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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破灭

2020-10-24

今古传奇·双月号 2020年5期
关键词:义和团联军慈禧

从1862年创立,到庚子事变,在这将近40年的时间中,淮军经历了由镇压太平天国到清剿捻军、从洋务运动到中法战争、从甲午战争到庚子事变等重大事件,在这“千年未有之变局”的社会大动荡中浮沉跌宕,留下了深深的轨迹。八里台,这是聂士成最后的绝唱,这也是淮军纵横近40年来的谢幕演出。此战过后,聂军死伤惨重,余部星散,建制不复存在。淮军的最后一支血脉也从此断绝。一个神话从此破灭!

“一人庆有,万寿疆无”

平壤、黄海之战,清军陆海两军相继惨败,举国为之震动,李鸿章再次成为众矢之的,主战派强烈要求李鸿章下台。不过李鸿章的地位,满朝文武无人可代。处分是免不了的。不久,谕旨下达,斥责李鸿章“日久无功,殊负委任”,着“拔去三眼翎,褫黄马褂”。

据李鸿章的亲信幕僚吴汝纶回忆说,李相接到平壤战败的消息,“痛哭流涕,彻夜不寐”。接到朝廷的处罚决定后,他更是愤愤不平。1894年9月19日,在黄海大战后的第三天,李鸿章上了一道奏折。

奏折的开篇便对战败作了详尽的分析,并提出了打持久战的想法。这与40多年后,毛泽东提出的“论持久战”的思想几乎不谋而合。李鸿章的这一想法难能可贵,却无人重视。

平壤战败后,光绪皇帝急于挽回败局,在主战派的支持下,下令要求李鸿章在鸭绿江一线构筑防线,与倭决战。这一决定与李鸿章的想法相去甚远,但皇帝的决定已无法改变。

从9月底至10月初,清军在鸭绿江右岸长约40公里的漫长的边界线上,集结了铭、毅、盛、奉等各路兵马,包括从朝鲜败退回来的部队,约81营,3万多人。由老将宋庆和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共同指挥。

当时,从兵力的数量上看,清军并不弱于日军,但由于各部临时调集,不相统属,政令不一,加上从朝鲜败退回来的部队军心涣散,士气低落,这些都是不利的因素。对于日军会从哪里发起进攻,清方有过多种分析,但都无法确定。直到开战之前,清军仍没有摸清日军渡江的真正地点。

相反,日军为了迷惑清军,故布疑阵,因此造成了清军的严重误判。从当时的情报分析,大多数清军将领,都认为日军攻击方向极有可能会在九连城上游的蒲石河、长甸河口一带。因为这里与朝鲜一江之隔,于是,清军在此布下重兵。然而,日军偏偏没有进攻这里,而是把兵力投向了安平河口。

10月24日,日军向鸭绿江防线发起进攻。鸭绿江防御战前后不到3天,便全线崩溃。此后,战局恶化,战火迅速向辽东腹地蔓延。

鸭绿江防线崩溃后,清廷大为慌张。军机处接紧急调整兵力部署,电令各路兵马北上布防。这样一来,使本来就兵力不足的辽东半岛的防卫大为减弱,正好落入了日本人的圈套。

11月7日,日军进犯大连湾,而这一天正是慈禧六十岁万寿庆典。为了弥补前两次大寿的遗憾,慈禧一心要好好操办一下,于是她在紫禁城里放了一句狠话:“今日谁要令吾不快,吾将令其终生不快!”

這天拂晓时分,日军兵分三路向大连发起攻击时,北京城内,后宫嫔妃、王公贵戚以及满朝文武们也分为几批,身着盛装和朝服候集于皇极殿外,正在等候向慈禧贺寿。上午9时,大连湾各炮台先后告失,而此时,紫禁城内贺寿大典隆重开始……

贺寿大典结束后,慈禧意犹未尽,传旨赏戏3日,一切军国大事一概停放不办。

11月8日夜,旅顺告急的电报传来。次日一早,又传来金州沦陷的噩耗。但是,军机大臣们谁也不敢违抗慈禧的命令,都硬着头皮继续听戏。

11月22日,旅顺陷落。日军进城后,开始了疯狂地屠城,被杀的中国人达2万多人。这一惨绝人寰的大屠杀震惊了世界!40多年后的南京大屠杀,可以说就是旅顺大屠杀的拷贝和升级。

