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忠与翠微亭
2020-11-09曹晓波
曹晓波
南宋中兴四大将,论资排辈,韩世忠老二,张俊居三,岳飞老末。这一点,《宋史·岳飞列传》说岳飞是相当明白,常常自觉“屈以下之”。绍兴五年(1135),岳飞灭了地方武装杨幺,“获贼舟千余”,特地挑选了精良的“楼船”两艘,配备兵、械,送给韩世忠和张俊。结果是:韩“大悦”,张“反忌之”。
到了三人被诏回临安,在枢密院上班,彼此就有了微妙的变化。一天下朝,枢密院正使张俊和副使岳飞说:“老弟,咱俩是不是向丞相打个报告,将韩世忠的‘背嵬军分了?”丞相就是秦桧,武将中他最嫉恨的就是韩世忠,这账要是追溯起来,就得扯远了。“背嵬军”是韩部的精锐,这时候的韩世忠,也是枢密院正使。
正使打正使的主意,这里面的水就深了。风声还是传开了,韩部有一个军吏景著,和张俊的部将胡纺是旧交,两人喝了点酒,舌头就大了,景著说:“两位枢密使(张与岳)真要是将背嵬军给分了,韩部怕是要闹事的。”这话只是个猜测,传到秦桧耳里,就成事实了。景著下了大狱,韩世忠定了“谋反”的罪。还是岳飞向韩世忠捅了消息,韩赶紧找了赵构,交出了兵权,成了闲官。接下来,就是岳飞被害,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倒是韩世忠这一个宁可不带兵也要保性命的闲官,反而生死不怕了。下朝时,他截住了秦桧,问:“岳飞谋反,证据何在?”秦桧毕竟是太学校的教授底子,不含糊,他说了一个让中国历来的专制者都奉为圭臬的名言:“莫须有。”
“莫须有”就是“可能有”。武夫韩世忠喊了:“‘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这一声,竟吓得文官武将纷纷做了缩头乌龟。韩世忠一气之下,连闲官都不要做了,“杜门谢客”,做起了寓公。
做了寓公的韓世忠也没有闲着,常常跨一头驴,携一壶酒,一食盒,带两个童子,一早登山去了。当然,俸禄还是照发的,皇上的赏赐诸如房地产之类也是要的。所以,那些个起了大早,在断桥上伸颈以求一见的旧属将佐们,见到的就是一个“绝口不言兵事”的韩世忠了。
绍兴十二年(1142)三月五日,离岳飞被害仅两个月零五天,在灵隐禅院的正南,隔了滔滔溪流的飞来峰的半腰,韩世忠建起了一座石亭,取名“翠微亭”。因为岳飞曾作过《登池州翠微亭》一诗,后人认为,这就是专制高压之下韩世忠激愤之情的溢露,一颗真实的为浴血沙场的岳飞鸣不平的内心。
有意思的是翠微亭的题记:“绍兴十二年,清凉居士韩世忠,因过灵隐登揽形胜,得旧墓,建新亭,榜名翠微,以为游息者之所,待好事者。三月五日,男彦直书。” “得旧墓”,可以理解为韩对岳飞之死的无奈,也没错,和“建新亭”不仅仅只是为了对仗。但“待好事者”,就意味深长了,似乎像在说:“总有人会找你们算账的。”
落款的“彦直”,是韩世忠的长子。据《宋史》载,韩世忠自小“尚气不可绳检”,十八岁投军,“未尝知书”。但后来的韩世忠并没有以“大老粗”自居终生,他在“晚岁忽有所悟”,开始“自习”,居然“作字及小词,皆有见趣”。韩世忠曾做过《南乡子》一首,词虽粗,意自深,其中“自古英雄都是梦,为官,宝玉妻儿宿业缠”,也算是黑咕隆的天上出了星星,省悟得很。
这亭记是不是韩世忠请儿子写的,待考,但韩世忠应该写得出这样的碑文。能写得出文章,却不以自己的名义留世,落款说是我儿子(男)写的。这在后人看来,真的是那些窃他人的序、跋、文为己有的长者,该惭愧的事了。
韩世忠死于绍兴二十一年(1151),此时,秦桧依然如日中天。英雄末路、美女迟暮、江郎才尽,都是痛楚之事。单从《南乡子》看来,晚年的韩世忠更像是一个愤青。
如今的翠微亭,虽已不是原物,隔了断了流的溪沟,在千年的古藤之间也有一点苍凉的意蕴。石亭前,有一标牌,上书“亭侧石壁上有韩世忠之子韩彦直所书摩崖石刻题记”。可惜得很,在石亭东侧的山壁间,只是一处被凿平的痕迹,那也是一个时代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