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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叫托河

2020-11-06苏程明

骏马 2020年6期
关键词:鄂伦春大姑

苏程明

托扎敏的由来

托河,其实鄂伦春语发音为“托”。我出生于诺敏河下游莫旗境内的一个达斡尔族乡村,小时候对托河的最初印象,缘于有个最疼爱我的大姑居住在很远很远的托河。记得那时候大姑每次回娘家都不忘给包括我在内的侄子侄女们带回半口袋狍子肉干或者犴肉干什么的。那肉干越嚼越香,别提有多好吃了。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好吃的食物自然是小孩子们最大的诱惑,大姑自然成了父母之外最亲的人,就这样孩子们从小都亲切地用母语称呼大姑为“托乃讷沃”(托河的大姑之意),在幼小的内心世界里常常热烈地盼望着这位托河的大姑带着肉干常回家看看。大约1972年春季,我们一家投奔大姑搬迁到了托河,这一住,就是四十七年。将近半个世纪过去了,而托河,从此成了我的第二故乡。

托河,也叫托扎敏,是鄂伦春自治旗托扎敏乡所在地,坐落在大兴安岭南麓诺敏河上游北岸。在群山环抱中它远离尘嚣,宁静而祥和。这里天高云淡,山清水秀,是一个以鄂伦春族为主体的少數民族乡。1965年托扎敏公社驻地由斯木科搬迁到托河以来,尤其是改革开放四十年以来,托河可谓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昔日闭塞落后的猎乡如今交通便利、信息畅通,人民安居乐业。而我,很幸运地成为了这片热土上发生的伟大变革的见证者之一。

诺敏河古称“屈利水”、“越河”,发源于大兴安岭东麓内蒙古库都尔林业局小九亚林场,地理坐标为东经121°55'07'',北纬49°56'05'',海拔975米。诺敏河总长467公里,流域面积25704平方公里,主要支流有格尼河和毕拉河。多少年来,诺敏河两岸的鄂伦春、鄂温克、达斡尔三个少数民族和其他兄弟民族和睦相处,唇齿相依,共同建设着美丽家园。

据村里老人讲:1965年之前,斯木科以东80华里的希日特奇曾是当时自治旗领导骑马从旗首府阿里河到斯木科下乡半路休息的宿营地。附近“库日批罕”大沟塘的马鹿很多,是斯木科猎民春秋两季打鹿的猎场。后来旗委考虑斯木科距离旗首府阿里河路途太远,不方便管理,经征求猎民同意后将托扎敏公社驻地迁到了希日特奇,即现在的托河。托扎敏一词,据当地猎民的说法乃是当时建立托扎敏努图克时由附近的托河、扎文河、诺敏河各取一字而来。

希日特奇罕

六月的清晨,我坐在希日特奇罕(鄂伦春语托河乡一条山谷名称)高山之巅,俯瞰脚下这片曾经的猎场,泪水悄悄模糊了双眼……太阳快出来了,浓雾渐渐散去,蜿蜒曲折的希日特奇河静静流淌,河边草地上几棵可怜的小白桦稀疏挺立——过去这里也是狍子最爱出没的地方呀,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片片耕地呢?机器的轰鸣取代了布谷鸟清脆的叫声,千年的猎场即将消失在这代人的视野中,一条鄂伦春马道弯弯曲曲,若隐若现,与旁边拖拉机新压出的车辙是多么的不和谐。想到这里,我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山脚下一棵松树旁,埋葬着我的爱犬,那是一条灰黄毛色的非常优秀的猎犬,陪伴着我狩猎多年,最后被野猪挑伤倒下,长眠在这里。

拴在路边的老白马眯着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我,一动不动,它好像也很享受在这样阳光明媚的早晨,呼吸着如此清新潮湿的空气,站在开满鲜花的山路边惬意地小憩片刻。忽然,老白马抬起头,冲着猎犬小小的坟包咴咴儿叫了两声。

