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康妮独立女性人格成长的心路历程
2020-11-06巩国平
摘要:康妮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主人公,是作者塑造的一个鲜活有个性的新时代独立女性形象。全书以康妮的心理、人格成长为主线索,她经历了无意识、萌芽、觉醒、尝试至成熟的漫长历程。面对战争的残酷,康妮表现出的是勇敢和坚毅;遭受迈克利斯打击之后,康妮开始主动思考不再任人摆布;她通过抗争找回了自由,与麦勒斯的恋爱使她褪去青涩蜕变成熟,变得自信,成为拥有独立人格的成熟女性。康妮追求自我并超越自我,最终蜕变成为自己。
关键词:康妮;独立女性人格;成长;心路历程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0)17-0048-03
谈到英国作家劳伦斯的作品《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不可避免会涉及到“性”这个隐而晦之的话题。从艺术视角而言,“劳伦斯并非为了单纯表现性而写性,而是通过细致入微的性描写——人类之间最温情最原始的接触,这种描写不仅表达了他对人自然本性的关注,还深刻反映了工业革命和第一次世界大战对人性造成的摧残和负面影响。”[1]《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的性已不再是单纯生理意义上的性,劳伦斯已赋予它严肃而深邃的寓意。“作品表面上比较露骨的性描写,实际上只是更好地传达深刻思想内涵的一种艺术手段。”[2]5
小说以康妮的心路成长历程为主线索,顺着其清晰的成长脉络娓娓道来,巧的是这与弗洛伊德的意识层次论严密吻合,从无意识到萌芽、觉醒、尝试直至蜕变,康妮这个人物跃然纸上,棱角分明栩栩如生。无疑,康妮是劳伦斯偏爱的孩子,作家看着她一步步成长,直至蜕变为一个独立有个性的时代新女性,超越自我勇敢投入新生活,才放心停笔为故事画上圆满句号。
一、无意识期
弗洛伊德把意识划分为意识、前意识和无意识三个层次。无意识是指那些在通常情况下根本不会进入意识层面的东西,如内心深处被压抑而无从意识到的欲望、想法和恐惧等。无意识具有能动作用,它主动地对人的性格和行為施加压力和影响[3]。康妮的成长是如何受无意识能动作用的?劳伦斯以插叙手法展露了少女康妮的活泼天真,以顺叙手法逐步深入其内心世界,把一个坚毅、果敢女性微妙的内心变化清晰呈现给读者。
这个“父亲曾是皇家艺术学会的知名爵士,母亲则是颇有点拉斐尔前派风格的兴盛时期教养良好的费边社成员”,从小就接受“一种带有审美意味的非传统教育”,在崇尚自由和成就自我环境下长大的小姑娘,成为查泰莱夫人,“度过了一个月的蜜月”,六个月后看到从前线运回英国,“他已经永远残废,不可能再生育”的丈夫时,她告诉自己:“无论多少重天塌下来,我们也得生活。”面对战争的残酷,年轻的查泰莱夫人表现出的是勇敢和坚毅。
无意识层面的原始冲动和本能以及之后的种种欲望,由于社会标准不容许,得不到满足而被压抑到意识之中,但它们并没有消灭,而在无意识中积极活动[3]。这“活动”表现在年轻的查泰莱夫人身上,即便周围是一片废墟,依然“怀着小小的新希望”“四处奔走,攀越障碍”。劳伦斯对小说中人物内心的刻画,采用的是第三人称叙述法,简洁直观,意蕴深远。
勇敢挑起生活重担的康妮此刻的遗憾“却还是想要个孩子”,但“孩子不可能有了。”孩子,是查泰莱夫人对将来和希望的寄托,是机械工业贵族生命的延续和未来。劳伦斯用象征的艺术手法,以克里福德下身瘫痪暗示他所代表的机械工业贵族前途渺茫。对康妮,作者则另辟蹊径,用内心独白的艺术手法,展示了其坚毅、果敢的一面,用外貌描写,展示其健康活泼的一面。在拉格比大宅“过起婚姻生活”的康妮,“是个脸色红润的乡下模样儿的女子”“好像是刚从她土生土长的村子里出来”的。此时的康妮,从内心到外貌已经是一个与少女时代决裂,彻头彻尾与传统靠拢的机械工业主贵夫人。作者用寥寥数笔、干净利落地刻画了一个婚前在和平年代经历过多彩生活,战时踏入婚姻面对战争大灾难勇敢挑起生活重担的小妇人形象。作者用顺叙的手法描写现在,用对比与插叙结合的手法叙述过去,把大片的空白留给将来。
二、前意识期
