠定了这部童趣电影的基本感情基调,空灵而梦幻。影片以这首歌开始:“云儿偷看月亮城,发现月神的小秘密,月神有一位善良的月神女儿,她就住在邛海的那一边”,节奏舒缓灵动,歌词浪漫生动。
电影《月亮船》将视角对准了古老的彝族村落安哈小镇,影片开头以一个全景镜头展现了阳光下群山环绕的美丽小镇,那里有青瓦、高耸的屋檐、错落有致的房屋,由此引出故事发生的环境。片中的每位演员都身着漂亮的彝族服装,唱着彝族欢快的歌曲,跳着民族歌舞,加之古老村庄中,那些活泼的孩子映衬在蓝净的天空、宁静的湖面、碧绿的青山中,从不同角度展现了彝族的民族风情,弘扬了彝族丰富的文化。影片中数次出现彝族风情村的地火盆的场景:第一次是林小茵拉着郑涛的手,面对着地火盆里燃烧着的火焰,告诉郑涛这是记忆之火,郑涛由此回忆起和父亲相处的一系列往事:郑涛要求爸爸帮助他用胶水粘雪糕,郑涛晚上不睡觉等爸爸回来看他新买的鞋子,掉入深井的郑涛被爸爸营救。第二次两个孩子再一次出现在火盆旁边,导演用闪回镜头告诉我们郑涛爸爸为救犯人吴志全牺牲的故事。第三次是班主任姚老师举着火把,带着班上的同学们一起围着地火盆转圈,他们一起唱着彝族欢快的歌曲,跳着欢快的舞蹈,气氛热烈。而最后在彝族风情村彝族人围在圣火前欢快地跳舞这场戏中,导演通过展现西昌彝族的“火把节”,一方面表现彝族人民纯朴、善良的性格,对自由、美好、幸福生活的祈福;另一方面也表现了生命力的顽强,表达彝族人民对于大自然的崇敬,对生命的讴歌和敬畏,体现了“天人合一”的生态观念。
三、魔幻奇异的叙事结构
(一)采用叙事时空的形变制造悬念,营造“魔幻性”艺术色彩
《月亮船》属于魔幻现实主义风格的电影,这类电影往往利用魔幻的叙事手法呈现出陌生化的特点,制造出奇幻的艺术效果,而要达到陌生化的效果,这类电影常利用叙事时空的形变,完成其特有的悬念制造,打破了现实主义惯常的表达方式,使影片具有浓重的“魔幻性”的艺术色彩。
从艺术手法来看,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常用打破生死界限和时空界限的方法来达到反映现实的目的。正是借鉴了这样的艺术手法,魔幻现实主义的影片中常常采用时间和空间的形变来制造悬念,共同建构起影片特殊的叙事结构。
《月亮船》这部影片的特色就在于导演将现在时空、过去时空、梦幻时空三个时空杂糅在一起,两条叙事线、多个时空、虚构和真实杂糅,赋予了这部影片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形成了一种极其复杂而又极富梦幻的美感。电影运用了闪回镜头再现了5·12汶川地震中那惨烈的一幕、父亲与郑涛相处的瞬间,让观众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过去,打断了影片叙事时间的连贯性,将时间逆转,在这些零散的回忆片段中,导演并没有全部道出过去所发生的一切事情的真相,而是再次巧妙地运用时空跳转,选择性地逐步透露信息,迫使观众急切地想一探究竟。影片中步步设置悬念,处处扑朔迷离。如月亮女儿的头发一天之内突然长那么长,郑涛奶奶为什么不允许郑涛的爷爷吃鱼,郑涛爸爸是去海岛看犯人还是死了,窗中的男人剪影到底是谁……这一切的一切,都吸引着观众,等待答案的揭晓。而影片中最大的悬念——月亮女儿的真实身份是在剧情发展中慢慢被揭示出来的,在结尾处给人意外,成功制造了悬念,让观众在紧张和期待的心情中体味审美愉悦。这样“狡猾”的一个剧作设计,颇有些让观众措手不及的意味,从而成功地击破了观众的心理防线,达到了笑中有泪的效果。