前些天吃晚饭的时候,听邻居说他去希日特奇罕找马的时候,看见林场在那几片私自开荒的耕地上插了“禁止耕种”的牌子。“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是习近平总书记很早说过的。

神指峰岩画

神指峰岩画在托河西南查巴奇河运材公路吉文——木奎干线92公里、查巴奇河与西木奎河岭顶分界点公路左侧大约200米处,距离托河约30公里。砂石路年久失修,崎岖难行,本应半个小时的车程有时需要足足开上一个小时。我们第一次去的时候,到了岭顶把车停在路边,人下车步行。山上的积雪很厚,阴坡上甚至达到一尺多深。三月下旬,当南方早已是桃红柳绿、春意盎然的时候,大兴安岭依然慵懒地沉睡在皑皑白雪中,这样的情形恐怕还要持续一阵儿。松树和杨树的枝头上丝毫没有发芽的迹象,唯有那登上山顶时照在脸上的几丝暖阳能让人感觉到些许早春的气息。

我在前面带路,顺着林业工人留下的足迹仔细搜寻,很快就看见在一处院子大的平地上凸起一块儿直径四五米的巨大岩石,足有十几米高,犹如一根神仙巨指直挺挺指向天空。我大声喊来跟在后面的几位同伴,大家走到巨石前面上下打量,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此时仿佛透着一种神秘的力量,大家的神情不由得肃穆起来……我后退几步,仔细端详这块巨石,忽然觉得,如果把大兴安岭比作巨人,那么这根神仙巨指在茫茫林海中栉风沐雨,已经昂然挺立了千年万年。石壁朝南一人高处,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一块块暗红色的图案,那就是岩画。站在这些历尽沧桑的岩画前,一种古朴久远的历史感扑面而来,带给我们内心强烈的震撼——很难想象我们智慧的古人类是如何调制出这种特殊的岩画涂料,深深地嵌入这些坚硬的岩石中,历经千年万年的风吹雨打,至今依然清晰可辨。

透过树林间的缝隙,查巴奇河源头牛尔坑河方向的崇山峻岭中,有一座高高的山峰隐约可见,它就是大兴安岭地图上著名的“赛浪果格达”,鄂伦春语“黄色的高山”之意。不过鄂伦春语更为准确的发音应该是“夏仁古格大”,两者谬误之大,令人无语。北方很多少数民族语言用汉字直接音译难免常常出现这种不太准确的情况。

关于这座高山,猎民中过去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说很久很久以前村里一位叫做扎尔噶布的猎人曾经为追逐一只被打伤的野鹿,骑马爬了很久很久才爬到了“夏仁古格大”山顶。到达山顶后,发现山顶有一个巨大的洞穴,洞穴四周全是犴、鹿等大型动物的骨头。晚上天黑了,扎尔噶布就在山洞边烧了一堆篝火准备宿营。过一会儿,山上起风了,远处无边的林海传来海浪般一波紧接着一波的松涛声,夹杂着一阵阵忽远忽近、惊心动魄的类似虎啸龙吟般的声音,猎狗们不安地狂吠起来,最胆小的狗紧紧地贴在主人身边瑟瑟发抖,猎马也吓得竖起耳朵不停地喷着响鼻来回转圈,几乎要挣脱缰绳的样子。扎尔噶布不敢大意,用快斧连砍了好几根“站干”木头加在篝火上,抱着猎枪坐了一宿。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扎尔噶布顾不上继续撵那只受伤的鹿,赶紧骑马下山回了家……多少年来,这个故事流传了一代又一代,似乎从来没有谁从科学的角度质疑过大兴安岭是否真的曾经有“塔夏”(鄂伦春语:老虎)的存在。每次讲故事的人讲得声情并茂,围坐旁边的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明明刚讲完一遍,孩子们却七嘴八舌喊着爷爷再讲一遍呗。狩猎民族子孙后代流淌在血液里的基因让他们从小就对高山、森林、野外狩猎生活充满无穷的想象和迷恋,崇尚自然,敬畏自然。

