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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时期成都空战中的中国飞行员

2020-11-06王小梅

文史杂志 2020年6期
关键词:架飞机双流大队

王小梅

1940年初到1942年末,四川成都的太平寺、双流和新津各机场是中国空军的基地。当年中国飞行员在这里与日本侵略军进行过几场鲜为人知的空战,惜空战中及其后的命运令人唏嘘。

一、两次交锋均告失利

1941年初,日本空军把一种新型飞机投入战斗。这种飞机叫零式战斗机。它在速度和爬高性能方面较当时中国空军的飞机强。在双流机场驻扎的空军第三和第五两个驱逐大队也刚刚装备了由苏联援助的新型战斗机H15—3。这种飞机较老式的15式要好,可以收腿,更灵活,转弯半径小;但在速度和爬升能力上却赶不上零式战斗机。尽管如此,装备了新型飞机的中国空军还是受到鼓舞,准备和零式机一决雌雄。

3月14日,一个成都少有的好天气,突然响起了空袭警报,日本12架零式机直奔成都而来。本来,这种飞机多是用来为轰炸机护航的,续航力特别强。它由华中起飞可以直抵成都并返航。据情报,当天来的只有零式机而没有轰炸机。显然。日本鬼子的目的不是轰炸,而是企图凭借该机的性能优势来扫荡和消灭中国空军。当天驻扎双流的空军第三和第五大队也全体出动,30架飞机全部升空,包括老式的霍克—3驱逐机和新装备的15—3战斗机,由大队长领队,分为几个梯队在离地3000多米的高空迎敌。

这时在双流和新津一带上空,隆隆的马达声响成一片。约莫中午时分,轰鸣的马达变成了呜呜的刺耳尖叫。这表明两军遭遇了,飞机油门已加到最大限度,飞机在抢高度,加速度,彼此在进行你死我活的缠斗。刺目的阳光使地面上观战的人很难看出谁占上风,谁遭追击。但大家都翘首以待,看究竟是什么飞机掉下来;单翼的还是双翼的?因为中国的飞机是双翼的,零式战机却是单翼的。大家都巴望着掉下来的会全是单翼机。但令人痛心的是,拖着长长黑烟掉下来的却总是双翼机。一架单翼机也没有。

当天下午,坠落各处的阵亡人员的尸体陆续送到双流空军基地,血肉模糊,令人惨不忍睹。阵亡人员中包括第五大队队长黄新瑞和副大队长岑泽鎏。这两位飞行员当时算得上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从抗日战争初期起就驰骋天空与强敌周旋,立下不少战功。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今天会双双惨死于零式飞机枪炮之下。

这次空战,伤亡惨重。牺牲飞行员6人,损失8架15—3战斗机。

第五大队大队长黄新瑞阵亡后,调来了一位新队长,名叫吕天龙,是毕业于广西航校第一期的老资格飞行员。他一上任就调整各队阵容,督促修整飞机,加紧训练队员。他把全体队员分为两班,上下午轮流进行飞行训练和学科讲解。当时部队驻地都是 由机场附近的民房改建,房间小,设备简陋,唯有供队员“康乐活动”的“中山室”稍微大一点。他命令搬走唯一的娱乐用具——1台留声机,搬进10多条长板凳和1面黑板。这就变成了教室。

战前他曾被选派到日本明野驱逐飞行学校深造过,对各种飞行学科有较深的造诣。因此第五大队所有的学科和术科科目都由他亲自担任讲授。他不仅要求严格,而且公私分明。有一次,与他私交极好的一位中队长在上课时没有遵守規则,被他罚站了几分钟。堂堂一队之长,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罚站,这说明吕天龙赏罚严明,敢于为人之所不敢为。因此,尽管他出自广西航校,并不属于蒋介石的嫡系部队,还是受到广大队员的爱戴。

这一段时期,第五大队在吕天龙的领导下,一扫吃败仗后的颓丧气氛,开始又有了信心。特别是在听到驻兰州的第四大队于5月2l日打了一场漂亮仗,击落一架空袭兰州的日本九七式双引擎重轰炸机之后,大家都跃跃欲试,准备一雪惨败于零式机的奇耻大辱。

