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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献忠“江口沉银”博物馆概念方案的叙事建构

2020-10-23廖凯董建宁

建筑技艺 2020年9期
关键词:张献忠江口时空

廖凯 董建宁

同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集团)有限公司

业主:眉山市政府

建设地点:四川省眉山市彭山区江口遗址公园

建筑设计:同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集团)有限公司

项目负责人:任力之

设计团队:董建宁、李楚婧、廖凯、陈艺丹、何威、张天巧、张宇

总建筑面积:25 000m2

设计状态:投标概念方案

设计时间:2019.03

1 缘起——从叙事到建筑

1.1 考古叙事的历史——文物出土

2017年3月,四川省眉山市彭山“江口沉银”考古团队经过为期3个月的考古,在超2万m2的围堰中发掘出一万多件出水文物,实证了民间流传的张献忠“江口沉银”传说,并入选2017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鉴于此,眉山市政府积极筹建张献忠江口沉银博物馆,并为其进行方案国际招标。博物馆的选址位于挖掘遗址上游不远处的府河与正南河交汇处的江口岸上,这是一个常年被水冲积形成的沙洲,也是未来江口遗址公园区城市设计中轴线的端点,意义非凡。

我们参与了投标,希望通过极简、抽象的现代建筑语言与场地、藏品建立时空联系,诉说历史故事,使博物馆形成具有独特符号性、地域性和叙事性的建筑空间。

1.2 文学叙事的历史——张献忠“江口沉银”

据《流贼张献忠祸蜀记》记载,1647年7月,张献忠率部与明朝残将、川西地方将领杨展在彭山江口激战,溃不成军。张献忠和部分官兵逃回成都,而满载金银的船只多数被烧或因相互撞击,沉入江中。江战地点处于宝物挖掘地上游,具体地点未可得知。

经过政府和专家的规划研究,江口沉银博物馆选址在两江交汇的江口岸上,当年的江战地点也许就处于这片宽阔的水域之上,多船交汇于此,一触即发,对抗、冲撞、弩击、大火交织在一起,碎片、残骸、宝物随之沉入江底。

1.3 建筑叙事的历史——博物馆

博物馆(Museum)一词源于希腊语博学园(Mouseion),本意是“供奉缪斯(Muses)的场所”,是将文学艺术与建筑艺术结合的典范。然而自公元前280年托勒密父子建造亚历山大博物馆起,博物馆建筑一直有别于类似凯旋门的纪念碑或者纪念馆,致力于营造神圣优雅的展陈教育空间,而非叙述具体的事件。随着人类文明和建造技艺的发展,博物馆建筑在造型视觉艺术和展陈功能领域佳作迭出,但与文学艺术和历史叙事的联动仍然鲜有所闻。

1 项目区位、基地、挖掘现场及出土文物

时至今日,张献忠“江口沉银”的历史早已成为了口耳相传的文学叙事,而考古挖掘的发现则将历史故事以物质的形态展现在我们面前。基于这种历史与现实的转换,我们重新审视自己对于博物馆的理解:承载了历史和文学叙事的江口沉银博物馆,不只是一个静止客观的陈列历史艺术和科学的空间,还可以再现文学叙事,进而形成一个连接时空的建筑。我们以此确定了设计的两个思考方向:通过静止的建筑空间再现流动时间中的历史事件和通过转译跨越时间的历史叙事重塑建筑所在的场所精神。

2 时间的空间化——历史叙事的空间建构

2.1 缺席的喻体

人类在文明中擅长以时间和空间为线索来构建事物,比照挖掘的物质和文学的历史,我们发现在张献忠“江口沉银”的历史中有一个关键的承载物缺席了。在古希腊的传说中,王子忒修斯远征克里特归来的桨船被雅典人留下作为纪念碑,并不断更换腐烂的船板,使其保留至今。张献忠的战船则没这么幸运,经过考古团队的挖掘,沉入江底的财宝得以重见天日,而当时撞损烧毁的船却只能永远沉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元朝造船业的发展达到了我国古代造船史上的最高水平,冷兵器时代的江战往往通过小船载火器对大船进行火攻或者用直接撞击的方式进行攻击,登陆俘虏也是通过撞击后的云梯进行的。可见张献忠之船不仅是“江口沉银”这一历史事件的载宝物证,更是承载一个时代的历史文物。忒修斯之船通过物质的更替,在物质空间中保持了自身的连续性,进而传递纪念性,而张献忠之船只在叙事空间中延续至今,在物质空间中却是缺席的。

2 大厅空间沿轴线布置

3 船舷与残骸之间的语义平衡

4 理查德·塞拉的雕塑作品

5 博物馆公共大厅效果图

6 形态生成

7 西南鸟瞰效果图

8 江口轴线分析

9 时空之轴序列空间示意

我们的设计概念由此而生:一个关于江战和沉船的叙事空间。建筑通过抽象、富有隐喻的物质形式,成为缺席者的化身,替代张献忠之船承接历史的连续性。既然更换了船板的桨船仍可以被称作“忒修斯之船”,那么以战船为喻体的江口沉银博物馆同样可以成为物质空间的“张献忠之船”。

