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选择”时代的人类
2020-11-13苏永健
苏永健
从自然选择到“机器选择”
我们已然进入一个“机器选择”的时代。“机器”(machine)一词在希腊语和拉丁文中的原意指“巧妙的设计”,并区别于手工工具;而“巧妙的设计”本身指代的不局限在具体的生产器具,还应囊括当下各环相扣的复杂技術环境,因为技术环境本身也作为一个经由精密而有策略性的设计组成的人工运转系统而存在。
“机器选择”的概念可分为两方面谈:一方面是作为替代性决策的机器在人类的日常生活中已经扮演着的不可或缺的角色存在,我们无时无刻不依赖机器指导和机器选择来获得工作效率的颠覆性提高;另一方面是相对“自然选择”而言,过去决定物种演化的是自然环境和优胜劣汰的生存法则,而“机器选择”却与“自然选择”呈相通但又有所对立的关系。人类遍布世界的足迹早已改变了“原生态”本来的样貌,而技术机器似乎已然成了自然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们如今身处在一个周遭的一切被人工机器所充斥的“机器自然化”时代,铺天盖地的新技术和新机器正在逐渐接替“自然选择”,由内而外地扭转人类经由自然演化而来的身体和行为属性。
“机器已经占领了建筑,而人类如今只能在它的领地里被迫容忍。”奥地利著名艺术家和建筑师沃尔特·皮克勒(Walter Pichler)于1962年在名为“绝对建筑”(Absolute Architecture)的展览前夕写下了这句话。20世纪60年代之后,电视在西方国家成为大众文化的主要传播途径,皮克勒于1967年设计的《便携式客厅》(Portable Living Room)和《微缩房间》(Small Room)极其富有远见地描绘了未来人类生活和行为模式的变化。他将电视机和扬声器置入密闭的头盔,将人体隔离于真实的物理空间,使人如同陷入困境一般以牺牲其他身体活动和感知机能为代价来将感官全部投入住所中唯一重要的部分——媒体设备里。媒体机器仿佛成了大脑增生的一部分,超前又可笑地揭示了未来无处不在的技术和媒体对人体的彻底侵占。
技术进步与身体依赖
我们越来越离不开机器、互联网和媒体所带来的前所未有的可达性和娱乐性。与此同时,从芯片植入身体的试验到基因编辑婴儿的降生,源于人类之手的技术机器也正由内而外地改造着人类本身。倘若人类终将迎来一个技术介入更加极端的未来,我们应该如何面对一个全然由程序和算法操纵的肉身和生命过程?
基于这样的讨论,笔者创作了《进化机》,这是一件由可穿戴机械外骨骼和机器学习程序组成的装置作品,当表演者穿戴上作品时,其四肢会在外骨骼的驱动之下如婴儿蹒跚学步般缓缓舞动,外骨骼的动作则同步自机器学习程序中基于自然选择学说并经由人工技术逻辑包装的遗传算法策略,以及由其模拟物理环境中的人类身体行动所演化生成的动作数据。由于计算机演化程序的技术不完善,以至于算法产出的人体行动具有怪异、荒诞的特征,行动带有几分动物性的特征,且会有很大概率出错,以至于常常跌倒。这富有幽默感的怪异,一方面挑战了人们对于身体行动的固化认知;另一方面也试图颠覆我们对人工智能夸张的想象……通过透明化机器之愚的一面,以调侃“机器选择”时代下人类对技术机器的盲目信赖。
《进化机》看起来是帮助人类进化之机器,但实际却是由技术缺失导致的人工智能所演化的怪异行动;表演者穿戴具有波普感色彩和玩具感造型的橘黄色紧身衣和外壳,整体以蛋形容器来包裹,试图模糊进化与退化之间的分界点。以蛋繁殖是相对低等的卵生动物所采取的繁衍方式,人类在对技术的发展进行催化的同时,早已适应在机器温床中自己反身成了被技术所孵化的对象。正如人工智能研究者皮埃罗·斯加鲁菲(Piero Scaruffi)所揭示的:技术与人类之间呈现着一种“倒置”关系,一部科技发展史既是人类发明新技术的过程,也可看作是技术借人类为工具而不断革新的进程。技术与人类之间,究竟是人类在进化,还是技术在进化?倘若终有一日,当技术发展至连人类自我都需要借助机器的辅佐来认知之时,这又究竟是一种进化还是退化?
机器生命的启幕
在每个人的周遭都被新技术和机器设备围绕的当下,我们的身体正在被无形的技术媒介悄声塑造,从具身、意识、基因到权利、生存状态和根本定义。在我们迈向“后人类”的行径中,人类由自然演化而来的原有属性正在被机器扭转,物质化的身体正在被“机器演化”所消解以至于趋向无用。美国卡内基梅隆大学认知机器人教授汉斯·莫拉维克(Hans Moravec)曾声称碳基生命的时代正在濒临结束,并预言人类的未来会涉及对自身生理躯体的大规模遗弃。我们不妨试图想象莫拉维克在《心智后裔:机器人和人类智能的未来》中描述的情景:当你躺在手术台上,意识完全清醒但身体却无法动弹,眼前的人形机器将你头颅后部的一块骨头移除,并扫描你大脑的化学结构和深层神经元,再转移到计算机中生成可模拟脑神经活动的编码。在此过程中,机器人把你被扫描完成的物理身体移除到一个生物废弃容器中。至此,你的躯体生命已经结束,机器生命就此开启。
责任编辑:孟 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