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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土林(外一篇)

2020-10-30成生

金沙江文艺 2020年10期
关键词:金沙江江水生命

成生

编者按:楚雄州文化璀璨多姿、底蕴深厚,蕴藏着丰富的“四大走廊”文化:一是以记述这生命起源的生命走廊,如禄丰恐龙、元谋猿人、三叶虫化石等;二是记述地球沧桑巨变的奇山异水走廊,如己衣大裂谷、元谋土林等;三是记述中原文化、古滇文化、民族文化、边陲文化相互激荡、交相辉映的古镇文化走廊;四是记述彝族古老神奇历史的优秀彝族文化走廊、服饰文化等。

为深入全面挖掘、阐释楚雄州“四大走廊”内涵,助推楚雄州文化旅游发展,诚望广大作家向我们提供彰显楚雄州“四大走廊”文化内涵的文学作品,我们将陆续刊发以飨读者。

千万年以后,占领地球的人类发现了土林的美。大自然真是太奇妙了,人类顶级的艺术大师也无法与之相比。我们人类可以跳到事物的反面去欣赏它的美,原始、荒凉变成了拟人、状物、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等等词语。人类的伟大也许就在这里,他们用思想的光辉去包容一切,哪怕他們面对的是一种险境。不管怎么说,土林给我们的启示是巨大的:作为心灵而言,细节性的拟人状物启迪了我们的艺术灵感,在那些神似的具象中,我们思想的大门会倏然开启,或许有无数的人在这片寂寞荒凉的世界中找到了艺术的根,只有自然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大师。可是,作为大美而言,土林给我们展示的却不仅仅是某一种具象的美,而是对生命、对世界乃至对宇宙空间的思考。我们感知到的或许更多:地球的这一角为什么不是绿荫馥郁、溪流、鸟儿啁啾?在美的反面,我们看到的是地球的过去还是未来?在这片赤土上,人类更应该思考什么?如果是我,我会在心里想着这样的问题:文明走过的地方,为什么总是展示着大地母亲憔悴的面容?

土林实在是一座大课堂,它让艺术追随者们找到创作的冲动,让自然学者们找到某种地质现象的标本,让哲学家们陷入久久的沉思……

我在苍凉悲壮的土林中发现了一棵橄榄树,树上结着累累的果实,我被这种不屈的生命惊呆了:那树长在即将崩塌的土柱上,青枝绿叶,摇曳着秋天的满足,摇曳着生命的神圣。

峥嵘、怪异表达着一种旷世的荒凉,这是土林给我的直觉。褐色的土壤被风雨雕琢后,由原来的平原变成了千沟万壑的高原盆景,其间所经历的沧桑足够我沉思、遐想一生。可是,这种荒凉大背景下凸现的绿色生命,直接昭示着一个生存的哲理:生命环境越残酷,生命本身便越有价值,越显得高大伟岸。此后,我在土林中见到的植物随着游历的次数增加而增加,不说那秋天忽然擎出花朵的野菊,单说那些为荒原点染绿韵的青草,也足够引出我由衷地崇敬之情。草,固然没有什么稀奇的,若是生长在其他原野中、山岗上,它真的不足挂齿,可是它能长在土林这片不适合生存的土地上,它就是弥足珍贵的了。

我曾经有这样的阅历:在沙漠中行进了一段里程后,原先被沙浪引起的游历激情被干渴赶走,漫漫的沙浪由诗意变为恐怖,寻找归途,只有炽烈太阳下无垠的黄沙死寂地摆在视野中,才猛然意识到世界上若没有绿色和水,世界才显示出了它令人恐惧的另一面。绿色之所以永远被人们视为生命的象征,是因为绿色除了代表生命的色彩外,还因它是生命最原初、最基本的语汇,想到、看到绿色,人们才可能感知生命的真实存在。

土林不像沙漠那样让人充满不安,但土林是大自然苍凉美的一部分,它是环境危机的标本。因此,土林的绿色能引出我对生命的敬仰之情。

沿沙沟前行,土林尽情地展示着它的蛮荒,展示着自然造像的千变万幻,展示着史诗的鸿篇巨制,展示着雕塑艺术的巅峰水平,展示着置于荒凉旷野里的爱情故事,展示着遥远、古老而又让人难以释怀的地球往事……

夕阳中,我看到两匹骆驼走来。余晖下的骆驼通体橘红,仿佛在广袤的沙海中走了无数的岁月,它们风尘仆仆,步履蹒跚,举目看着远处的海市蜃楼,想象着绿洲里水的涟漪,草的肥美,鸟的鸣唱。

我看到一座古堡,主人早已离去,洞开的房间可从墙垛上清晰窥见,烛台以及燃尽的红烛,俨然主人新婚时的遗物,而帐下的床铺,却已落满尘埃。弃屋而去的恋人去向何方?他们的私语,是否已被录制在这古堡中,待若干年后与古堡邂逅的人慢慢倾听?