兵败如山倒。此后不到一个月,海城、复州、辽阳、荣城、威海等地先后落入敌手。最令李鸿章痛心的是,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旅顺和威海两大军港,都在一天之内土崩瓦解。

此后,刘公岛失守,北洋水师全军覆没,丁汝昌、刘步蟾等自杀殉国……

甲午战争以大清国完败而告终,而李鸿章的淮系陆海军也全面溃败。事后,人们对当权者荒淫无度,置国家利益于不顾,痛恨不已。有人把百官庆贺慈禧的寿联中“一人有庆,万寿无疆”,改为“一人庆有,万寿疆无”,真是绝妙的讽刺。

最后的血脉

淮军垮了。

李鸿章也失势了。

甲午战败后,李鸿章被免去直隶总督和北洋大臣的职务,地位一落千丈。人们对旧军的幻想完全破灭了。一时间,改练新军之说大盛。

随着新建陆军的不断壮大,作为旧式军队的淮军,逐步被取代的命运已不可避免。不过,李鸿章并没有死心,他对重振淮军仍然抱着一丝希望。这个希望就在聂士成的身上。

甲午一战,清军虽然在朝鲜惨败,聂士成的表现却可圈可点。安城渡一战,他首战告捷;平壤溃败后,他又坚守要隘,与敌相持,直到奉命后才返回国内。回国后,朝廷将叶志超、卫汝贵撤职查办,并明令将叶志超、卫汝贵所部交由聂士成统带。这显然是出于李鸿章对聂士成的信任。

此后,鸭绿江防御战打响。尽管清军全线崩溃,他竭尽全力,打得相当不错。当时,他率部坚守虎山东侧,多次击退日军进攻。直到鸭绿江防线瓦解后,他才率部突围,撤至凤凰城一带,设防于摩天岭。不久,敌军连陷凤凰城、连水关,聂士成率部据守山顶,卧雪餐风,苦守十余昼夜,使敌军难以逾越。此后不久,他又与盛军约定,亲率数百骑,冒雪发动夜袭。是夜,大雪纷飞,驻守连水关的日军从睡梦中惊醒,被聂士成打得措手不及,狼狈逃窜。此役聂军大获全胜,不仅夺回连水关,而且击毙敌将富冈三造,又一次夺取了中日战争中难得的胜利。

11月23日,就在聂士成浴血奋战之时,他接到朝廷谕旨,被授予直隶提督一职。此后,他奉命扼守大高岭。海城沦陷后,辽阳危急。聂士成亲率精骑千人往援,并在辽阳东路阻击日军,粉碎了敌军在新年之前拿下奉天的计划。

甲午战后,聂士成以直隶提督,受命组建武毅新军。一天,他途经天津专门去拜见李鸿章。此时,李鸿章已从权力顶峰跌落下来。当他看到聂士成时,颇为伤感。谈话开始后,李鸿章仔细询问了武毅新军的情况。聂士成一一作了回答。说着说着,李鸿章便叹了一口气,他说:“没想到,淮军就剩下这点血脉了。”

甲午战后,淮军被打散了,损失严重,整建制的淮军几乎星散殆尽。战后第二年,淮军的撤并工作便全面展开。经过这次撤并,能够保留下来的淮军几乎所剩无几。除了罗荣光、周南亭、王得胜、何永盛等炮队作为北洋海防守备军得以保存下来外,整建制的淮军也只剩下聂士成接统的这支武毅新军了。

武毅新军是在原淮军武毅军基础上扩建的。武毅军最早是由李鸿章的四弟李昭庆在剿捻时招募的。武毅军鼎盛时期,总兵力达到30营。剿捻结束后,武毅军几经撤裁,只剩4营左右。1889年,叶志超升任直隶提督,接统武毅军,驻守芦台。甲午战败后,叶志超交刑部审判,定为斩监候,两年后病死。聂士成于是接统了剩余淮军各部,并在此基础上不断扩充,称之为武毅新军。

在李鸿章看来,这是他的最后一点希望了。在随后的谈话中,李鸿章鼓励聂士成带好部队,并对他寄以厚望。临别前,他再三嘱托道:“时事艰难,任重道远。”

聂士成答:“谨遵教诲,不负重托。”

回到驻地,聂士成便立志图强,以期重振淮军雄风。甲午战败,聂士成刻骨铭心,他下决心改造旧军,“各营操练,一律改用西法”,并采用“德军营制”“聘请德国教官”;武器装备也逐步更新,“皆为欧洲陆军类型”。至于训练,更是从难从严从实战出发,不玩丝毫花活。就在武毅新军创建第二年,部队便有了很大起色。

