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扬雄的治学特点及其启示
2020-11-06扬亮
扬亮
摘 要:两汉时期的学术大家扬雄拥有许多优秀的学术成果。他的治学特点是:少耆欲不徼名当世;不为章句只为训诂;默而好深湛之思。这三个治学特点不仅造就了扬雄,也启发我们:做学问不仅要有刻苦精神,还必须甘于淡泊;说话做事都需要简明扼要,说明白话做明白事;做学问需要独立思考,不要泥古,要有所创新,等等。总结扬雄的治学特点,不仅为当今所有从事学术研究工作的治学者塑造出榜样,也能够给我们在“学行一致”、教育教学诸方面带来许多启示。
关键词:扬雄;学术大家;治学特点;塑造榜样;带来启示
扬雄之所以成为两汉时期的学术大家,一是其学术领域宽广,涉及哲学、文学、文字学、史学诸方面;二是拥有的学术成果非常优秀,不仅在当时引领学术界,就是在两千年后的今天,仍然对学术研究有启迪作用。他是当之无愧的两汉时期的学术领军人物。扬雄为什么能取得如此成果呢?《汉书·扬雄传》说:“雄少而好学,不为章句,训诂通而已,博览无所不见;为人简易佚荡,口吃不能剧谈,默而好深湛之思,清静亡为;少耆欲,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不修廉隅以徼名当世。”[1]即是说,扬雄治学有三个特点:不为章句只为训诂;默而好深湛之思;少耆欲不徼名当世。这三个治学特点不仅造就了扬雄,也为包括当今的所有从事学术研究工作的学人树立了榜样。
一、少耆欲不徼名当世——做学问必须甘于淡泊
“少耆欲,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不修廉隅以徼名当世”,就是说扬雄没有什么嗜好欲望,不追逐富贵,不担忧贫贱;不故意修炼品性,以在世上求取声名。
“少耆欲不徼名当世”告诉我们:做学问不仅要有刻苦精神,还必须甘于淡泊。
扬雄虽然学识渊博并且历官四代,却因为是清官而只能一直处于非常糟糕的仕途环境。
揚雄在朝期间,经常看到一些不好的事情。他在宫里呆的时间很长,知道许多不好的事情,却不方便用言语来直接诉说,就通过自己创作的诗集来反映对社会、对朝廷的不满。他的这些诗集发表以后,在当时百姓中引起热烈反响,传播得很快,所以他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朝中一些大臣也因此越来越忌惮扬雄。之后,他们对扬雄进行陷害,目的就是希望让皇帝对他进行处罚。扬雄在被陷害之后,也不反抗。他觉得清者自清,相信你的人自会相信的,不相信你的人再怎么解释也没有用。
扬雄是一个清官,无所谓权力富贵。所以,每当有人贿赂他都给予拒绝。他又是一个不喜欢在官场上“惹是生非”的人。桓谭说他“禄位容貌不能动人”,意思就是扬雄工资低,官位小,甚至人也长得不帅,更不会搞自我宣传,在京城很难吃得开。更重要的是,扬雄不如一些八面玲珑的官员,性子中还存在一份蜀人的天真。史书说他“家产不过十金,乏无儋石之储”;“哀帝时,丁、傅、董贤用事,诸附离之者或起家至二千石。时(扬)雄方草《太玄》,有以自守,泊如也。”[1]
扬雄写有《逐贫赋》,这是别具一格的小赋,写他惆怅失志,“呼贫与语”,质问贫何以老是跟着他。这篇赋发泄了他在贫困生活中的牢骚,多用四字句,构思新颖,笔调诙谐,蕴含着一股深沉不平之气。
直到王莽当政后,扬雄才以资深小官吏的身份,被提拔为大夫。但不久他就辞去了官职。可见扬雄确实是一个清官,难以融入当时腐朽的官场,最后只能选择潜心著文。
虽然他是如此地淡泊名利,但是又确实好古爱道,想以文章在后世扬名。他认为“经”最大的是《易》,所以作《太玄》;“传”最好的是《论语》,所以作《法言》;“史篇”最好的是《仓颉》,所以作《训纂》,“箴诫”最好的是《虞箴》,所以作《州箴》;“赋”最深刻的是《离骚》,所以极力推广它;“辞”最华丽的是相如,所以作四赋。他的文章都在探索本源而精心创作。所谓用心在内,不求于外,即此。不过当时人大都轻视他,只有刘歆和范逡敬重他,而桓谭更认为他无与伦比。