不过话说回来,当时飞机的供应完全仰仗外援,飞机性能赶不上别人,通讯设备又极差,而高层领导的主导思想则是保存实力。在这种条件下,即使有好的大队长,有高昂的士气,必然也是回天乏力,搞不出什么名堂来。果然,不出几天,第五大队立即吃了一次更惨的败仗,几乎全军覆没。吕天龙本人也遭到收押监禁。正是报国有心,壮志难酬。这是后话了。

二、往北飞逃和遭遇战

5月24日成都上空又响起了空袭警报。吕天龙奉上峰航委会的命令,率领第五大队全部15—3飞机飞往陕西的南郑基地疏散,以避免所谓的无谓牺牲。空军地勤们在机场眼巴巴地看着一大群飞机急速起飞,在双流上空编成人字形梯队向北飞去。在那一大群飞机中只有一架飞机装有无线电收发机(还是实验性质),准备沿途收听地面通报的敌机行踪。后来据说,当时了解到日机曾差一点就追上那群飞机,但收听人却无法通知其他友机,急得一身是汗。日机那天分批来袭,时间拖得很长。吕天龙率领的机群也只得在南郑过夜,第二天又匆匆返回双流。

第二天,即5月25日,成都地区再次发出警报。不巧,由于日夜过度劳累。吕天龙的胃病发了,上不了飞机,只得向空军第三路司令官杨鹤霄请假备案。于是由副大队长余平想代理总领队,率领第五大队的17架飞机从双流机场紧急起飞,往南郑疏散;第三大队的6架15—3则起飞疏散到广元。第三大队起飞后,有一架飞机落后了,找不到自己的队伍,临时跟随在第五大队的机群后面,因此余平想率领的飞机共有18架,当天在南郑过夜。

5月26日早上,驻成都的空军第三路司令部据报日军有袭击南郑的企图,但是成都与南郑的电话不通,只得改用无线电通知,要第五大队的飞机立即飞往兰州。司令部的官老爷们推想,零式机的基地在汉口、宜昌一线,从未有过超越四川以北的记录。我们的飞机愈往西北飞就愈安全。余平想接到指示后并没有向队员们交代目的地和任务,立即匆匆忙忙命令起飞,带着大队飞机从南郑朝西北方向飞去。

这18架飞机飞了一个多小时后来到成县机场,依次降落加油。但是出人意料,成县也响起了警报,而且是紧急警报。于是余平想顾不得还有三分之一的飞机没有加油,又急急忙忙命令升空。18架飞机编成三层的人字队形。最下方是总领队所带领的9机编队,中间是副领队谭卓励带领的6架飞机,最上方是3架飞机组成的小分队。当机群飞过一片山区的时候,突然两架银白色的零式机出现在上方。日本鬼子早就算准了中国飞机疏散的航线,派了两架零式机在那里更高的空域占位,神不知鬼不觉地立即向最近的小分队冲下来,一阵扫射,两架中国飞机顿时被击落,飞行员弃机跳伞。

一出马就得手的零式机立即转过头又向余平想所带领的大编队扑过来。这时中国飞机才发觉敌机临头,马上散开队形,排成几个大圆圈开始兜转,首尾相连。这是慢速机对快速机的一种打法。敌机如果攻击其中任一架飞机,它本身也就有遭到尾后攻击的危险。这一招很有效,零式机纠缠了半天,无法下手,也就双双向东离去。

经过这20多分钟的角逐之后,零散不堪的10多架飞机开始四处盘桓,寻找长机重新编队,但找了半天却不见有任何飞机示意集合。好几分钟之后大家才看到有一架飞机在摇翅膀,所有飞机立即靠拢过去。不过令人惊奇的是,大家发现摇翅膀的飞机并不是余平想的长机,而是副领队谭卓励的飞机。原来余平想在零式机的第二个回合中已被打下去了,使得群龙无首。大家折腾了半天。

在这次遭遇战中,中国损失了3架飞机,好在人员幸存了下来。

三、全军覆没和“无名大队”