此后几年,武毅新军更是面貌大变,训练程度大幅提高,兵力也不断扩充,达到30营、15000余人,成为当时清军中西化程度最高、战斗力最强的一支劲旅。

1898年10月,大学士兼军机大臣荣禄奉旨创建武卫军。这是清廷全面控制军队的一个重要步骤。当时,国内主要军事力量共有四支:一是甘肃提督董福祥节制的甘军;二是四川提督宋庆指挥的毅军;三是袁世凯督练的新建陆军,还有一支便是直隶提督聂士成统辖的武毅军。这四支军队的统帅全是汉人,荣禄受命编练武卫军后,把这四支军队全部纳入武卫军的建制。其番号更改如下:聂士成部为武卫前军,董福祥部为武卫后军,宋庆部为武卫左军,袁世凯部为武卫右军。荣禄自募万人驻南苑,为武卫中军。

次年1月,朝廷又令聂士成以直隶提督,总统直隶淮、练各军及全省绿营。其军权已远在武卫各军之上。实际上,已相当于甲午战前李鸿章的军事地位。1899年冬,他还奉旨进京祝寿,“赏紫禁城骑马”。其地位显著,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他进京祝寿回来不久,一场殃及北方的大动乱不可遏止地蔓延开来,聂士成的噩运也开始降临了!

清剿义和团:遵旨行事,还是滥施杀戮

1899年前后,直隶地区开始闹起了义和团。這事最早是从山东传过来的。义和团,又名义和拳,起于乾嘉时期,民间私相传习。政府曾严令禁止,犯者格杀勿论。甲午战后,义和团又重新开始活动。其宗旨原为“反清复明”,后逐步提出“杀洋灭教”“扶清灭洋”的口号。清政府对义和团一直采取剿杀的态度。由于镇压不力,两任山东巡抚先后遭到撤职,之后袁世凯继任,率领手下的新建陆军开进山东,实施“痛剿”。山东义和团待不下去了,纷纷拥向直隶。

进入直隶的义和团与当地的义和团一会合,声势便大了起来。很快影响所及,遍布直隶全境。这些团民仇洋仇教,动不动就烧教堂,还与教民打架斗殴,闹得地方不得安宁。

直隶总督裕禄对这种状况大为不满,便请聂士成调派军队配合地方查禁义和团。

聂士成回去后便立即行动,多次派出部队对义和团进行弹压,给义和团很大的打击。然而,聂士成并不清楚,就在这期间,清廷高层对义和团的态度正在悄悄发生变化。

这一变化主要源自慈禧。1899年,慈禧计划废掉光绪,另选端王载漪的儿子溥儁为大阿哥,并在庚子新年举行让位典礼。但消息放出去后,各国公使一致反对。慈禧碰了个钉子,心中大为不快。比慈禧更愤愤不平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载漪。恰在这时,义和团兴起,以仇教仇洋为名,这正合了载漪的心思。于是,他便一心加以利用,多方支持,推波助澜。

为了说服慈禧,载漪反复鼓吹,声称义和团民心可用。还说,其术甚神,刀枪不入,如神兵天降。他的一帮哥们弟兄以及趋炎附势之徒,如刚毅、赵舒翘、载勋、启秀等人也随声附和,极力怂恿。慈禧将信将疑,对义和团剿杀的态度也渐渐有所松动。

可是,朝中另有一些大臣、御史,包括各地封疆大吏,如奕劻、荣禄、袁昶、许景澄、张之洞、刘坤一、袁世凯等都坚持己见,主张坚决镇压义和团,不要轻易与外国开仗。

这样一来,“主抚派”和“主剿派”便各唱各的调,对着干起来。慈禧却始终没有明确表态。朝臣们的分歧无法统一,向外传递出的信息也相互矛盾,下边执行起来就犯难了。

面对这种局面,最难办的要数聂士成了。裕禄要他查禁义和团,他不能不执行。但是,此时的义和团由于背后有人撑腰,加上人多势众,开始公然抗拒。双方多次发生激烈冲突,对立情绪也越来越严重。

5月间,聂军副将杨福同率部至涞水石亭村查禁义和团,一进村便遭到团民围攻,终因寡不敌众,当场毙命。杨福同的死引起极大震动。这是义和团兴起以来直隶地区被杀死的级别最高的军官。裕禄闻报,大为震惊。他一边派兵增援,一边向朝廷报告。