以扬雄所著《方言》(全称《輶轩使者绝代语释别国方言》)而言,后世公认具有很高的价值。它是扬雄花了27年时间,在收集周代记录的方言资料的基础上,又调查了当时方言的实际情况后才整理出来的。这部书不仅是中国语言学史上第一部对方言词汇进行比较研究的专著,而且在世界语言学史上也是一部开辟语言研究的新领域,独创个人实际调查的语言研究的新方法的经典性著作。它是汉代训诂学的一部重要工具书。它的问世表明中国古代的汉语方言研究已经由先前的萌芽状态而渐渐地发展起来。郭璞《方言注序》称《方言》为“真洽见之奇书,不刊之硕记也”。
二、不为章句只为训诂——说明白话做明白事
“雄少而好学,不为章句,训诂通而已,博览无所不见”,就是说,扬雄小时候好学,不研究章句,只是通晓字词解释而已;但博览群书无所不读。博览群书当然是治学的基础,只有拥有广博的知识面才能更好地从事学术研究;可为什么说“好学,不为章句,训诂通而已”呢?其实这潜台词是在讲:说话做事都需要简明扼要,说明白话做明白事。
章句与训诂,都是对古文的一种注释、阐说方式。“章句”是“离章辨句”的省称,是分析古书章节句读的意思。章句的特征是紧附阐释对象,逐句逐章地解释原文。章句不脱离经书原文,解释词义;再串讲文意,指明全章大意。例如《孟子·梁惠王上》:“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雁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赵岐章句:“沼,池也。王好广苑囿,大池沼,与孟子游观,顾视禽兽之众多,心以为娱乐,夸咤孟子曰:‘贤者亦乐此乎?”[3]在每章之后,赵岐还加了章旨,说明全章大意。由于章句有发挥阐说的条件,因此逐渐走向烦琐主义。有的经学家用十多万字解释《尚书·尧典》的篇名,用三万多字解释“曰若稽古”四个字。因为阐说者补充的内容有差别,故章句有派别门户之争,这导致章句更加繁琐。
“训诂”就是解释的意思,即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难懂的语言。一般认为,用通俗的语言解释词义叫“训”,用当代的话解释古代的语言叫“诂”。“训”“诂”二字连用在一起,就是用浅显的话来说难懂的话,用现代的语言解释古代的语言,用普通话解释方言。训诂的方式较之章句,最大的特征就是研究学术思想的体系,争取融合与触类旁通,这样的注释、阐说方式当然比较简明。
以《论语》的注释、阐说为例。虽然《论语》系语录体,用简单的文字,记载那些教条式的名言懿行;但它们都经过孔门弟子悉心编排,有它的脉络、体系。而章句的方式是将《论语》当做一节一节的格言句读,加以发挥,没有看出它是实实在在的首尾连贯的关系,每篇都不可以分割,每节都不可以肢解。这样的错误,就错在断章取义,使《论语》的整个义理支离破碎了。本来二十篇《论语》,乃首尾一贯,条理井然,是一篇完整的文章。
章句是西汉今文经治学的特点。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章句的注释、阐说方式让当时的文化学术趋近碎片化。扬雄不讲章句,只究训诂,开创了朴实的古文学风。
以扬雄所著《法言》而言,虽然他自己谦虚地说《法言》“像《论语》”,但并不是说《法言》是仿《论语》而著。[4]他是以孔子儒家学说的正统传人自居,说《法言》既纠正诸子“诋訾圣人”、不合乎圣道的言论,重新树立符合圣人之道的思想,又辨析《史记》中“不与圣人同是非,颇谬与于经”的地方,即标举《法言》是符合圣人(即孔子)之道,是像《论语》那样的真正的儒学。