谭卓励副领队带着15架飞机继续往北飞。糟糕的是,在成县加油的过程中有好几架飞机还来不及加油就起飞了,在随后的遭遇战中大家又都抛弃了翼下的副油箱,持续使用高耗油的全马力。此时此刻,燃油即将耗尽,不得不找地方降落加油。

10多分钟后机群来到天水机场上空,这是可能加油的最近的地方。但不巧的是,机场中央铺着红十字信号,表明此地正处于紧急警报状态。这时有几架飞机的燃油几乎已经耗尽,不得不脱离编队自行降落。领队飞机没有表态,于是所有飞机都依次降落下去,在站前面排成一列,等候加油。

当最后一架飞机刚刚落地,天空突然传来飞机马达声。大家抬头一看,竟然是9架零式飞机。谭卓励副队长大叫一声“糟”了,立刻加大马力,横着机场就起飞。结果由于滑行距离不足,飞机在机场边拿了个大顶,尾巴竖了起来。

9架零式机拖着凄厉的轰鸣声一架接一架地直冲下来,对准地面上这排活靶机一个劲地扫射。3架15—3首先着火。接着,那些因没有燃油而尚未着火的飞机则遭到反复扫射,打得千疮百孔,最后也全部燃烧起来。所有飞行员和地勤人员都只得拼命向机场边的壕沟狂奔逃命,毫无还手之力,眼睁睁看着这批宝贝飞机逐架被火焰吞没,全数化为焦黑的骨架。

“5·26”之败是国民政府抗战以来在空军方面所遭到的最惨重的失败。趾高气扬的日本鬼子在取得这次全胜之后又派飞机前往当时的陪都重庆上空,投下大量载有天水赫赫战果现场照片的传单,蓄意进行侮辱。

最高当局吞不下这粒苦果,马上下令追查,要严厉惩罚失职人员,实际上是寻找替罪羊。当天空军总指挥部参谋长张廷孟赶到天水,看到机场那一片凄惨景象,暴跳如雷,立即将全部队员隔离侦讯,第二天把他们用卡车带回成都,追查罪责。

首先,吕天龙大队长遭到收押监禁,因为他未能亲自领队。连接受他请假备案的上峰第三路司令官杨鹤宵也受到撤职处分。遭扣押监禁的还有被击落而幸存下来的余平想副大队长,因为他起飞前未向队员们交代任务。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命令第五大队全体人员从此把一个碗大的白底红字的“耻”字佩戴在胸前;同时还把第五大队的番号撤销,改称“无名大队”,以示惩戒。

究竟谁应该为这次惨败负责?飞机性能不如人、通讯设备欠缺固然是重要因素,但作战部队最高决策人的指导思想首先是“避战”,即所谓“避实就虚”,在“避免对抗”“保存实力”等借口下逃跑。在这几次战斗中,敌人在数量上并不占优势;如果决心打仗,早作部署,拼死一战,即使不能稳操胜券,至少也不致遭到如此惨败。我看要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不应该是那些在第一线浴血奋战的飞行员,而是最高的战略决策人。

四、烈女殉情

“无名大队”天水之败后,处境十分困难,被目为战斗力最差的部队。人员和器材得不到补充,全队只剩下4架可以作战的飞机。大家心里明白,除非取得可观的战绩,困境无法改变。人人情愿拼死一战。

8月11日,“无名大队”又进行了一场恶战。但当时由于情报失误,遭到奇袭,零式机天刚破晓就飞临双流机场上空。仅存的4架15—3紧急上陣,全部升空迎敌。中午噩耗传来,损失3架飞机,牺牲了3名飞行员。其中包括副中队长谭卓励、分队长黄荣发和一名队员。全队陷入无比的悲痛与失望中。

当时传遍全空军的不幸消息还不只是这几位队友的牺牲,而更为令人悲痛的却是黄荣发的女友在得知男友为国牺牲后举枪自杀。

黄荣发是广东台山人,空军军官学校8期毕业,在投考空军之前是一名艺专的学生。他空校毕业后调入驻成都的第五大队。一次偶然的机会,让这位多才多艺的“空中骑士”结识了成都华西大学经济系的女生杨全芳,并很快赢得她的芳心。