在报告中,裕禄提出了一个新的思路,即“查拿首要,解散协从”。这份报告是5月22日送上去的,25日朝廷便回复了。电谕摘要如下:“查拿首要,解散协从,办法均是。此事,各处情形不同,迁就适足养奸,操切亦可滋变。该督务当严饬,派出文武,相机操纵,勿稍大意。”

裕禄接到电旨,仍然一头雾水。从字面上看,朝廷似乎同意了他的主张,可又说各处情形不同,不能操切,需要“相机操纵”,而这“相机操纵”的背后似乎又充满了玄机,意味深长。

就在裕禄向朝廷打报告的同时,聂士成按照裕禄的请求,分别派出杨慕时三营、邢长春马队赶往出事地点。与此同时,裕禄还令原驻津马队一营、原驻高碑店一哨,开往涞水、涿州一带会同平乱。5月27日,杨慕时率部赶到涞水,四处张贴公示,要求团民们自行解散。

可是,团民们根本不买账。随着义和团声势不断扩大,直隶地区的团民人数越来越多,反抗的情绪也空前高涨。就在杨慕时率部抵达涞水同一天,3万多团民拥入涿州。除了涿州之外,直隶其他地方的局面也相继出现大混乱。不少地方教堂被烧、传教士和教民被杀,团民们还拆毁铁路,拔去电杆,焚毁车站和洋房。

义和团的行动引起了洋人的恐慌,各国使节纷纷提出要派兵保护使馆和侨民,但遭到清政府的拒绝。此后不久,芦保铁路中断,局势越发败坏。朝廷多次电令聂士成专派队伍,对芦保、津芦铁路“妥为保护”。

从5月底到6月上旬,聂士成的武卫军多次清剿义和团,双方发生激战,义和团遭受重创,但是持续不断的剿杀并未使破坏行动得到制止,相反愈演愈烈。

6月6日,义和团烧毁落垡车站,京津铁路中断。由于事态严重,聂士成亲自率部前往弹压。这场清剿行动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团民死伤百余人。3天之后,团民们卷土重来,上千人在落垡一带继续拆毁沿线铁路。恰巧这天,聂士成正陪铁路总办大臣张翼巡视铁路,行至落垡时与团民们遭遇。愤怒的团民听说聂士成来了,立即向他发起攻击。聂军虽人少,但训练有素,加上武器精良,因此团民死伤严重。

落垡之战可能是官军杀伤团民最多的一次,义和团由此对聂士成恨之入骨。但在聂士成看来,保护铁路,维护治安,这是遵旨行事,职责所在。然而,让他不解的是,落垡之战后,朝廷突然对他传旨申斥,说他滥施杀戮,“不分良莠,不判首从”,并令他立即率队返回芦台。

疯狂的决定:慈禧决定对外宣战

其实,聂士成并不清楚,就在短短的十来天里,朝廷的政策已发生重大改变。以载漪、刚毅为首的“主抚派”开始占据了上风。

1900年5月30日,刑部尚书赵舒翘和顺天府尹何乃莹上奏朝廷,认为义和团“诛不胜诛,不如抚而用之”。这一奏议居然得到朝廷的赞许。

6月6日,朝廷又派赵舒翘、何乃莹前往涿州“宣示晓谕”。赵舒翘与何乃莹到达涿州后,在接见义和团首领时,他们宣示了朝廷的德政,要求他们“一齐解散,各安生业”,朝廷不会为难他们。首领们回答说,解散可以,但聂士成太可恨,吾党被杀者甚众,只要革除此人,我们定然从命,否则当死战到底。赵舒翘知道团民们痛恨聂士成,可这事也不能全怪聂士成,便委婉地说,这个不可。

这次接见,义和团没有达到目的。6月7日,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刚毅来到了涿州。

刚毅一到,便立即召见团民。谈及义和团要求斥革聂士成,刚毅当即表示:“聂士成不可行,乱杀无辜,不成体统。”

赵舒翘提醒他说:“聂是宿将,不用他用谁?”