我看到两位恋人不惧风雨烈日伫立在原野上,以蓝天白云为帷幕,永恒地私语着他们爱情的忠贞,一任沧海桑田,地老天荒,不改初衷。

我看到一位婀娜的少女在荒野里踽踽而行,左顾右盼,不知是寻找归途,还是寻找失落的爱情?耳旁袭来那首千古绝唱:“爰采唐矣?沫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我看到一位负剑瞭望远方的壮士,前途的坎坷和隐伏的艰险,你窥透了吗?或者,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付出的多少,只是遥望阴霾后的红日而已,所有的举动,都只为了辨明方向?“大风起兮云飞扬……”你胸中的那首歌已在臆念中响起。

我看到了跳跃林间的虎豹,翱翔空中的雄鹰,悠然食草的牛羊,还有唱着牧歌的人们,想到了一个民族艰难宏伟的迁徙历程:从圣洁的雪山到碧绿的草地,翻越数不尽的崇山峻岭,涉过条条滚滚的江河,这个民族在横断山找到了栖息繁衍的天堂。我听到了那种嘹亮的吟唱,也听到了那种温情的倾诉。高原啊,难道你要把这一壮阔的历史画卷雕塑在这里,让后来的人感受祖先们创造历史与文明的悲壮么?!

视野里的一切,仿佛是凝固了的时间,我似乎听到了骏马的嘶鸣,猎狗的狂吠,刀剑砸出的叮当之声……

感悟金沙江

上苍对元谋的厚爱,使这个盆地有了温暖的气候,所有远古生命之所以能从这里启航,也许跟这一重要的条件不无关系。可是,除了土林、气候以外,元谋还拥有金沙江,这条母亲河把50公里的奇丽风光赠给了元谋,使元谋有了滋养所有生命的源泉。

在元谋土林拜别了幽谷虎跳滩以后,到江边古渡去领略大江东去的气概,是别有一番情趣的,如果说到景,“日灿金沙”可谓元谋县至今保留得最好的景点。

也许夏天更能证明元谋江边的苍凉和丰满。江水的颜色变了,由于雨季来临,先前粼粼波光的金沙江变成了咆哮的巨龙,似乎要把这巍峨的大山荡涤干净。巨大的浪涛拍打着山脚的岩石,激起了数米高的浪花。尽管刀削斧劈般的悬崖摆出一副岿然不动的姿态,但激流还是点点滴滴地吞噬着它们的躯体,让被江水浸泡过的部分在冬天或春天露出斑斑点点的创伤。那些岩体下部的洞穴,那些数十吨重的巨石,那些随波逐流后躺在沙滩上的卵石,还有那些被磨碎了的沙粒,无不证明了江水那摧枯拉朽的力量。

夏天看江,觉得江更鲜活了。夏天看山,觉得山更苍茫了。夏天看人,觉得人更伟岸了。

江水这时是一部交响曲。

或者我们更应该站在江边,在风雨中听大自然合成的绝唱。蒙蒙雨雾中,山被淡化了,淡化在空蒙的天幕里。只有江水带着自然赋予的巨大张力,脱缰野马一般狂泻而下,夹带着泥沙巨石,踩响訇然的脚步。狭窄的、坎坷的河道变作这匹野马奔驰的跑道,无论前面埋伏着多少险滩,它只顾奋蹄飞驰,把这嶙峋的山原当作蹄下的鼓面,敲出让群山震颤的鼓点。狂风暴雨不过充当了这交响的和声,在江水的訇然巨响中,风雨的声音显得多么地微弱无助。一江狂浪为何义无反顾地奔向更远的理想?它知道,历尽艰难险阻之后,它将与更广阔的水域融合,造出浩浩荡荡的壮观场面,从长江到大海,每一朵浪花都将积蓄成万顷碧波的动力,使大地在运动中充满灵气,使海洋在动感中显現出无边的妩媚。

