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生命·永恒
2020-10-21黄剑武
黄剑武
西藏是被每一个朝圣者视为精神归宿的圣洁之地,同时,这里也是艺术家们取之不竭的文化宝藏。处于雪域高原的西藏,承载着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藏传佛教文化,尤其是其藏式建筑呈现出独特的地域特征和浓郁的民族特色,令艺术家们神往。近些年,内地不断有各类艺术家去西藏考察研究和写生创作。曹梦被西藏的文化吸引,来西藏工作已经十年,她在教课之余投入大量时间搞创作,几乎跑遍了西藏大大小小的的寺院,创作了大量的风景油画。她在长期的探索实践中,积累了一些经验和体悟,也形成了具有个人特征的绘画形式语言。在当下中国青年油画家的群体中,由于她造型语言具有探索性,处于学院而又异于学院之间,她的作品成为值得关注的创作现象。笔者希望,本文的推介和述评能够给学院教学和青年艺术家的创作提供有益的研究个案。
一.西藏的建筑美学特征
宗教文化影响着西藏的各个方面,“金刚说”是藏传佛教得以传承的基础,其体现出来的思想对西藏的社会形态、民族心理和建筑样式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西藏建筑主楼多为天井式平顶楼房,建筑一般不太高,回廊建筑形成“回”型建筑空间,是对“金刚说”空间环境意象的视觉再现,其建筑的选址和布局都和它有关。整个建筑通风采光较好,居住也比较方便。西藏寺院建筑一般根据实际地形地貌分为平川式建筑和依山式建筑两大类。西藏建筑分布多呈现出自由生长的态势,一方面与其独特的地理环境和人文精神有关,主体建筑多根据实际地形顺势而建;另一方面,在空间布局与立面造型上表现出灵活、不对称等特征,但显示出和谐的自然风格。
西藏建筑的裝饰和色彩比较具有地域特征,外墙装饰方式主要有铜雕、石刻和颜色三种。颜色主要以白色、红色、黑色等为主,门窗上窄下宽呈梯形状,边框用黑色粉刷,表示守护门窗洞口辟邪驱魔的一道符,保佑平安吉祥。建筑白色外墙,黑色门窗边框,红色檐口饰线,或是红色的玛草墙。建筑内壁多为黄色衬底,墙裙为红色,有蓝、黄、红、绿多彩带为腰饰,建筑中的梁柱、门檐、窗檐、彩绘等主要使用黄、绿、红、白、蓝五色。在室外远远望去,风马幡也成了装饰建筑元素,风马幡一般由黄、绿、红、白、蓝五色彩布组成圆柱型,主要置于屋顶、山顶、关口或十字路口等处,象征着运气的运转,祈望会给藏民带来吉祥安康。西藏的整体建筑从内到外色彩浓郁强烈,装饰简单大方,具有肃穆稳重之感。
西藏建筑突出的美学特征,对于一个敏锐的艺术家来说,势必是创作中造型语言形成的重要因素,而能否捕捉和提炼其建筑呈现出来的精神实质,却是艺术家作品精神升华的关键因素。
二.表现主义语言形式的形成和建构
在中国油画近百年的发展历程中,由于各种原因,国内的美术教育基本以写实体系为主,虽然其发展过程中,在不同的时间段,偶尔也有非写实体系教学的案例和非写实的创作个案出现,但并没有改变中国现有的整体的学术格局。从世界美术史发展的角度来说,虽然抽象艺术和表现主义等绘画风格在欧洲早已不是主流,但国内具有抽象艺术和表现主义特征的探索和实践一直都比较缺位,涉及到此类的研究还远远不够。因此,在当下,国内涉及到此类特征的现象和艺术家仍值得关注和研究,仍具有现实意义。
曹梦是在学院中成长起来的画家,也经过艰苦的学院式训练,在经过了严格的学院式训练之后,学院教学的规范性和通识性,似乎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比较明显的烙痕,我认为这是她的幸运。相反,她的作品还带有不轻易就范不循规蹈矩的桀骜气质,其新作经常会让人为之欣喜。在形体上,曹梦的油画风景并不是完全追求客观之形,而是在客观之形的视觉基础上,放弃立体空间造型观念,不再注重传统的明暗、透视等造型方法,对形体是加以表现而不是再现。她在疏疏朗朗的形体中寻找到自我的形体体验,时常以主观所取之形去破客观之形,画出自己认为适合表达的形体特征。这样的风格样式,在其研究生就读阶段已经初显端倪,如油画作品《生与死系列之一》中,作者用笔大胆奔放,对两个人物的形体进行了主观取舍和变化,人物外形有时和环境融在一起,难分你我。白色卧床男人的色彩和形体皆是弱化处理,如同幽灵一般轻飘。形如枯槁的病人和执注射器者如同处于阴阳两界,左右两人一黑一白的处理手法,仿佛是在和处于生死边缘之人进行对话,仿佛是在对生命的救赎和对死亡的抗争。曹梦读研时期的这《生与死》一系列的创作语言特征,奠定了她此后继续生命永恒主题的表现主义创作方法和路径。
