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物质文化遗产助力乡村振兴的创新型路径研究
2020-10-21顾张逸
顾张逸
摘要:乡村振兴战略自十九大提出以来,一直是我国农村发展的重心。但乡村振兴并非平坦之路,利用非物质文化遗产助力其发展的路径看似另辟蹊径,实则也面临潜在的困难重重。本文重点从云南省澜沧拉祜族自治县大歇场和老达保的两个具体案例入手,浅析其中体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产业化和乡村振兴之间的关系,分析发展过程中的优势和困境,以期找到非遗产业带动乡村振兴的最优路径。
关键词:非物质文化遗产;乡村振兴;传承;文化客体化
我国是一个经济发展极不平衡的农业大国,农村的发展问题一直是我国众多社会问题的根源。
根據国家统计局的数据,中国农村的占地面积依然超过总面积的半数以上,农村人口数量仍有57661万人,由此可见,中国社会归根到底还是一个乡土社会,乡土文化是中国人心里的根,缠绕着我们,不管走到哪里,心总系着土地。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写到,“从基层上看,中国是乡土性的”(费孝通,2007)。一切与农民相关的问题,包括农民工问题、留守妇女儿童问题、城乡差距问题等等,都是现如今中国社会要解决的重点问题,正如十九大报告中指出的:农业农民农村仍然是关系国计民生的根本性问题,必须始终把解决好“三农”问题作为全党工作重中之重。
正是因为意识到农村发展的重要性,把推动农业发展作为我国未来的工作中心,2018年9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了《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并发出通知,要求各地区各部门结合实际认真贯彻落实乡村振兴战略。政策下达以来,不乏成功案例的出现,其中,利用非物质遗产助力乡村振兴也开创了一条条独特的发展路径。非物质文化遗产大多产生于农业社会,与土地和乡村有着剪不断的联系,既可以说是利用非遗助力乡村建设,又可以说是把握乡村振兴的重大机遇,来传承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两者相互影响又相互促进,因此具有重大的研究价值。本文重点从云南省澜沧拉祜族自治县大歇场和老达保的两个具体案例入手,浅析其中体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产业化和乡村振兴之间的关系,分析发展过程中的优势和困境,以期找到非遗产业带动乡村振兴的最优路径。
一、非遗助力乡村振兴的理论基础
在十九大报告提出后,非物质文化遗产和乡村振兴之间的关系已经得到了很多学者的讨论。
林青认为,乡村振兴战略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相辅相成互相支撑,我们必须认识到,未来的发展中,非遗必然需要承担起更多乡村振兴的使命,从而在留住乡村“魂”的同时,进一步发挥其中的经济价值(林青,2018)。
黄永林则认为,正因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本身就是传统农耕文化的组成部分,因此它具有重要的价值和作用。它成为乡村振兴的关键助力有多重原因,首先,乡村振兴需要从本土文化中汲取能量,而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往往蕴含了丰富且各具特色的文化资源,能够将它们转化成取之不竭的经济利益,使得农村经济在现代文化产业发展中得以转型升级;其次,农民是农村得以发展的主体力量,利用本土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并在其基础上发展当地经济,能更大限度调动当地农民的主体意愿,更好的发挥他们的主观能动性,从而引领他们主动自发地进行乡村振兴建设;最后,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乡土文化的精华,利用它发展经济,能够在建设的同时不丢了文化的“根”,并不断丰富乡村文化内涵(黄永林,2019)。
在更深入的讨论中,学者们逐渐对非物质文化遗产助力乡村振兴中面临的挑战和困境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
侯玉霞和赵映雪认为虽然我国现在城市化进程不断加快,但乡村也正是由于接收了这不断发展的现代文化的冲击和碰撞,导致传统村落文化的建构和发展遭受到了巨大的挑战,始终难以独善其身,在冲突中逐渐丢失传统文化的现象屡屡发生,如何进行恰当的文化融合是每个乡村值得思考的主要问题(侯玉霞、赵映雪,2018)。
彭莹则是从与过去政策实施的比较中发现问题,她认为过去的新农村建设更强调过程,而现在的乡村振兴则更看重结果。因此乡村振兴在赋予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机遇的同时也暗藏危机。乡村非遗保护现下就面临着乡村文化价值背离、农民主体身份流失和空间建构薄弱等困境(彭莹,2018)。
崔瑾和林青基于对当下中国乡村振兴的一些案例分析,认识到造成困境普遍存在以下这些原因:对非遗传承和乡村振兴的主体认知存在偏差、传承中出现断层断档以及不合理开发的问题、法律法规的不够完善导致非遗的保护和利用难以协调一致、在开发时缺乏长远的全球化的视野(崔瑾,2019)。
认识到这其中面临的巨大困境,不少学者站在不同的理论视角、根据具体不同的乡村振兴案例,纷纷提出了更进一步的解决措施。
陈志勤针对现如今村落文化的客体化问题,提出在今后的发展中要实现“村落自救、村民参与、村落认同”的三步角色转换(陈志勤,2019)。