同时为了表现魔幻性,影片还用彝族的神话传说贯穿全片,向观众展示了一个古老而神秘的世界,创造出了一个神话与现实交融、西部民俗文化和风土人情有机融合的亦真亦幻的世界,这个世界是神秘而又荒诞、神奇而又真实的。
在故事拍摄地西昌流传着关于月亮女儿的歌谣和传说,有一位美丽勤劳、弹得一手动听月琴的彝族姑娘兹莫领扎,因为擅长织披毡,她织的羊披毡能织出一个逼真的世界,被月宫仙女请到月宫传授纺织的技艺,做了月神的女儿。这个贯穿全片的美丽神话传说给电影《月亮船》增加了浪漫和神秘感。整个剧情以寻找月亮女儿为线索,剧中郑涛想和月亮女儿做朋友,他父亲本来想陪他去找月亮女儿不想却因地震中抢救犯人而殉职,罪犯吴全志化身月亮女儿来帮助郑涛,抚慰了他思念父母的心灵,使这些在地震中受伤的孩子重新获得了坚强和信心。
(二)通过叙事结构的魔幻化制造新奇,营造“陌生化”审美体验
儿童世界本来就是一个充满想象力和创造力的世界,儿童电影理当凭借想象的空间才能吸引孩子的目光。影片中借助高科技手段,融入了神话、科幻、魔幻或童话的元素,展现了一个个充满奇思妙想的幻想世界,营造了一个个超现实的审美空间和丰富多彩的奇幻画面。影片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作为核心表现,通过神话结构和梦境叙事、魔幻叙事,辅以华丽的视觉呈现和新颖的故事构架、新奇的故事情节,无疑切合了年轻人的观影喜好。
《月亮船》影片中整个的叙事结构以及空间场景的设置都充满了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首先,在叙事结构形式上带有魔幻色彩。在《月亮船》这部影片中,导演在叙事结构上并不严格遵循线性叙事结构,而是进行了大胆的创新,打破了传统意义上按照时间的线性发展故事的限制,在影片中,各个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都被打乱了,情节在过去与现在交织、现实与回忆交融中逐步推进,最后揭示谜底。这样复杂的叙事结构可以延续观影者阐释电影文本的这一审美过程,观众往往需要在看完影片之后才能完全清楚情节之间的前后关系。
剧中的主要情节是郑涛在地震中失去了亲人陷入心灵的痛苦之中,在月亮女儿的帮助下获得心灵重建。影片以梦境开头,最先出现的是一幅青山秀水在烟雾中若隐若现的画面,恍若仙境,主人公郑涛被一群彝族少女环绕着,少女们一边哼唱《月亮女儿的传说》,一边起舞着,在郑涛的梦境中他恍惚看见一身彝族服装的林小茵出现在自己面前,郑涛伸开双手向她跑了过去,林小茵却不见了,林小茵喊着:“郑涛……郑涛……”林小茵又出现在郑涛面前,郑涛伸开双手向林小茵抓去,林小茵微笑着旋转,脖子上的月亮神项链发出耀眼的光芒,郑涛两只手向项链抓去,不想却是在爷爷的脸上胡乱地抓着。后来,郑涛到学校上课才发现新转来的同学林小茵就和自己梦里的女孩儿一个样,而且林小茵还是月亮女儿的化身,和他做了朋友。这样的“巧合”事件在影片中比比皆是,导演的脑海里充斥着奇异的幻想,有点脱离常规。情节的发展在预想之中和出人预料之间摇摆,由此不断产生矛盾,呈现出不断离奇化的魔幻色彩。影片的结局是郑涛送走了林小茵(月亮女儿),同时阿妞的妈妈为她生了一个小弟弟,生命是如此奇妙的一个轮回,不断地周而复始。
在这部影片中,编剧还大胆地运用奇崛的想象,想象出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荒诞情节——罪犯吴全志化身为神话传说中美丽善良的月亮女儿来帮助恩人的儿子。影片在人神交错中营造了一种穿越现实与幻象间的神秘气氛,将观众带入了一个神奇的魔幻世界,给人以想象的空间。这种超越时空的叙事模糊了过去与现在的界限,增强了影片的魔幻效果。