从视觉心理感受来说,色彩是有张力的,是有生命力的。野兽派的表现主义特征,便是对色彩纯度的把握和使用,大量的鲜艳颜色更具有视觉的冲击力和狂放效果,色彩的解放,大胆平涂式的原色,色彩的释放使画家的情感充分地表达出来,而野兽派虽说是法国近百年前的一个绘画潮流,但是至今仍值得国内继续研究。曹梦和法国野兽派表现主义特征不同的是,她很少会去做变形处理,而是依形而取,而不是视形而造。她和德国表现主义也明显不同,德国表现主义以蒙克等为代表,在艺术中强调表现艺术家的主观感情和自我感受,对表达对象进行夸张、变形,宣泄自我的真实感受,认为主观才是唯一真实,否定现实世界的客观性,反对艺术的目的性。她在色彩的表达上,并非是像法国表现主义一样,大面积地平涂,而是仔细处理每一个局部色彩并且会有所变化,甚至有时还有肌理效果的出现,但整体却是弱化了体积空间的关系,忽略了传统造型的三维空间,最终趋向和谐统一。在曹梦的色彩语言建构中,她调动主观能动性,对纯色的使用往往恰到好处,大胆奔放,艳而不焦,赋予景物顽强的生命力。永恒是对生命力的持续阐述,具有生命力的色彩才会趋向永恒感受,达到永恒主题的表达。她说:“没来西藏之前,对她的印象只是神圣的感觉,来工作之后,除了神圣、震撼之外还感到一种敬畏之感,对生死的理解和对生命的尊重。”在油画作品《休憩》中,天空和建筑的色彩纯度较高,淋漓畅快,建筑和树木的形体也不拘小节、灵活自由。
三.绘画语言形式和永恒精神主题的契合与升华
语言是符号系统,符号包括形式和意义两个方面。叶蜚声《语言学纲要》提道:“形式和意义是不可分离的,二者的结合才构成符号,没有无意义的符号形式。”艺术家在创作作品时,语言的形式与内容互相统一相辅相成,一方面,语言形式总是承载着一定的思想内容和精神主题;另一方面,作者想要表达的思想内容和精神主题,需要运用恰当的语言形式来表达。语言形式的运用水平在某种程度上,制约着所要表达的思想内容和精神意义的表达效果。艺术家的语言系统是在反复锤炼中逐步形成和完善,而思想精神的升华是人在经历各种生活历练之后的豁达和包容,是对自然生命意义的进一步参悟和追问。
在西藏写生的初期,曹梦在构图、色彩、肌理的绘画语言上下了比较大的功夫,艰苦锤炼造型语言的过程是漫长的,苦涩的,是需要在创作现场即兴完成的。这个过程有时也并非一帆风顺,也会有失败和失落,即興而来、扫兴而去的落寞。任何相对成功的经验都是建立在无数失败的尝试之中的,最为可贵的是,曹梦身上有一股韧劲,在写生中,不管环境如何恶劣,即使在冰雹雨雪和强烈阳光下,她始终不会半途而返回,没有特殊情况一定会坚持完成写生,努力完成每一张作品应有的“使命”。她通过大量的现场写生,试图将油画本体形式语言向更加自由的方向拓展,即不拘泥于客观色彩、结构形式的表达,在尊重客观形体的基础上向主观形式转换,甚至是根据现场主观营造一个自我的理想空间。这对于艺术形态而言,是一个大的跨越,一个客观的形态表达向一个主观的形态表达转换,从而具有了表现主义的某些特征,如油画作品《梦境》(封三),现实的真实和合理的想象共同存在。这种现场性和重组性的重合,是她进行油画风景创作的重要方法,也是不同于其他风景画家其中具有表现主义的特征之一。
曹梦曾说:“在西藏工作的这些年,我几乎每周都要外出画画,炙热的阳光、蓝天、白云、自由玩耍的猫狗和小鸟,一切都和谐相处,随处都有行人或是其他转经的人留给它们的食物。经常会在不远处听得到辩经场传来熙攘的击掌声和辩论声,混着大殿飞檐的铃铛随风摆动的妙音,我感受到了内心的平静和快乐,感受到了生命的真实意义。”
从近些年曹梦创作的作品来看,她的创作状态更为放松,更为恣意,从造型的自由转向精神表达的自由。笔触自由轻松,色彩浓郁,表现出生命的极度璀璨和炽热。她有时会在一处景物中主观处理各种景物、人物、动物,增加或减少客观所见的物体,如置身于现场,对象可能是似是而非,这种重组式的画面更加符合作者追求的理想的永恒主题。生命没有永恒,但是精神可以走向永恒。理想的构图,鲜艳的色彩,恣意的笔触,和谐的生命共同体,都契合她所追求的理想绘画语境,仿佛都是在对生命永恒主题的讴歌。至此,她似乎已从读研时期对个人生命的关注而转向对人和自然永恒生命主题关注的转变。
从风格样式来说,曹梦的作品已经具有一定的特征,而这种特征还可以进一步强化,使其更加个人化和符号化。诚如罗曼·罗兰所言:“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了解生命而且热爱生命的人。”而正是这种英雄主义情结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艺术家不畏艰难,勇于开拓,不断挑战约规,续写视觉艺术新的篇章。任何一个艺术家在不同的艺术时期都会有不同的探索,任何一个艺术风格流派都不能准确归纳一个艺术家一生的成果,艺术家最后的归宿不得而知,只有靠他不懈地努力,破除每一个时期的语言框架和风格样式,迈向一个又一个新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