所谓前意识,是人们能够提前预知他人或自己事态的发生及后果的意识[3]。随着康妮“拉格比大宅”生活序幕拉开,这个自幼接受非传统教育的少妇,踏入传统根基深厚的机械工业核心地带生活后,经历了包容、适应、深入了解乃至格格不入孤独压抑的心理历程。作者用大篇幅的环境展示和细腻的心理描写,逐步窥入康妮灵魂深处,抓住其细微的内心变化,展现了其被因战争灾难所压制的“自由”和“成就自我”性格本能从无意识状态逐渐唤醒的过程。
初到拉格比的康妮,以“明白人总得生活”的沉静,用最大的勇气和包容努力适应着新生活。自幼在绿色丘陵环境下长大的她,突然置身昼夜不息机械吵杂和被“煤灰”霸道控制的环境中,即便“起初,它们以一种恐怖的感觉纠缠住康妮,她觉得自己生活在地狱中”,但还是“以年轻人的恬淡,看一眼便接受了英国中部煤铁矿区毫无生机的彻底丑陋。”“尔后,她渐渐习惯了。”
与克里福德进入实至名归婚姻,深入了解后她才发现,这个工业主是如此傲慢狭隘,他们的婚姻生活是如此空洞没有实质。克里福德“对于不是他们自己阶级的任何人,他都是傲慢轻蔑的。他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没有一丝与人妥协的意思。……矿工们在某种意义上是他自己的人,但他更多的把他们当成物,而非人。”两年多的婚姻生活“他们是如此亲密,又完全没有接触。”“彼此相随的时刻,不必彼此相属。”这种“没有实质,没有任何东西……没有接触,没有交往”的空虚婚姻,使这个温柔、红润,有着乡下模样的女子,看起来“有点老派”“如此漂亮的置身局外”,与喧闹的有形形色色客人造访的拉格比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前意识处于无意识和意识之间,当前意识丧失警惕时,有时被压抑的本能或欲望也会通过伪装而迂回地渗入意识[3]。此时,外形模样依然与拉格比浑然天成的康妮,内心那因战争灾难被压制的“自由”与“成就自我”思想,在与拉格比格格不入的逼仄下,从隐匿的无意识牢笼中悄然唤醒。当然,犹如黎明前的黑暗般,此时的康妮只是感受到无比的“空虚”,并不是很清楚她内心这细微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三、意识期
意识即为随意想到,清楚觉察到的主观经验,有逻辑性、时空规定性和现实性,表现为知、情、意三者的统一[3]。长期“漂亮的置身局外”“她和他们没有什么真正关系”的康妮,在多方格格不入的猛烈冲击下,内心那被压制的思想逐渐唤醒并活跃起来了,从被动接受开始主动思考了。
康妮意识到了一种日益增强的不安。……她想要冲过园林,抛开克里福德,……摆脱那座房子,摆脱那个家和所有的人。
苏醒的康妮经历了初次尝试的失败后终于明白,她想要的是与克里福德完全不同的男人,与拉格比完全不同的生活,女性温柔的唤醒是她觉醒的标志。
他那呆滞的然而充满激情的眼睛沉溺在这样一种深深的幻灭中,他将它们转向康妮,康妮微微战栗了一下。……康妮突然奇异地对他产生了同情,这种同情里夹杂了怜悯,却也有些排斥,差不多要近于爱情了。
这也足已带给康妮一种微妙的自信,有一点盲目,也有一点傲慢。……她在拉格比过得十分愉快。……这是迈克利斯在她体内的男性被动坚挺使她获得的。
在这里,“男性被动坚挺”,作者用暗示的艺术手法,为两个人的彻底决裂做了伏笔。但此时的康妮还是后知后觉的,所以当克利福德和他的朋友在背后耻笑迈克利斯“是杂种暴发户,最没有教养、最糟糕的俗人”时,她会感到愤怒。
而当她知道迈克利斯和克利福德是一丘之貉时,价值观的相背隐喻了康妮的失望,预示了决裂的必然性。“成功才是他们想要得到的。他们两个人都想真正的卖弄。”“对康妮而言,由于她置身荣华富贵之外……它也是虚无。”所以,当迈克利斯“几乎带点嘲讽的声音”责怪康妮与他不能“同时达到性高潮”时,她最后的尊严和防线彻底击溃,“当时这短短的几句话,造成了她一生最大的震惊之一。……这番话是康妮有生以来受到的最残酷的打击。她内心里的某种东西被杀死了。”被杀死的就是康妮刚刚燃起的生活新希望,也使她在短暂的觉醒后又陷入萎靡:“她在性方面对他或者说所有男人的全部好感,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她继续毫无生气地度日。”“虚无啊!接受这生命的虚无似乎成了生活唯一目的。所有那许多繁忙而重要的小事,共同組成了这巨大的虚无!”