特别重要的是,以捍卫孔子之道的形式表现出来的《法言》,不仅在思想体系上尊崇儒学,捍卫正统,就是在体例上,也有意与儒家学说最重要的经典著作《论语》相类似,即采用语录体,以自问自答的形式,通俗易懂地阐述儒学,竭力为社会安定提供有效的可践行思想。
《法言》全书分为十三篇,依次为:学行、吾子、修身、问道、问神、问明、寡见、五百、先知、重黎、渊骞、君子、孝至。这样的编排,既有逻辑性也有系统性,比较全面地勾画出儒家封建伦常的核心内容,也让人看到扬雄所构建的新的儒家价值体系。这就使《法言》成为继《论语》《孟子》之后,最经典的正统儒学的理论著作。
我们来看《法言》开篇《学行》的前三问:
学,行之,上也;言之,次也;教人,又其次也。咸无焉,为众人。
或曰:“人羡久生,将以学也,可谓好学已乎?”曰:“未之好也。学不羡。”
“天之道,不在仲尼乎?”“仲尼驾说者也。”“不在兹儒乎?”“如将复驾其说,则莫若使诸儒金口而木舌。”
或曰:“学无益也,如质何?”曰:“未之思矣。夫有刀者诸,有玉者错诸,不不错,焉攸用?而错诸,质在其中矣。否则辍。”螟蛉之子,殖而逢,蜾蠃祝之曰:“类我,类我。”久则肖之矣!速哉,七十子之肖仲尼也。
学以治之,思以精之,朋友以磨之,名誉以崇之,不倦以终之,可谓好学也已矣。
孔子习周公者也,颜渊习孔子者也。羿、逄蒙分其弓,良舍其策,般投其斧而习诸,孰曰非也?或曰:“此名也,彼名也,处一焉而已矣。”曰:“川有渎,山有岳,高而且大者,众人所能逾也。”或问:“世言铸金,金可铸与?”曰:“吾闻觌君子者,问铸人,不问铸金。”或曰:“人可铸与?”曰:“孔子铸颜渊矣。”或人踧尔曰:“旨哉!问铸金,得铸人。”学者,所以修性也。视、听、言、貌、思,性所有也。学则正,否则邪。
师哉!师哉!桐子之命也。务学不如务求师。师者,人之模范也。模不模,范不范,为不少矣。一哄之市,不胜异意焉;一卷之书,不胜异说焉。一哄之市,必立之平。一卷之书,必立之师。
习乎习,以习非之胜是也,况习是之胜非乎?於戏,学者审其是而已矣!或曰:“焉知是而习之?”曰:“视日月而知众星之蔑也,仰圣人而知众说之小也。”学之为王者事,其已久矣。尧、舜、禹、汤、文、武汲汲,仲尼皇皇,其已久矣。[5]
“学,行之……”是《学行》篇的总揽,强调“学行统一”,即是说,理论学习要与身体力行相结合。
之后的第一问是谈学习目的,扬雄视学习为使人向善的重要途径,反对将学习作为为个人谋取利益的手段。
第二问是扬雄针对汉儒假孔子之名随意解经、各逞臆说的现象所发的议论,意在告诫诸儒不可信口雌黄,也是提醒学者要警惕和分辨所学习的内容。
第三问,针对“学而无用”论,扬雄强调学习是一个磨砺意志、琢磨问题的过程。他以螟蛉为喻,说明学习要改变的是人的天性中不善的东西,艰苦的付出和长久的磨练,会使人发生质的变化;又以孔子为例,其学习目标是周公,从而造就了博大精深的儒家学说。所以,要得其旨趣,就得调动一切学习手段,竭尽全力地去学习和探讨。
这样的编排与撰写,围绕正统儒学之理论,条理清楚,言简意明,在社会上产生了极好的影响。
三、默而好深湛之思——不泥古要创新
“为人简易佚荡,口吃不能剧谈,默而好深湛之思,清静亡为”,就是说,扬雄为人平易宽和,口吃不能快速讲话,就喜欢静默而沉思,清静无为。扬雄为人清高,不事俗品,《汉书》说他“自有大度,非圣哲之书不好也;非其意,虽富贵不事也”[6],是一个好学、深思,同时又有高尚修养的儒者。
“默而好深湛之思”告诉我们:做学问需要独立思考,不要泥古,要有所创新。
扬雄对儒家学说的“圣化”,不仅是对经典儒学的捍卫,更是为了能够恢复孔子的正统儒学。而在对经典儒学的宣传过程中,扬雄做到了不泥古,有创新。
在扬雄看来,经董仲舒改造后的儒学,已经谶纬化、经学化,完全歪曲了原始儒家的真面目。为纯净儒学,重振儒家精神,扬雄身体力行,撰写了一系列著作,以纠正儒学发展中的偏向。
从表面上看,扬雄是泥古于先秦经学的。他的口号是捍卫、恢复孔子正统儒学;而在实际上,他是打着捍卫、恢复孔子正统儒学的旗号去发展儒学。
