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不平凡的精神底色

2020年夏天，洪水侵袭南方，一些地区水位线已超过1998年。从7月13日起，我随同央视新闻中心社会新闻部抗洪报道组先后赴江西、安徽等地采访。面对洪水，很多人都能感受到中国在抗洪抢险中的“变”与“不变”。

没变的是什么？一方面相比20多年前，中国的防洪基础设施已不可同日而语，这些年兴建的水利枢纽、加固的堤坝工程，给调蓄洪峰、抵御洪水提供“硬件”基础；另一方面，社会动员、应急调度以及科技预警等“软件”也在改善，提高了应对洪水的水平。虽然这不可能确保物质财产丝毫不受损失，但却尽全力维护着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

没变的是什么？不管何时、不管危急到什么程度，我们总能看到奋战在抗洪抢险第一线的“护卫者”。他们不分昼夜封堵决口、连夜转移群众，有人甚至还牺牲了宝贵生命……在突发灾难性事件报道中，“人性的光辉”始终是核心要素。我们的报道除了紧跟事件动态、系统梳理水情之外，还把更多视线聚集在抗击洪水的英雄身上，因为在他们心里都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人民至上、生命至上。

故事：就藏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

7月8日，江西鄱阳县告急！

这是紧挨着鄱阳湖的一个县城，那晚降下了最高725毫米的特大暴雨，导致问桂道圩堤决口，村里的农田和房屋都被7米深的洪水淹没，所幸群众都已经安全转移，救援人员也迅速赶到封堵决口。

7月13日傍晚，有消息传来：最大的决口在今晚将会合龙。我和摄影师蹲守现场，准备记录这个时刻。但在堤坝上，我们呆了很久，不知道这个节目该怎么做，因为摆在我面前的难题，就是根本没有办法采访。

一是没有空间：问桂道圩堤本身很窄，为尽快封堵决口，修筑的堤坝也不可能更宽，只够运送土石的卡车进出。如果在这儿采访，不小心就会被车碰到；而如果退到更远处采访，画面中就看不到现场。

二是没有时间：5天来，400多人轮班作业，52台抢险设备连轴转就没停过，就希望决口的封堵能快点、再快点。如果我们此刻采访，某个工作人员就得暂停抢险工作，最终影响整体封堵的进度。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但我并不是“坐等其成”，而是仔细观察，寻找合适的拍摄对象。我注意到驾驶推土机的小伙子，似乎只有20多岁，但胆大心细，推土机开到决口边缘甚至部分悬空，把更多土石方推到水下；我注意到几位现场调度员，因为堤坝太窄，他们贴身引导卡车，喊口令的嗓子都已沙哑；还有运输的卡车司机，一趟趟满载石料排队送来，往来有序、彼此默契……

23点08分，鄱阳县问桂道圩堤127米长的决口成功合龙！施工人员举着旗帜走到对岸。而此时，我的实际采访工作终于在等待数小时后刚刚开始。一聊才知道：年轻的推土机驾驶员叫张剑文，26岁却有7年驾龄，每次参加抢险工作家人都担心得睡不着觉，所以从来不敢提自己去了哪儿；嗓子哑掉的调度员庞连运在抗洪抢险中错过了儿子的生日，父爱时常缺席让他内疚落泪，可他仍然希望儿子长大后也能当救民于水火的男子汉；卡车司机刘明是附近村的“老表”，得知这里发生决口，就和邻居们开着自家卡车，志愿来帮助运石料……

凌晨的堤坝上，我静静地听着他们的经历，感觉他们就像一本本故事书，讲述着抗洪抢险中的辛酸苦辣，一点点填满我心里的节目架构。从封堵决口处采访结束回到酒店，已是凌晨2点半。我们连夜制作一集节目在央视新闻频道滚动播出，当晚《新闻联播》精选部分内容，形成《堵住决口的奋战》新闻特写，呈现救援人员的奉献与坚守。

回想当时，我还在救援现场因缺少新闻故事而心生“无米下锅”的烦恼，但其实，很多故事就在内心最深处，或许我们走近一点、深聊一些，就能从每个人的生活中获取丰富的素材，激励自己也鼓舞他人。按照这个思路，我们接连挖掘消防救援队拍摄画面、公安干警执法记录仪镜头，回述他们冲锋在前、救援百姓的故事，在《新闻联播》中连续播出《【新闻特写】洪水上的“生命之舟”》《【新闻特写】黄华杰：党员就要冲在最前线》等报道，呈现万众一心抗击洪水的坚定信念。

■ 图1 2020年7月20日，阜南县人武部民兵驾驶冲锋舟转移被围困在和谐村的志愿者。（新华社记者 黄博涵/摄）

■ 图2 记者闫乃之（右）和同事深夜在江西鄱阳县问桂道圩堤决口封堵处采访。

■ 图3 2020年7月19日，一艘小艇在淮河王家坝闸附近驶过。（新华社记者 黄博涵/摄）

英雄：诠释激流勇进的人生

今年的抗洪抢险，牺牲了一位消防员。他叫陈陆，我们专门制作一期节目讲述《洪水中的生死营救》。

7月的持续强降雨，安徽巢湖流域遭遇“百年一遇”的洪水。22日这天，险情随之而来。

石大圩决口了！伴随几声巨响，安徽庐江县的一处大堤在7月22日8点突然坍塌。瞬间，大量洪水涌进圩区，周边4个村庄、约6000多人被紧急疏散转移。

村庄告急！生命告急！庐江县消防救援大队教导员陈陆迅速集合队伍，用橡皮艇救出多名被困群众。当得知还有行动不便的老百姓急需救援时，他顾不上休息，准备再次登艇出发。临行前，大队长方锐却叫住了他。因为陈陆把两个老奶奶疏散出来之后，感觉有点中暑。大队长劝他休息一下，但陈陆却说没事，自己知道还有七八个老百姓在哪个地方，路线比较熟悉，再去这一趟就休息。