设计以对战船形式的抽象处理为起点,通过拼贴的手法使船舷与船体残骸达到一种语义上的平衡。两片抽象的曲面挤压并置形成了最初的空间叙事出发点,再现了两艘船体激战时的场景。这种对战船形式的抽象化处理,可以帮助博物馆的游览者感受到缺席的喻体所蕴含的叙事空间。正如理查德·塞拉的雕塑作品,通过构成造型的最基本的元素——线、面、体,赋予抽象空间重量和体积,当人们在“铜墙铁壁”的雕塑中行走时会产生不同的反应:感到被吸引、被推动、被保护、被威胁,或感到一种力量、一种庄严、一种神秘、一种畅快,空间中充斥着紧张、逼仄、恐慌等氛围。“我想用雕塑的形式让空间发生变化”,理查德·塞拉如是说。

哈里·弗朗西斯·马尔格雷夫(Harry Francis Mallgrave)曾表示对建筑设计的兴趣在于如何关注建筑艺术的建构性,同时又不削弱建筑再现价值与历史事件的能力;如何在探索建筑本体的同时,不忘用建筑形式表现其他意义的隐喻可能。沉银博物馆的设计正是我们作为建筑设计实践者对于这两个问题的回应。抽象建筑形式对于缺席历史事物的隐喻,正是设计以建筑的方式追溯历史,将视野、内涵聚焦于如何物化时空元素,传达建筑本身的内在生成逻辑。

2.2 在场的负形

我们选择再现激战场景而非张献忠之船本身,不仅是为了将抽象的物质形式与具体的文学对象建立关联,也是出于对建筑空间叙事的考量。

20世纪70年代,在英国AA建筑联盟学院任教的伯纳德·屈米(Bernard Tschumi)同尼格尔·库特斯(Nigel Coates)进行了系列的教学实验:引导叙事在建筑与文学、电影、表演空间之间的跨学科探索实践。在屈米离开伦敦的第三年,AA建筑联盟学院为他们指导的学生作业出版了题为《事件的话语》一书,该书展示了如何借鉴叙事策略将空间体验、使用中的建筑、场所的事件维度等转译为城市空间与建筑漫画式的“事件话语”。同年,屈米完成了拉维列特公园的竞赛并夺得头筹。回到20世纪初,叙事学始于俄国形式主义。俄国形式主义者什克洛夫斯基、艾享鲍姆等人发现了“故事”和“情节”之间的差异。前者代表叙事作品所包含的事件按照实际时间排列的结果,而后者则是事件在叙事作品中出现的顺序。叙事的介入使原本自然态的故事有了诗学的空间。

纪念性建筑通过构建情节的场景节点形成叙事序列来传递信息和表达其纪念意义。在张献忠“江口沉银”的故事中,庞大平稳的船体空间承载的正是“故事”本身,而当战船遭遇撞击、燃烧时,如同叙事对故事的操作,最终诞生的是充满张力的“情节”。因此在博物馆的功能布置阶段,我们将展陈空间悉数置入中央大厅两侧巨大的“船体”中。展厅内包含的是历史本身,也是张献忠之船的补充说明。展厅之外,在两侧“船体”挤压下形成了博物馆的公共大厅。大厅是船体的负形,也是叙事的诗学空间里对“故事”加工而成的“情节”,那正是江口存亡之际的激烈对战。

我们在场地中设置了大面积的水面,建筑如同两片曲面漂浮在江面之上。远望过去,我们不会置身于江口沉银的故事之中,而是作为一个“情节”的观众,见证百年谜团由此浮出水面。

3 空间的时间化——场所精神的历时重塑

3.1 贯穿时空的轴线

博物馆的基地位于两江交汇的江口处,大地仿佛一位缓缓步入江中的少女,而她前行的方向正是山水之间的城市景观轴线。我们的设计保留了这条空间轴线,并将船体负形的大厅空间布置在轴线之上。如此一来,这条“少女的路径”就不仅是外在的城市之轴,也是建筑内部的展览之轴,既是此时此刻此地的景观之轴,也是贯穿历史长河的时空之轴。沿着轴线空间分别为入口序厅、中央江沉大厅和寻银广场,光线和空间氛围根据不同的场景营造出仪式、神秘、纪念的精神性空间。

入口空间处,一线天光倾泻而下,中间行道穿越水上步行空间,两侧阵列如船舱构架壁柱徐徐展开,营造出肃穆、隔绝和穿越的感官体验,将游览者从都市的喧哗中抽离。

10 时空之轴序列场景效果图

11 寻银广场尽头的塔效果图

12 展陈空间营造

中央江沉大厅里,天光结合两侧屋顶水池泻下粼粼波光洒满室内空间,一种宝沉江底的神秘氛围浮现出来。此时,游览者也成为“江口沉银”这一历史情节的阅读者。

时空之轴的尽端是寻银广场,参观完所有展品后从南侧出馆,两片曲面向江口打开,一切豁然开朗,游览者又回到了当代的滨江城市空间,历史与当下再次被连通,远望滔滔江水“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下沉围堰挖掘区模拟了江战场景和挖掘文物现场,使三百多年前的历史遗物在当下的状态自然呈现,也将过去存在于文学想象的叙事“情节”带到现实。