遭受打击的康妮,“自从迈克利斯的事以后,她下定决心不再要任何东西了。”“爱情、快乐、幸福、家、母亲、父亲、丈夫,所有这些伟大的、充满活力的词汇,现在都奄奄一息,一天天地走向死亡。”一切都“不过如此”。唯独,“康妮的心灵深处是想要个孩子的。”孩子,是此时她对往后余生的唯一期盼和寄托,也是作者为后文她找到自己超越自我安排的伏笔。
觉醒的康妮主动思考不再任人摆布,孩子对康妮而言是生命延续和精神寄托,是她冲破拉格比禁锢走向新生彻底蜕变的关键性转折点,觉醒意味着那被压制的抗争意识唤醒了,她要斗争了。
四、成长期
失败是打击也恰是康妮成长的一剂猛药,为她化解了迷茫使其清晰感知到想要的生活和情感的模样。她逃离拉格比的深宅大院投入大自然的怀抱,遇见爱情,遇见那个独特的男人麦勒斯,尤其是他们之间自然、唯美、纯洁的性爱,唤醒了她几近枯萎的灵魂和身体,在经历了灵魂和道德的拷问、思想的游离和出逃,最终在确认内心后,她坦诚拥抱爱情。
受伤的康妮到树林里寻求大自然的安慰时,偶然撞见了洗澡的麦勒斯,对一切感到“不过如此”的她,居然感触到“某种纯粹的人之美”,甚至她“在子宫里接收到了这种视觉震撼”。婚后第一次,“在康妮的内心深处,一种不公和受骗的感觉开始燃烧起来。一旦肉体的不公平感被唤醒,它就成为一种危险的情绪。”“危险的情绪”充分表露了康妮对自己“缺乏温情的肉体接触”婚姻生活的愤怒和逆反,她长期以来的隐忍在此刻彻底爆发。
她抗争的第一步是找回自由,不再做克里福德的全职保姆。波尔顿太太的到来,是康妮抗争成功的标志。“康妮觉得自己得到了解脱,她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她还感到了呼吸的自由……她生命中的新阶段已经开始了。”
获得自由的康妮,在树林深处发现那个远离喧闹世界的静谧之地——粗木筑成的隐秘小木屋。小木屋的粗糙和静谧,与拉格比大宅形成鲜明的对比。豪华的拉格比看似繁华,实则徒有其表,犹如克里福德失去功能的下半身一般,已是半身不遂没有将来行将就木的垂死挣扎,而小木屋即便隐藏在密林深处,有健壮主人守护温馨萦绕,充满生机和活力。
主动投入抗争的康妮,虽然从麦勒斯身上她感受到不一样,这个“奇异、敏捷、格格不入的人,虽然孤独,但他却非常自信”的男人,他不论在价值观还是行为处事上,有男子汉气质不亢不卑,远虚无重生活有担当,与克里福德和迈克利斯之流明显不同,刚经历过感情伤害的她更谨慎了。尤其是作为查泰来夫人,不论是和麦勒斯充满温情的肌肤相亲,还是麦勒斯“佣人”的身份,都对她是挑战和考验。亲密接触后她想到的是自己“委身于这个男人”,但同时感知到“有某种东西,一种温暖天真的亲切,奇特而又突然地,几乎让她把子宫为他而敞开。”又慎重的疑虑,“也许他对任何女人都是这样亲切。”这期间,她的尤瑟维特之行,目睹了工业贵族的顽固与腐朽,确切感知他们被金钱、机械和权力缔造的虚无牢笼牢牢禁锢,“他们把他们变成了非人;这只是一场噩梦!”更深切的体会“而麦勒斯却冲破这一切走了出来!——是的,他远离这一切,就像她一样。”从而坚定了她对麦勒斯的崇敬。
正当两个人心灵相通准备全身心投入爱情时,孩子的话题在麦勒斯内心投入一道阴影,矛盾冲突下麦勒斯的男人形象凸显,全身心投入爱情的麦勒斯告诉康妮,“要是你利用我,那也没什么,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被人利用。再说,我还觉得这一次是我最乐意的一次,当然这事非常没有尊严。”因为“他是认真的,正是那种心灵契合的性关系使他相信,康妮的爱不是在自己男人那里得不到性满足的贵妇人出来随便打点野食的行为。”[2]5面对康妮的犹豫,他勇敢追求爱情不亢不卑,引导思考的康妮直面内心敞开心扉“我想爱你,但是却做不到。这才是可怕的!”