虽然扬雄非常尊崇孔子,称之为“圣人”,但对其言行决不进行任何夸张的包装。他认为,儒学从不故步自封,而是个包容的、发展的学说,主张的是“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7]。他甚至说:“有教立道,无心仲尼。”[8]只要有教人成才的正確方法,又何必要去拘泥于是不是孔子之方法呢!对于儒学之外的诸子之学,扬雄虽有所批评,也并不是完全拒绝,而是有所取舍。正如他所说:“老子之言道德,吾有取焉耳。及搥提仁义,绝灭礼学,吾无取焉耳。”[9]他所撰写的哲学著作《太玄》提出“玄”的概念,就来自于《老子》“玄之又玄”的论述。这当然也是对“玄”学的发展创造。
《太玄》融儒道为一体,对天、地、人三位一体的宇宙作出了扬雄的理解和解释。他将源于老子之道的“玄”作为最高范畴,并在构筑宇宙生成图式、探索事物发展规律时以“玄”为中心思想,强调如实地认识自然现象的必要,并认为“有生者必有死,有死者必有终”,驳斥了神仙方术的迷信。
扬雄在《太玄·玄莹》中提出了两点深刻的意义:一是他以“自然”(宇宙)为研究对象,强调要在循“自然”“体自然”上下工夫。在扬雄看来,“其所循也大,则其体也壮;其所循也小,则其体也瘠”,只有从客观实际出发,著述立论才有根据。二是他承认“自然”是独立存在的,一切学说,只有忠实地反映“自然”,才能成为真理;如果“惧”自然所本有,或者“强”自然所本无,而妄事增减,则非“赘”即“亏”,都是错误的。[10]这些观点,直接批评了汉代经学的牵强附会之说。
《法言》主张的是对儒学道统的正确承继,反对谶纬迷信和章句之学。为警醒世人,扬雄提出了“学者修性”[11]的问题。他认为,“视、听”,关乎辨别是非;“言、貌”,关乎待人接物;“思”则关乎趋从去取。此五者,不仅关乎人的道德修养,而且关乎人生事业的成功与失败。因其“正”“邪”事关重大,故必“学”而使其“正”。
当时有人反对扬雄的观点,责问扬雄说:“雕刻众形者,匪天与?”创造万事万物的难道不是天吗?扬雄明确地回答说:“吾于;天与,见无为之为矣”,“以其不雕刻也;如物刻而雕之,焉得力而给诸。”[12]这是说,天是没有意志的,天道就是自然无为,没有什么造物的主宰者。
扬雄认为,在人的本性中,善与恶交织在一起。一个人最后是成为善人还是恶人,完全取决于后天的修为;而能对人的发展起决定性作用的唯一手段,就是学习。他说,为了功名利禄的学习,是小人的学习;为了道而学习,才是上进为“君子”的表现。有些人在学习方面很有天赋,就可以学得轻松点;有些人天赋不够,就只能靠自身的艰苦努力;不管怎么样,学习的目标都是一致的。扬雄对“學”与“行”的论述,既合乎重学的儒家传统,又确实更加深入,有新的创见。
这样看来,总结扬雄的治学特点,不仅为当今的所有从事学术研究工作的学人塑造出榜样,也的确能够给我们在“学行一致”、教育教学诸方面以许多启示。
注释:
[1][2][6](汉)班固:《汉书》卷八十七《扬雄传上》,中华书局1999年版。
[3]郭伟宏:《赵岐〈孟子章句〉研究》,广陵书社2014年版。
[5]李殿元:《论〈法言〉“像〈论语〉”不是“仿〈论语〉”》,载《蜀学》2018年第2期。
[5][11](汉)扬雄:《法言》之《学行》,见纪国泰《〈扬子法言〉今读》,巴蜀书社2017年版。
[7]杨伯峻:《论语译注》之《述而》,中华书局1980年版。
[8](汉)扬雄:《法言》之《吾子》,见纪国泰《〈扬子法言〉今读》。
[9][12](汉)扬雄:《法言》之《问道》,见纪国泰《〈扬子法言〉今读》。
[10](汉)扬雄撰,(宋)司马光集注,刘韶军点校《太玄集注》之《玄莹》,中华书局2003年版。
(本文为四川省社会科学研究重点基地“地方文化资源保护与开发研究中心”课题《扬雄思想在学校的实践研究》阶段成果之一)
作者:成都市郫都区教育局德育科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