这时我就想去俯视这条江。

在高处或许看不清某个细节的生动,但可以纵观这一由蜿蜒造出的力的魅力:它是一条坚韧得无任何力量可以拉断的金线,把群山牢牢地串在自己的轴上,试图控制住大陆板块的飘零散落?!或者它根本就是这片茫茫山脉躯体内的动脉血管,补给每一件大地器官的养分,使这原来蛮荒的原野有了鲜亮的肤色。这是一种巨大的生命形式,这种生命形式以万年纪日,亿年纪岁,它的成长无法被我们渺小短促的人生窥见全貌,留给我们的因而只有猜想。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生命活力,我们所能看到的只可能是这种生命的一个片段甚至是一个瞬间,它广袤无垠地活在人的理想中,活在深邃的时空概念里。实际上,如果我们若还承认大江也有自己的文化的话,我们视野里的一切只是这种文化的某种表象,大江所表现的内涵比我们想象的更为广阔,更为复杂,更为悲壮。我们无法把这条大江视为一种非生命体的原因,在于这大江每走出一步,都把孕育生命当成至高的使命,使这片广阔大地上留下了无数生命的足迹和声音。

只有在动中生命才会获得永恒。江水在奔涌中找到了它的生动,其他生命从而悟出动是一种繁衍进化的最佳方式。因此,植物有了枯荣,以色彩的替换来表达对动的敬意;动物们总是在运动中强健了自身,以前仆后继的精神来回报江水给它们的启迪。动,不是这大江告诉我们的一种最质朴、最深刻的生命哲学吗?逝者如斯!先贤感慨的不仅仅是时光的流逝,生命的耗费,更应该是生命必须在动——也就是在无尽的创造中才会获得不朽的提示。

狂风和暴雨之后,斜阳里山岚散尽,金沙江两岸的群山一层层地推向远方。不再有雷电交加、暴雨倾盆时的那种空蒙了。起先,它们是一群与雷电搏击的勇士,白色的雾或缠住它们的手足,或遮住它们的面庞,使这些魁梧的壮士们显得疲乏、憔悴不堪。但当阳光赶尽那些雾后,你才会发现这山野并不会在风雨中飘摇无定,它们仍显得那样坦然,那样苍茫亘古。鲜红和新绿是雨后大山的色彩。一些不稳定的地表被暴雨撕开一个豁口,露出血色的肌体。我想大自然力与力的较量决不会产生温文尔雅、握手言和的结局,不说两败俱伤,至少各留爪痕,那血红的大地创伤便是见证。当然,更多的是洗得干干净净的世界,污泥浊水被大江带走后,大山洁净得纤尘不染。这是一首亘古的歌谣,是大自然漫不经心的咏叹调,风景的发现者——人类听到这种咏唱,变得越来越睿智,越来越多愁善感。自然将灵气播种在江两岸的高原上,由此金沙江两岸就有了数不清的奇花异卉和珍禽异兽。

在元谋的金沙江两岸,最醒目、最热烈、最感人的花卉当数木棉花。木棉不是那种娇小的花草,冲着它那几十米高挺拔的干,叫它木棉树更为贴切。可是我夏天去时那一树树如霞似火的花朵亦然凋零,我只能回忆它春天的模样:华盖一般的枝叶上盛开着硕大如盘的巨朵,擎出一树让人心跳的激情,其余花朵们在这位健壮的花神前黯然失色,无法与她相比怒放的力量、高度和空间。在河谷地带,在嶙峋的怪石间,在贫瘠的土地上,木棉花把坚韧、顽强、勇往直前的精神带给了人们,她把奔腾的江河、巍峨的大山作为怒放的背景,展示着她的刚毅和不屈,因而人们又把她称为“英雄花”。

不是所有大山在雨后都露出一派新绿。元谋这段江山,雨后有时呈现的反倒是加倍的苍凉。1996年的夏天,我到江对岸的姜驿乡采访,在翻越“火焰山”时,扑入眼帘的是一派令人窒息的荒芜:巨大的泥石流冲击下把山脚的沟壑填平,吉普车在盘山的弯道上喘息着前行,人似乎坐在船上,在浪涛间颠簸。车轮掀起的灰尘常常跑到车前,待到达目的地,我们人人披上“征尘”。实际上,在江边乡的古渡口,我就打量过这座火焰山。它是那种淡红色山岩的组合体,像被传说中的天火烧炼过,只长着很少的树木。后来我才知道,翻过这座大山,我们面对的就是40平方公里的侏罗纪恐龙坟场,这是一块充满神秘色彩的土地,是云南省分布在金沙江北岸的一个神奇山乡。

但若沿江而下,映入眼帘的却又是另一番景象:有青葱的山岭,有五彩的巉岩,有金色的沙滩……这一切,都使我们的旅行变得有趣起来。因为旅途中往往移步景变,使我想到了人生。我想,无论生命群体还是个体,在他的发生发展过程中,绝非一帆风顺,它会穿越迷人的绿洲,也有可能越过荒凉严酷的沙漠。如果生命只经历平静的湖面,从未遇到惊涛骇浪,那么这种生命的历程还会是有趣的吗?