我第二次去神指峰是在夏天,到了那儿发现岩画被一圈铁栏杆围了起来,旁边还立了一块牌子,写着“文物重地,禁止挖掘破坏,违者必究”的标语。

诺敏河上放排人

一张老照片看得我心头一热,勾起了我很多童年的回忆。穿越时空,我仿佛又看见了父辈们在诺敏河上放排的身影,看见他们夜晚靠岸休息时在河滩上燃起的熊熊篝火。达斡尔人素有放排的传统。放排人在激流中默契配合,险境中生死与共,长久以来与诺敏河两岸的鄂伦春、鄂温克族猎民兄弟结下了深情厚谊。春天,放排人赶着马车溯河而上,到诺敏河上游的森林里采伐原木,用达斡尔独有的大轱辘车吊到河边,结成木排,等到夏天雨季到来,河水大涨的时候顺流而下。一队放排人中必有一位德高望重、经验丰富的掌舵人,俗称“口爷”。放排时“口爷”站在木排上用双手牢牢地抓住长长的木舵,稳稳地操控木排漂流的方向,在激流险滩中一次次躲过凶险无比的河底暗礁,其他人则齐心协力,各负其责。有时风大浪急,对面听不见喊话,大家只能靠手语比划。现在我可以想象放排人当时放排的场景,还真有几分小学课文《早发白帝城》里李白写的“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意境,只不过有所不同的是,两岸传来的不是猿声,而应该是诺敏河两岸的布谷声声或者呦呦鹿鸣了。

我小时候,伯父放排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我和奶奶每天倚门而望,直到他风尘仆仆地归来。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伯父到家后从包里拿出一台外壳是木匣子的“春雷”牌收音机,从此,每天晚上躺在炕上翘着一条腿听收音机成为他最大的乐趣。

原木顺诺敏河漂流卖到了齐齐哈尔市拉哈镇一带,放排人分了钱回来养家糊口,或者按干活天数顶生产队工分。记得有一年冬天,公社还曾组织包括伯父在内的一批社员到毕拉河林业局施业区承包过采伐任务,过年都没能回家。

后来我长大了,上了中学,在课堂上大声朗读:“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记忆再次被唤醒,我不由得又想起了我的达斡尔族父辈们在诺敏河上游伐木放排的情景。

2015年4月1日起,内蒙古森工集团(林管局)所属各森工公司全面停止天然林商业性采伐,宣告内蒙古大兴安岭林区长达63年的木材采伐生产作业成为历史。

卡达罕渡口

卡达罕渡口是过去猎民打猎的必经之路,在托河以西大约十公里处的诺敏河上,因为大河边有一段高耸陡峭的山崖而得名(鄂伦春语峭壁发音“卡达”)。以前每次我路过这里,总会习惯性地勒住马缰,停留一会儿。春去秋来,四季更替,不管是在凛冽的寒风中,还是在炎炎烈日下,卡达罕峭壁永远是一种冷峻的表情,有一种无言的力量。它像一位历史老人,默默地见证着诺敏河边发生的一切。

據传,侵华日军占领托河流域期间,派驻在这里的指挥官用欺骗和拉拢的手段娶了一位当地鄂伦春族姑娘为妻。1945年日本战败撤退之时,指挥官意欲强行带鄂伦春族妻子回国。而此时的鄂伦春人早已彻底认清了侵略者的真实嘴脸,岂能让日本鬼子得逞?他们派出部落里的神枪手埋伏在渡口附近的树林里,等到指挥官和几名随从骑马渡河走到大河中央的时候果断开枪击毙了他们,抢回了女子。

我想,当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日本指挥官中枪翻身落马的一刹那,他脸上的表情一定是惊恐万状而且错愕不已的……

“你可以一时欺凌我们,但绝不可能永远征服我们”——这是鄂伦春人对侵略者最好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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