大队长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从7月18日开始，消防队的接警电话几乎响个不停：县城内涝需要救援百姓、洪水围困需要转移群众……陈陆已经连续40多个小时没有休息。长时间泡水里，膝盖浮肿得疼痛难忍，已经不能弯曲，脱裤子都是战友帮忙的。

但此刻，溃堤决口越开越大，汹涌的洪水向被困群众不断逼近。陈陆登上第一艘船开路“打头阵”，带领4艘橡皮艇向群众被困的方向全速开进。

此时的水流已经很急，虽然看着是平的，实际的凶险超出想象。在必经的连河村委会附近，水位落差突然从40厘米猛涨到3米多。迎面而来的险情，让大家始料未及。“掉头，快掉头！” 陈陆大声喊道，但此刻为时已晚。

湍急的水流冲得船只根本无法掉头。话音刚落，陈陆乘坐的橡皮艇就被汹涌的洪水卷入，猛然侧翻，艇上5人全部落水。战友常青是第一个掉下去的，他只记得教导员陈陆看他先掉下去，就大喊“常青”，并立马想拉住他。队友的名字，是陈陆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他打头阵的船只遇险，这给紧随其后的橡皮艇传来“警报”，他们迅速调转船头，大马力冲出危险区域，避免再次翻船的悲剧。当地马上组织营救，从水中救出3名消防员，但陈陆和当地向导却被激流卷走、不知所踪。

在圩堤漩涡处、泥沙堆积点、芦苇草丛中，救援人员经过49小时不间断搜救，7月24日下午在落水处下游2.3公里左右找到陈陆的遗体，他已不幸牺牲，年仅36岁，而搜寻向导的工作仍在继续。

看到教导员遗体的时候，很多战友都不敢相信，反复确认：是不是教导员。大家还是不相信，其实还是抱一点幻想和希望，就是教导员有可能在哪个房顶上，有可能在哪个树杈上等着大家。

在陈陆的办公室，一辆消防车模型还放在桌上，这是他给儿子买的礼物。为了应对汛期战备，这对父子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面。去年国庆节，陈陆一家人难得齐聚，留下最后一张全家福合影。担任基层主官多年，陈陆每两个星期才能回一趟家，4岁的儿子最让他惦念。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礼物，竟成为永别的最后纪念。为了抗洪抢险，他们付出宝贵生命，也用最后的奉献诠释着激流勇进的人生。

平凡人：不平凡的精神底色

随着雨带北抬，我们报道组追随着降雨从江西转战到安徽。第一站就是阜南县的王家坝闸。

这是被视为淮河防汛“晴雨表”的闸门，每当淮河抗洪进入最危急的时刻，它就会打开把洪水引入蓄洪区。从1953年建成至今，今年是第16次开闸。开闸蓄洪之后，转移安置的百姓依然有序地生活。但在良田被淹没、家园受影响的背景下，这些事情蕴含的反差却别有意味，我们以【抗洪纪实】的方式，记录下《王家坝闸：开闸蓄洪之后》的故事。

那几天在蓄洪区四周的圩堤，24小时有人巡守大堤。这其中有官兵、消防员，也有自愿报名的村民。附近李郢村的老村干部、59岁的张治河也来了。那个年代，很多孩子都被取名叫“治河”“治水”，承载着一代代人对解决淮河水患的期望。今年洪水大，张治河把自家农活交给老伴，每天来护堤、巡堤。他说如果发生渗水险情，自己宁愿坐在上面也要把它堵住，因为这是天下众家的事，不是光自己的事。

在蒙洼蓄洪区，高处不会被水全淹的地方被叫做“庄台”，这儿附近有131个。今年60多岁的王其平老人，从小就生活在这里。这次开闸蓄洪对村里影响不小，他家里的五亩庄稼都已被淹在水下。蓄洪前，镇上提前通知，所以每家每户大约有8到10天的粮食和生活用品储备，水电正常供应，保证庄台上居民的基本生活。

王其平老人一边择菜、一边告诉我：人呢，不能全考虑自己。我们王家坝都舍小家顾大家。蓄水了，那下游不就安全了嘛。等水落下去了，还得努力种点吃的庄稼，也不能坐着眼巴巴地靠政府。

夜晚来临，另一班巡堤人的工作才刚刚开始。参与夜间巡堤的60多号人，一宿都不能睡。王家坝镇淮上社区的书记乔纪同，负责一段700米的堤。他们要扒开草丛查看是否有渗水点。深夜里，得特别小心草里的蛇，还有飞出来的蚊虫扑进眼睛、鼻孔和嘴巴里，呛得他们直咳嗽。

从王家坝开闸蓄洪之后，乔纪同就没有回过家，连续3天一共只休息4个小时。他根本睡不踏实，晚上巡堤，每隔一小时就进行一次。他豪气地说：有我在大堤在。

茫茫黑夜中的大堤，我望着一束束巡查的灯光和这些背影渐渐远去，他们身后，留下守卫家园的坚固屏障。虽然每一次王家坝闸开闸蓄洪，都伴随群众被转移、庄稼被淹没，但蓄洪区百姓为削减淮河洪峰、调节上下游水情做出巨大贡献，他们以“舍小家顾大家、舍局部顾全局”的精神，世代守护这片家园，这就是平凡人不平凡的精神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