当时在作战部队的飞行员中很少有人交女友,谈恋爱。任务紧张,生命危在旦夕,不太可能考虑个人问题。类似黄、杨的交往在第五大队中可说是很少有的事。杨的性格很开朗,假日常到部队里来,同大家混得较熟。

“8·11”之战黄荣发在空战中座机受伤,迫降在新津河滩上,机毁人亡。队友吴国瑞闻讯后赶往出事地点,见到他的战机翻覆在河边,机舱浸入了河水。他的头额惨遭压碎,而身体其他部分则毫无损伤,这说明他是在迫降中牺牲的。吴国瑞用他身边的降落伞把尸体包好,放上卡车,回头往成都方向开,准备前往太平寺附近的观音堂。那是停放空军阵亡人员尸体的一座小庙。

吴国瑞当时坐在卡车司机身旁,突然看见迎面来了一架黄包车,上面坐的不是别人,正是杨全芳。吴国瑞只好装着没有看见她。她一定是听到了早晨空战的消息,特地赶来看望黄荣发的。

她来到队部后,大家只好瞒着她,说黄荣发临时有紧急任务,出差去了。察觉当时部队那种紧张而肃穆的气氛,她也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但在内心中还抱着种种希望。到了第四天,她终于打听到实情,陷入深深的悲痛与绝望中。当天她在日记中这样写着:“……已经4天了,我没有见到你。亲爱的,昨天知你走了的消息后,我已决意陪伴着你。可是我还没有看见你的棺木呢,我怎能甘心!”这真是“谁知马革裹尸者,犹是情侣心上人”。

第二天,她在队友的陪伴下来到观音堂,在黄荣发的棺木旁哭得死去活来,大家好不容易才把她劝住,送她返回华西大学女生宿舍。过了两天她向黄荣发的父母写了一封诀别信,然后又来到第五大队队部,提着一只手提包,里面装着自己最心爱的衣服和纪念品。

这天她似乎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大家小心翼翼地接待她,把她带到另一间寝室,而没有把她带到黄荣发的寝室,以免触景生情。当她来到这间寝室时,突然发现床头上放着一支手枪,就向大家说,天气热,她想换一件衣服。大家退了出去,她立即关上门。

不一会儿,忽然传来“砰”的一声枪响。大家知道情况不妙,立即破门而入,只见杨全芳右手握着枪,倒在血泊中,子弹穿胸而过;虽经抢救,仍然停止了呼吸。

这就是当时传遍全空军带着几分悲壮几分凄凉的故事,不少人为之潸然泪下。

最后人们发现了她的遗书——一封她放在手提包中给队友们的信:

“阿发离开了我们,永远不再回来了;我们在一块时,他总说要我永久地陪着他。否则他是痛苦的。他最怕寂寞,他说无论他到哪里都希望有我,所以我现在准备去找阿发永远地陪着他,使他快乐幸福,我什么都甘心的。

“这一周来的生活,使你们全不安,我真不知应该怎样感激你们的关心,阿发也一定在九泉之下感激你们照拂我……

“你们勇敢地活着,永远是胜利的。我盼望你们替阿发报仇,替整个所有的死去的朋友收回血债,我也祝福你们。

“阿发最高兴我穿那件天鹅绒的夹衣,我盼望你们替我在大包内找出帮我穿上,多放点香水。他怕嗅血味,我自己也怕。

“我要我箱内的绒花布做我的褥被,因为是阿发送我的。他也最高兴那块绒。其余我都心乱如麻了。

“顶要紧的话:我盼望你们常给阿发的家里去信,在九泉下我们会十分感激的,他妈妈对我太关心了。

“还有我至死的要求——我将来能埋在阿发的近处,不要我们分得太远成吗?不要太残忍了……

“关于我同阿发及他的一生,小雷说要写一篇文章,我盼望她能努力为此,我也愿意看到这美丽的东西。”

当局应她的遗愿,于次年初将他们两人合葬在成都北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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