彼此敞开心扉消除猜疑,心灵相通爱情确证,被爱情融化的性爱,“她整个人都向他开放,她是那样的情不自禁!”成熟小女人康妮诞生了,“她知道自己被触动了,高潮来临,她消失了。她消失了,她不存在了,她出生了:一个女人。”消失的她,是游走在女孩和查太莱夫人间的康妮。出生的她,是投身爱情与麦勒斯心灵契合的康妮。从最初的肌肤相亲感受温情到此刻的被触动,康妮彻底臣服于这男人了。褪却羞涩的康妮,抚摸着麦勒斯生殖器时领悟到,“这是根,一切美妙事物之根,一切完美的元初之根。”康妮的生殖器崇拜,是对生命本源的敬仰,预示了爱情结晶新生命孕育的必然。
劳伦斯对两人的性爱描写是充满艺术的温情脉脉,性在主人公的心灵成长中,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新脱俗,是找到生命真谛的元初本能触动,是两性之间心灵契合爱情的佐证,是褪却青涩蜕变成熟的原始途径。
五、成熟期
从被动接受到主动思考,从觉醒到尝试,从成长失败受打击到拥有纯美爱情树立自信,以及怀孕和规划将来,那个勇敢、有主见有个性的康妮又回来了。此时的一切对康妮来说,是开始也是挑战。当然,自幼在母亲“成就自我”教育思想下长大的康妮,自然不会落入俗套,她找到自己并超越自我。
拥有爱情的康妮变的更自信,也更有主见了。“她以前总是让她的姐姐支配自己。而现在呢,尽管她的心底有着悲泣,但她却已摆脱了其他女人对她的支配。”与麦勒斯间纯粹的充满温情的爱情,使康妮焕发出活力和激情,“她看上去是那么红润,那么美丽,那么安详:那是一种爱的安详。”她向姐姐希尔达宣言:“毕竟,爱情是美妙的:这时,你感到自己是活着的,是在创造之中。”
面对横亘在眼前的问题:怀孕、没有离婚、主仆身份、还有将来,康妮计划用威尼斯之行给自己时间思考,麦勒斯也想趁其外出的时间,顺利解决名存实亡的婚姻,理清一切障碍顺利开启新生。然而,在一切还没解决前,他们的关系暴露了。
秘密在公开前是神秘而为难的,但当被动公开后,反而简单多了,要么屈服,要么决绝。康妮选择了决绝,“我希望能跟我爱的人正正当当地结合”。虽然放弃意味着艰辛,但她毅然决然,阶级地位、财产荣誉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成为自己,真实而忠诚地活着。孩子即将降临,在来年春天。孩子是生命的延续,春天是希望,劳伦斯用象征的艺术手法,预示康妮在经历风雨后必将迎来彩虹般的人生。
康妮从懵懂女孩到拥有独立人格的成熟女性成长历程,是所有女性成长的必由之路,但又刻着时代的烙印。在机械工业核心地带,被“自由思想”包裹的康妮显得格格不入,也只有不被同化坚守自己的康妮,才能够勇敢冲破禁锢,洒脱地放弃金钱、名利、地位等虚无之物的诱惑,找到自己成就自己并超越自我迈向新生。康妮的蜕变,与麦勒斯心灵契合爱情的追求与守护,新生命的孕育,劳伦斯用象征的艺术手法,给顽固的机械工业贵族致以警告,不放弃虚无,不停止过度的利益追求和环境破坏,被遗弃和消亡将是最终宿命。
参考文献:
[1]阮全英.有关《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性描写的方方面面[J].西安外国语学院学报,2004(3).
[2]杨恒达.查太莱夫人的情人译本序[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16.
[3]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6.
作者简介:巩国平(1981—),女,汉族,甘肃甘谷人,甘肃广播电视大学天水市分校讲師,研究方向为汉语言文学。
(责任编辑: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