其次,影片中空间场景的设置充满了怪诞夸张的魔幻色彩。魔幻现实主义的主要特征之一,就是它是“借助作家的想象、艺术夸张、荒诞描写等手段反映历史和现实的一种特殊艺术手法”,这种空间场景的设置是一种特殊的空间形变,体现出导演超凡的想象力。在杨爱君的电影里,场景的设置充满了怪诞夸张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月亮船》中林小茵住在邛海的那一边,每次来接送林小茵的是一艘月亮形的船,这艘船没有人掌舵,也没有人划桨,林小茵(吴全志)最后也是躺在这艘月亮船里离开这个世界的,这本身就充满了荒诞的意味,一个具有神奇而又现实的场景被展示出来。
再如影片中还有一些魔幻场景的再现,这种叙事场景的设置特点往往是既真实又梦幻的。林小茵带着郑涛、木呷、阿妞来到了西昌卫星发射中心的火箭发射场寻找月亮女神,四个孩子在田野间奔跑,一片欢呼声。影片中用动漫的形式展现了木呷绑着硬纸板坐在火箭头上,火箭发射,一大团火焰把木呷送上太空,木呷扇着翅膀,在田野上奔跑,边跑边喊着:“飞呀飞呀,我飞呀!”表现出儿童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对美好地梦想的渴望与追求。
正是由于《月亮船》在叙事结构和场景设置上带有“魔幻性”的艺术色彩,进一步延长了观众的审美时间和感受难度,从而刺激和增强了观众的审美快感,使观众获得陌生化的审美体验。
四、感而不伤的叙事风格
《月亮船》是一部悲剧影片,但却哀而不伤,痛而不怨,以轻喜剧的风格来展现和弘扬大爱。电影秉承了导演兼编剧杨爱君作品一贯的“感而不伤”“笑中带泪”的风格。虽然这是一部伤感的电影,但导演还是力求抓住演员滑稽幽默的表演和搞笑的动作语言,力求达到让观众笑着观看,哭着回想的审美效果。
影片带给人一种温暖的力量,那个屁颠屁颠跟在涛涛旁边的木呷使人格外印象深刻,他总是做出一些让观众忍俊不禁的行为,用乐观的状态、逗笑耍宝的行为感染了影片的整体。在影片开头,姚老师教唱歌时,木呷故意拖长音因此被老师批评,但他又把老师的话倒背如流;他羡慕林小茵是郑涛梦出来的,他希望可以梦出一个比林小茵还要好的女孩;他幻想以月亮项链为要挟让林小茵听他的话,伺候他;在误认为校长要欺负姚老师时,在门外喊“不许欺负姚老师,我们喜欢唱歌”……透出了小孩子天真的本性,让你在时不时的伤感中泪中带笑,让人对生活充满了热爱与希望。还有颇为强势的班主任姚老师和“狐假虎威”的校长,常常互动出一个个轻松的片段。所有这些幽默搞笑的桥段都稀释了地震后的灰暗,代之以童话般的斑斓。
中国少数民族儿童电影是国产电影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鲜明的类型叙事特征,承载着用影像传达少数民族儿童生命世界的使命,叙事上也呈现出丰富多彩的样态,但是在叙事主题、叙事结构、人物塑造方面同质化现象比较严重。电影《月亮船》在电影叙事策略方面进行了大胆的突破和探索,打破了传统电影的线性叙事结构,采用独特新颖的儿童叙事视角、魔幻奇异的叙事结构,在影像表达上追求诗意的感而不伤的风格,使得这部儿童视角影片具有独特的美学价值和意义。研究这部电影的意义在于为中国少数民族题材电影的生产提供借鉴和参考,同时可以推动中国少数民族儿童电影的创作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