人,自古以来是江山的精灵。美或丑都是人类心灵里的尺度,没有人类无与伦比的思想,自然界里的一切景物都无所谓美丑。因为,美或丑的物体早在人类远远没有出现以前,就亘古地摆在自然中了。物我不能合一,是不会产生美感的。反过来,生命的绚丽离开了伟岸的自然这一参照物,便显得苍白无力了。

我看到了沿江古驿道上的马帮,马儿与人如蚁似的移动在山腰,仿佛在一个浩瀚的沙漠中放进了几粒橘黄的豌豆,让人产生沉沉的重压感。这时,人就会成为金沙江最瑰丽的风景。夏日的山洪卷着巨浪,浪峰间有一叶小舟,几个弄潮人驾舟穿行于浪谷中,惊出人一声的冷汗。我想这就是风景的精髓了,再大的浪涛,如果没有弄潮者,它仅仅是一种存在,永远缺乏鲜活和生动。正如那苍郁的大山,如果缺失了飘逸的白云,掠过天幕的鹰,还有攀缘其上的人,它就缺少了灵气。

遇到无雨的日子,金沙江的风景就会变得残酷起来。

正午,凤凰树被晒得垂下了头,在烈日下流着香汗。牛铃有气无力地敲过金沙滩,清晨出牧那银亮亮的脆响被晒化了,融进了金沙江的波涛中,想沐浴着江水消暑?巨大的酸角树旁,牧童们赤裸裸地躺在沙滩上,盼望吹来几缕清风赶走酷热,可最后他们还是选择了江水,江水是他们的食粮,整整一个夏天,泡黑了他们的皮肤,以至当他们赤着脚走过金沙滩时,竟觉不出沙粒的滚烫。

坐在船上看金沙江,金沙江仿佛成了一位回忆往事的老人:哗哗的水声讲述着千万年前的故事;银色沙滩倾诉着江河与大山永恒的恋情。

走进沙滩,我猛然想道:那些五彩的卵石便是大江的魂了。我只能遥想这些石头的故鄉:它们绝不可能是附近山岩的住户,或者它们的故土在遥远的雪山,它们告别家乡时还是一整块的山岩,随着咆哮的江涛,它们走完坎坷的道路,躺到了这沙滩上。卵石身上的每一抹彩纹,像徽章一样证明着它们的身份,可惜我们不识这种自然的图腾,不识它们来自那一座神圣的山峰。当然,它们也许还会前行,向更远的下游进发,或者它们最后将被狂涛巨浪磨成沙粒。但不管它们变得怎样的微小,它们的母体肯定是大山。

历史走过金沙江,留下了一篇篇动人的传说。

龙街渡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蜀汉时期诸葛亮南征,三降此渡口,然后发生了七擒孟获的故事,有传说说他曾经从此向南进发,平定了南中地区。

1287年,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奉忽必烈之命出使缅甸,于此渡江西行。

1915年,云南暴发了护国起义,讨袁滇军一支队驻守于此,与川军交火,并击溃川军。

1935年5月3日至6日,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一军团一师在龙街渡石花滩架设浮桥,佯作渡江状,吸引了敌军主力,掩护红军主力从下游的皎平渡顺利渡江,目前龙街渡口依然保留着红军当年写下的宣传标语。

过渡谁最悲,当数杨状元!明嘉靖十四年(1535年),状元郎杨升庵从云南回四川省亲,途经龙街渡,借宿金沙江巡检司,入夜听金沙江波涛如鼓,辗转难眠,伏案写下了《宿金沙江》一诗:“往年曾向嘉陵宿,驿楼东畔阑干曲;江声彻夜搅离愁,月色中天照幽独。岂意飘零瘴海头,嘉陵回首转悠悠。江声月色那堪说,断肠金沙万里楼。”状元听金沙的涛声,听出了谪戍边陲后的一腔哀愁,却没有听出了金沙涛声的雄壮!

责任编辑:李 夏 王 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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