需要强调的是,这三段空间既非割裂的三个叙事场景,亦非按时间自然展开的一段“故事”,而是从水平和深度上架构起来的线性纵深结构。在时空之轴的两侧,布置着大小各异的黑箱(展厅),每个黑箱都讲述着历史的故事。通过时空之轴放眼望去,这些历史故事如同塞尚的圣维克图瓦山中层叠的水平景观。此刻,时间的延展性与空间的深度结合在一起。

在寻银广场的尽头耸立着一座传统建制的塔,在由“张献忠之船”的负形构成的时空之轴上,船体的弧线轮廓成为塔的“画框”,而塔的立面所具备的传统图像与这个“画框”抽象地构成了一组时空的对比:城市广场空间中的传统形象与历史情节空间中的当代形式。游览者在博物馆的穿行之中不断地被这个锚点拉回现实(城市滨江广场),又推向历史(传统形象)。而在这种振荡往复的精神体验中,建筑所处之地的场所精神被所承载的历史事件重塑了。

3.2 双重路径的复调叙事

这种振荡往复的游离体验还得益于博物馆展陈路径和城市公共路径的双重营造。参观流线以中央序厅为起点,顺时针串联了白银展馆、张献忠江口沉银主馆、民族展馆、明清史文化展馆、四川移民史展馆等不同的独立展厅空间。展陈布局以人为本,通过均衡空间、流线安排、节奏起伏和空间疏密体现博物馆设计的亮点,通过调节色彩的冷暖和光线强弱强化整体展览效果,通过行为、情感、审美提升大众体验。展厅的平面布局采用了9、10.8、20.8m等大小不一的柱网,以适应不同展品的空间需求。博物馆展厅的长宽比在1:1~1:1.3之间,展厅面积在500~1 250m2之间。展厅的布置方式包括口袋式、穿过式、混合式三种类型,其中又细分为单线陈列、双线陈列和三线陈列三种形式。展厅层高为7 000mm,常规梁高为1 000mm,设备及灯槽预留高度约为600mm,面层预留高度为100mm,因此展厅净高可以达到5 300mm。“船舷”的曲面造型为室内带来柔和的漫反射光,通过弧墙将侧向和顶向的直接天光转化为间接光,从而照亮整个展馆空间,室内也可以结合曲面的高差进行台阶式布展形式。

展陈路径由一系列抽象的黑箱串联构成,而黑箱之外的时空之轴作为城市空间轴线的延伸,隐藏在以时间为主导的展陈路径中,两条路径缠绕而生,构成了“隐含叙事结构”。

复调叙事脱胎自复调式音乐,由俄国评论家巴赫金最早提出,即在叙事的过程中不应仅仅存在叙事者一个人的声音。在沉银博物馆的设计中,线性的展陈叙事由历史主导,而在迷宫般的时空之轴中,历史故事被抽象为江口沉银的“情节”,历史不再是主调,而是由当代的视点和时代精神对历史进行审视和反思。

4 结语——时空的阴影

现代建筑总是带有意图地在建筑学和其他诸如绘画、雕塑、文学、历史等学科之间建立一种关联,以获得自身的合理性和生成逻辑。但建立这样的关联不仅困难,还往往背离了建筑学的本质,削弱了建筑可能带来的特定价值。那么我们为什么仍然没有放弃借鉴抽象艺术,运用抽象叙事的方式来思考建筑设计?因为丹·霍夫曼和法国哲学家米歇尔·塞尔的思考给了我们启示和信心。

在欧几里得的《原理》中,将三角形假设的最初证明归于希腊哲学家泰勒斯解决大金字塔高度难题这件事。泰勒斯利用竹竿的阴影和金字塔的阴影推测金字塔的高度,塞尔思考了泰勒斯证明中的三个阴影:作为线的竹竿的阴影、作为面的金字塔侧面的阴影和作为体的金字塔内部人类认知的阴影。丹·霍夫曼则指出塞尔关于三个阴影的论述涉及几何学起源思考,即在一种知识形式到另一种知识形式的转换之中,我们再次发现了我们自己。

在沉银博物馆的设计中,我们同样注意到博物馆建筑中包含的三个空间:1)由建筑在城市场所占据的物理空间;2)博物馆内部包含的跨域时间的展示空间;3)游览者在建筑内外穿行时透视历史事件内部的认知空间。这三个空间同泰勒斯的三个阴影一样,在时间与空间的相互转换中形成了人类自身的内在逻辑和场所精神。我们认为对设计的思考并不是简单地引用其他的艺术形式,而是与其他艺术形式协同作用,以达到一种综合的空间塑造。而这种协同作用的机制,在沉银博物馆的设计中便是文学叙事。

注释

1 概念艺术:马塞尔·杜尚(Marcel Duchamp)强调艺术的价值在于创意(Idea)与意图(Intention)以及所要表达的创意概念,而非手工巧艺或品位化。

图片来源

图1~3,5~12 由同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集团)有限公司二院团队提供;图4 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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