刚毅答:“义和团可用。”

刚毅对团首们说:“尔等皆义民,当努力自爱,毋伤害百姓。异日朝廷征服东西洋,必用汝为先锋。”团首们听了欢欣鼓舞,皆“抚掌大笑”。

之后,刚毅继续向保定进发,一路上不断会见团民,公开给他们打气。

6月9日,就在刚毅到达涿州的第三天,聂士成在落垡再次与义和团发生战斗。这让刚毅大为不满。当时,聂军杨慕时部驻在高碑店一带,与义和团相对峙。刚毅认为“不甚相宜”,便写信给杨慕时,让他将部队撤回,可杨慕时不听,回复说:“有奉命保护铁道之责,此时进退未敢擅专。”刚毅大为恼火,认为武卫军不把他放在眼里,因此更加衔恨聂士成,回京后他狠狠奏了聂士成一本。

6月11日,由于保守派的支持,局势发生急剧变化。大批义和团开始拥入京师。虽然当局的禁令尚未解除,但义和团自由进入京师的现实,说明情况已发生重大改变。

这一天,还发生了一件事,即日本使馆书记官杉山彬被甘军所杀。这引起了各国使节的愤怒和恐慌。早在5月底,各國公使就向清政府提出了派兵进京保护使馆的要求,清政府只得同意每个国家派兵不得超过30名。但鉴于局势的变化,各国公使又擅自决定派遣一支2000多人的联军,由英国远东舰队司令西摩尔将军统率,增援北京。这一做法显然违反了清政府的规定。

6月10日,西摩尔联军在塘沽登陆后,开始乘火车向北京进发。消息传出,京城内外,一片大哗。天津一带的义和团立即作出反应,自发地北上与联军开战;京城内的义和团则把愤怒的情绪转化为烧毁教堂、围攻使馆等一系列针对外国人的行动。而杉山彬正是前往车站迎接由津来京的联军时被甘军所杀。

面对日益混乱和严峻的局势,北京当局也开始紧张起来。慈禧一边派遣大臣与各国使节交涉,劝阻联军退回,一边调动军队,紧急布防。

6月13日,裕禄接到廷寄,要他将聂士成武卫军全数调回天津附近,沿铁路扼要驻扎,对北上联军进行“实力禁阻”。谕令还要求驻大沽口的淮军守将罗守光“一体戒严,以防不测”。

同一天,清廷还发布一道上谕,重申义和团必须“解散”,而且要“严加惩办”,并令京营和近畿各军“妥为弹压”。可是,就在清廷表面上一再严令之下,义和团不仅没有受到丝毫惩办,反而声势越来越大。

聂士成的日子更不好过了。由于义和团痛恨聂军,频频进行报复。凡遇聂军人少或落单时,抓住便杀,看见就打。一次,聂士成回天津,在街上遇见义和团。团民们马上围上来,有人持刀直奔聂士成的坐骑而去。多亏卫队极力阻挡,聂士成才得以脱身,避入督署。这种明目张胆的袭击,让聂士成非常窝火。更让人不能接受的是,上边却听信一面之词,对聂士成多次申斥。

直到6月16日,慈禧才终于决定联合义和团,她下令对义和团暂停镇压,并要求将团民中“年力精壮者”编入部队,即行成军。

次日,集结于大沽口海面上的各国舰队开始行动了。它们向大沽炮台发起猛攻。守卫大沽炮台的淮军将领罗荣光奋起抵抗,但终因寡不敌众,炮台失守。消息传至北京,慈禧又连续多次召开御前会议,围绕是战是和反复讨论。

最终促使慈禧下决心的是荣禄带来的一份洋人的照会。这份照会中有一条是把“皇太后归政”作为停止进兵的条件,慈禧勃然大怒。她既悲且愤,旧仇新恨一起拥上心头,遂不顾一切,要与洋人鱼死网破。事后查明,这份照会完全是载漪指使人伪造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慈禧架上自己的战车。

6月20日,丧失理智的慈禧决定对外宣战,并下令攻打东交民巷外国使馆。这是一个疯狂的决定!

天津保卫战:联军决定集中兵力对付聂士成

其实,战争早已打响了。

1900年6月10日,当西摩尔联军不顾清政府的反对,从天津开拔,直隶地区的战斗就已经开始。最先作出反应的是义和团。当西摩尔联军北上的消息传出后,京津铁路沿线村庄的义和团便被动员起来。他们扒铁轨,拆桥梁,砍电线,以阻止敌军的前进。从天津到北京只有100多公里,坐火车半日可达,可西摩尔联军走了4天才挣扎着开到廊坊。

6月13日,直隶武卫军接到了参战命令。聂士成原先并不主张与外国开衅。他清楚,仅凭中国现有实力,要与多国开战,很难取胜。但既然洋人已经挑起衅端,作为军人唯有以死相拼。

6月17日,大沽失守,大批侵略军向天津进犯。沿途军民自发进行抗击,他们扒掉大沽至天津的铁路,向联军发起袭扰。

18日,天津保卫战拉开序幕。为了防止租界内的联军向外出击,聂军在各处设卡,一旦发现洋兵立即进行阻截。武卫军架起大炮,向租界内频频轰击,租界内的联军也还之以炮。枪炮声从早至晚,持续不停。

6月下旬,天津周边地区的战事日趋频繁。在紫竹林附近,双方你争我夺,互相拉锯。聂士成的武卫军打得极为出色。联军多次试图冲出租界都被击退。

然而,形势并不乐观。大沽口失陷后,各国不断增兵,天津地区的联军数量越来越多,总数达到13500余人,这还不包括武装教民。朝廷三番五次地来电,要裕禄迅速收复失地。可直隶的兵力十分有限,尽管朝廷已令甘军董福祥部和浙军马玉昆部驰援天津,但仍不敷调配。在这种情况下,裕禄只能把希望投向义和团了。此时,天津义和团人数已相当可观,达到2万人之多。

6月底,天津战况越发不容乐观。联军先后攻占了陆师学堂、机器局、海光寺和水师学堂。为了防止清军进攻租界,联军还放火烧毁周边村庄和大沽炮台。相反,武卫军和义和团虽然包围了天津租界,却久攻不下。

28日,裕禄在督署会见天津各位团首。这次会见表明,裕禄要正式联合义和团了。随后,他下令释放关押的所有团民,并给各团发放银两和慰问品。

29日,马玉昆率马步七营抵达天津,这使裕禄感到一丝安慰。他令聂士成联合马玉昆再次向紫竹林发起攻击。这次战斗从早晨持续到傍晚,连续激战7个多小时。记名提督赵达元战死,但紫竹林仍然未能攻下。

7月2日,义和团团首张德成率团民5000之众赶来参战。这一仗,义和团表现了大无畏的勇气。张德成还大摆“火牛阵”,找来十几头牛,将火油桶绑于牛尾,点燃后赶向雷区。火牛狂奔,引爆地雷,义和团乘机发动猛攻,逼近租界。联军大为恐惧。虽然此仗未能得手,却让裕禄看到了希望,更加坚定了联合义和团的决心。

由于天津战局不佳,加上得知联军不断增兵的消息,慈禧开始有些害怕了。7月3日,在她的指示下,清政府向出兵最多的俄、日、英三国发出求和国书,并电令李鸿章迅速来京,与洋人谈判。另一边,她仍心存侥幸,不断督促裕禄,要他迅速改变战局。裕禄连忙召集聂士成、马玉昆和义和团首领张德成、曹福田等会商,决定统一部署,兵分三路,向租界发起强攻。

经过半个多月的交手,在联军的将领们看来,尽管义和团十分凶悍,但不过是乌合之众,真正让他们畏惧的还是聂士成的武卫军。他们很快达成了共识,决定集中兵力对付聂士成。

八里河绝唱

1900年7月9日凌晨,联军的行动开始了。

按照事先制定的计划,日本骑兵大隊,共1000余人,首先出动,向离城15里的纪家庄发起攻击。他们的目标是从纪家庄迂回,绕道八里台,从背后袭击聂军。与此同时,英军和俄军主力6000余人从正面向聂军发起攻击。他们从大营门向小营门、马场道一带的聂军阵地不断发起冲锋。此时,聂军的官兵们已连续血战八昼夜,人困马乏,加上孤立无援,渐渐难以抵挡。激战两个小时后,不得不沿着马场道向八里台撤退。

八里台位于天津城以南约8里处。这是天津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失守,天津将危在旦夕。聂士成下令部队重整旗鼓,准备全力迎敌,坚决守住阵地。然而,就在这当口,一件令人痛心的事发生了!

传令兵送来了朝廷的谕旨。这是一道对聂士成处分的决定。谕旨云,聂士成“不知振作”,久无战绩,著革职留任处分,戴罪立功,同时要他“严督所部各营,迅将紫竹林洋人剿办,并速恢复大沽口炮台,以赎前愆”。

据史料记载,这个处分是团民告状的结果。他们诬告聂士成“暗中通夷”,这个罪名可不小,却是莫须有的。在朝的强硬派大员也早就对聂士成不满了,尤其刚毅更是要将他除之而后快。不过,眼下打仗还离不了聂士成这样的将领,慈禧才决定暂时不杀,改为革职留任,戴罪立功。

聂士成接到谕旨,悲愤莫名,众将更是忿然不平。然而,接下来,聂士成更为担心的事发生了。

天津义和团得知朝廷谕旨,欢欣鼓舞,弹冠相庆。为了报复聂士成,他们冲进聂府,抓走了聂士成的母亲和妻女。聂士成闻报,急派人去追,可部下新招募的1营士兵,多数都参加了义和团,追赶途中发生哗变。有人回来报告,请示办法。营官宋占标气得大骂,要亲自带人去追。但被聂士成大声喝止。他知道已经没有时间了,大战就要开始。此时,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早上6时许,隆隆的炮声响了起来。聂士成已无退路,唯有血战到底。

聂军坚守阵地,奋勇反击,联军士兵的进攻一次次被打退。聂士成身先士卒,亲临一线。敌军久攻不下,开始发射毒气弹。这种炮弹奇毒无比,几百米内人畜立亡。聂军的官兵成片地倒下。

上午8时,聂军阵地多次告急。为了挽回颓势,聂士成跃身上马,大喝一声:“随我冲!”说着,便挥刀冲向敌阵。

营官宋占标急忙上前抓住马缰,大喊:“大帅危险!”

聂士成怒道:“松手!”

可宋占标紧抓马缰不放,聂士成又气又急,举刀砍向他的手腕。宋占标躲闪了一下,松开手,只见聂士成策马冲向前去。他知道聂帅此去是要以死相拼,于是也紧随而上,跳出战壕。官兵们见状,也呐喊着蜂拥而起,一齐杀向敌阵。

激烈的肉搏开始了。双方杀成一团,血肉横飞。面对聂军拼死一搏,联军招架不住,纷纷退却。聂士成紧追不舍,此时他已抱定一死的决心。只见他一骑冲杀在前,三军奋勇争先。联军指挥官惊恐万状,要求集中火力向聂士成开火。枪林弹雨之中,聂士成的两腿已先后中弹,血流如注。宋占标请他立刻后撤,可聂士成却驱马立于桥上大吼道:“此吾致命之所也,逾此一步非丈夫矣!”

说罢仍奋力向前。敌人的枪弹如雨般地泼洒过来,聂士成身上多处中弹,最终跌下马来,倒地身亡。

聂士成战死了。

3天后,天津沦陷。

当日,裕禄在向朝廷报告中这样写道:

十三日(7月9日)丑刻,有洋兵大股来袭该军驻扎八里台之队,枪炮如雨。该提督(聂士成)两腿均受枪伤,犹督兵不许稍退。营兵宋占标劝其退后将息,该提督奋不可遏,仍复持刀督战,又被敌枪洞穿左右两腮、项侧、脑门多处,脐下寸许被炮弹炸穿,肠出数寸,登时阵亡。其营官宋占标亦随同殉难。经弁兵等将该提督尸骸夺回。

从裕禄的奏折中不难看出,八里台之战极为惨烈。淮军名将聂士成更是壮怀激烈,血染沙场,用生命谱写了一曲中国军人的赞歌。可清廷仍不待见他。在裕禄为聂士成请求恤典时,慈禧的批复是,聂士成“误国丧身,实堪痛恨,姑念前功,准予恤典”。但历史永远是公正的。1984年,在聂士成战死84年后,天津市政府在八台里重立“聂士成殉难纪念碑”,并为他建造了铜像。

八里台,这是聂士成最后的绝唱,这也是淮军纵横近40年来的谢幕演出。此战过后,聂军死伤惨重,余部星散,建制不复存在。淮军的最后一支血脉也从此断绝。一支叱咤风云、纵横了40年的传奇终于画上了句号。

淮军的时代结束了

李鸿章死了。

这是公元1901年11月7日,光绪二十七年九月二十九日。

此时,辛丑条约的谈判尚未最后结束,但78岁的李鸿章已经挺不住了。这盏熬尽了油的残灯正在慢慢地熄灭。这是中国最耻辱的时刻,也是李鸿章最耻辱的时刻。临终前,他的双目久久难瞑。

据李鸿章的亲信幕僚周馥回忆,11月6日,他接到京中电报,说李相病危,嘱速进京。等他赶到时,中堂已着殓衣,呼之犹应,但已不能说话了。拖至次日午刻(上午11时至下午1时),仍大睁双眼,久不瞑目。周馥抚之大哭,连声道:“老夫子有何心思放心不下?不忍去耶?公所经手未了事,我辈可以办了,请放心去罢。”李鸿章这时忽然口动欲语,似有话要说,但却没有力气说出来了,只见几滴泪珠从他的脸上慢慢地滚落下来。周馥用手抚其目,且抹且呼。良久,李鸿章才闭上了眼睛。

撞钟的和尚死了。

大清这口破钟,他再也撞不动了。

可是,就在一年多前,李鸿章被朝廷授予两广总督时,他还雄心勃勃,试图重返权力的顶峰。

戊戌变法后,朝中政局大变。为了废掉光绪,重新垂帘听政的慈禧一直煞费苦心。为了确保此事顺利进行,慈禧令荣禄去找李鸿章商量,希望由李鸿章出面探探外国人的口风。

荣禄来天津找李鸿章了。他转达了太后的旨意。李鸿章一听,心里便有了盘算。他说:“这件事属内政,我无官无职,这么去说,恐有失国体啊。”

荣禄说:“那依你如何?”

李鸿章说:“如果真要去说,最好有个由头。”

荣禄问什么由头。李鸿章便说:“如果授我两广总督,到时各国使节必来道贺。我这时便可顺便探询。”

荣禄觉得有理,回去后向慈禧一汇报,慈禧马上“恩准”了。当然,慈禧这么做还有另外的想法。两广靠着边界,通向海外,尤其是广东连接香港、澳门,保皇党势力近来在那里活动频繁,正需有得力大员震慑,任命李鸿章那是一举两得。

于是,任命很快下发了。果然,外国使节纷纷前来道贺,可试探的结果并不理想,洋人们大多反对废黜光绪。事虽没办成,但李鸿章的任命已不能收回。

1900年1月,李鸿章踌躇满志地登舟南下,试图一展身手。然而,就在他南下不久,北京已是乱象迭起。此后,形势急转直下。6月20日,朝廷对外宣战。这个荒謬的决定让人目瞪口呆。远在广东的李鸿章立即致电大理寺少卿盛宣怀,声称此乃“乱命”“粤断不奉”。也就是说,两广坚决不执行。他还要盛宣怀把他的意见转告刘坤一、张之洞。后来,他又积极参与东南互保,以此对抗朝廷的所谓“乱命”。

7月9日,聂士成战死的消息传来,李鸿章不禁老泪纵横。战局的不堪使他忧心忡忡。更让他痛心的是,淮军的最后一支队伍打光了,他重振淮军的最后一点希望也随之破灭。

7月15日,朝命下达,授李鸿章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此时,距李鸿章被撤职,已经5年有余了。在将近两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李鸿章曾经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重返北洋,再造昔日的辉煌,但如今,等待他的不是铺满鲜花的荣耀大道,而是布满荆棘的坎坷之路。

一个多月后,李鸿章乘船抵达塘沽,他的心里充满了悲哀和痛苦,但更让他痛苦的是接下来的谈判。各国公使照会清政府,要求赔偿军费4亿5千万两,赔款以39年为期偿还,年息四厘。李鸿章提出,如此巨款,“中国急切之中恐怕筹不到这么多钱啊”。

英国公使答:“若由各国掌管财赋,此款尚可筹措。”

李说:“若是这样,中国就没有自主权了。”

英使说:“事已至此,中国还希望有自主权吗?”

面对咄咄逼人、气焰嚣张的各国使节,尽管李鸿章工于心计,处事老辣,但在这种毫无平等可言的谈判中,他却处处显得力不从心。

弱国无外交,战败国更无外交可言。在朝廷的一再催逼下,李鸿章不得不在条约上签字了。这是一个沉痛而又备受凌辱的时刻。尽管所有的一切都是遵旨办理,但李鸿章明白这个字签上去,他将永远地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因此,他极不情愿,又无可奈何。从现存的档案看,条约上李鸿章的签名谁也认不出来,三个字连成一团,看上去像一个“肃”字。有专家指出,李鸿章在平定太平军后,朝廷曾赏他封号“一等肃义伯”。他也许是在想,不是我想卖国,也不是我想签这个条约,我给朝廷办事,是你朝廷叫我签的,我就签个“肃”字吧。这也算是一个交代。

李鸿章签订条约后不久便病倒了。10月30日,他开始大口地吐血。经西医诊断为“胃家小血管挣破”,即胃出血。8天之后,他便带着悔恨和遗憾离开了人世。

李鸿章的时代结束了。

淮军的时代也结束了。

(参考资料:《淮军四十年》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第1版;作者:季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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