陶丽萍,李技文,俞钰凡则提出了开发非遗文化产品的重要性,创新产品的开发不仅能推动非遗文化的保护传承,更能使乡村文化在现代化冲击下保留本心,进而发展独具特色的文化产业,利用文化带动脱贫事业,实现全面发展(陶丽萍、李技文、俞钰凡,2019)。
肖远平,王伟杰基于“江西模式”下存在的问题,指出当下乡村振兴战略下,农村发展容易存在由“富饶的贫困”走向“空虚的富裕”的危险。他们认为,只有不断加强非遗传承人的技能培训,探索景区商业开发的准入制度,并不断在校园社区开展非遗文化活动,才能使“空虚的富裕”向“美满的富裕”转变(肖远平、王伟杰,2019)。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针对非物质文化遗产助力乡村振兴方面的研究虽然不少,但大多是站在比较宏观的角度去探索两者的关系、面临的困境和应对的措施,结合案例具体分析其中的路径优势的较少,而且也少有文献能兼具非遗文化和非遗产业开发的二元统一。我将在案例分析中着重对非遗文化本身的传承与创新、对乡村生活的影响、对当地产业开发的推动以及现今村寨发展面临的挑战做具体的阐述。
二、利用非遗助力乡村振兴的创新型路径 以大歇场、老达保为例
老达保和大歇场是位于云南省拉祜族自治县的两个少数民族村寨,常住居民多为拉祜族,有少数汉族。虽然村情民风不同,但两个村寨都选取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开发带动乡村振兴,经过走访调研,我发现它们的开发路径也有相似之处,可以概括为一条自上而下的,由政府介入带动非遗产业发展,进而推动旅游开发的创新型振兴道路。
(一)政府之手推动非遗开发
老达保寨隶属于云南省普洱市澜沧拉枯族自治县酒井哈尼族乡勐根村委会,属于半山区,位于澜沧县城东南部澜沧至西双版纳国道214旁,勐根村委会西边,距县城42千米,距乡政府驻地28千米,距村委会3千米,总面积7.14平方千米。老达保全寨119户,494人,均属于“拉祜纳”分支,全寨村民都信奉基督教。老达保是国家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牡帕密帕》的传承基地之一,国家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芦笙舞》的传承基地之一,也是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拉祜族摆舞的传承基地。
老达保村寨的村民通过自发组建的“澜沧老达保快乐拉祜演艺公司”来保护并发展本村寨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从而带动经济发展。据董事长张扎啊所说,最早的老达保村寨开发就是由政府介入支持的。2013年,结合村民们想要把拉祜文化带出大山的意愿和政府给出的成立演艺公司的指导意见,老达保特色文化品牌“快乐拉祜”就此成立。公司通过为游客进行芦笙舞、牡帕密帕等非遗特色表演获得收入。
而政府同样也发现了大歇场的非遗商业价值。大歇场隶属于云南省普洱市拉祜族自治县糯扎渡镇雅口村,属于山区。距离村委会9.00公里,距离镇21.00公里,占地面积8.85平方公里,海拔1360.00米。“大”是宽广、广阔的意思,“歇”是指休憩、歇脚之意,村落的产生是由于当年茶马古道上的马帮牛帮,背着沉重的货物而过,驼铃悠悠,回荡在山谷,疲惫的赶路人被村里的那口清泉吸引,便在此驻足,这里于是渐渐地变成了一座驿站,因此大歇场与古道的文化从此无法分割。
相比老达保而言,大歇场的非遗资源并没有那么丰富,只是借由村寨靠近茶马古道的地理优势,澜沧县文化馆李剑锋馆长回到家乡大歇场建造了茶马古道博物馆。目前大歇场的发展还远远落后于老达保,因此,李馆长和当地居民还在不断尝试,探索一条属于大歇场的发展道路。从访谈中了解到,他们希望借助茶马古道博物馆和博物馆文创,把当地的非遗文化产生的积极影响和作用具象地展现在大家眼前,从而增强众人对茶马古道、马帮文化、历史意义的关注,了解千百年来那些为了运输茶叶而穿行在千山万水中的藏族马帮的传奇故事,从而扩大大歇场知名度,实现村落振兴。
(二)旅游资源带来经济收益
利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开发带动旅游资源是大歇场和老达保共同的发展方向,只不过从横向來比较,老达保发展的更快,村落脱贫程度更高,从纵向上看,大歇场可以被看作时间轴往前推十年的老达保。
老达保的经济收益主要来源于“点+面”结合。“点”来自于芦笙舞和牡帕密帕的非遗传承人李石开和李扎模,他们在村寨内起到带头富裕的作用,在收徒教学和外出表演的过程中,逐渐积累起自身的文化资本,并代表老达保的文化名片向全国各地传播,同时,经由政府和企业的投入和集资,非遗传承人的文化资本逐渐向带来经济资本,从而带动整体村寨的经济发展。
“面”是指村落中几乎每户都有人参与的“快乐拉祜”演艺公司,村寨中有近一半村民加入演艺公司,年龄参差不齐,有老人也有小孩。公司的规划和管理是比较松散的,并非常见的科层制管理模式,与其说是“公司”,不如说是“合作社”。公司的主要收益是歌舞演出,大型演出的节目有12个,表演价钱为3000~5000元,需要200多个村民,中型的为7~8个节目,小型的节目数量不定,表演的节目也不固定,按人数收费,一人50元。一场大型所有收入扣除20%留给公司发展,其余表演者均分。平时采取记工时的方法,而受拉祜族平均主义传统文化的影响,每场演出的参与者都能平均分配演出所得,董事长和经理并不会从中抽取提成。
自2013年公司成立至2017年11月,就地演出实现总收入292万元,同时完成应邀外出演出160场,实现演出总收入40万元。
依托“有非遗特色的演艺公司”这张独特名片,通过多方向、多渠道的宣传,老达保探索出了一条文旅扶贫的创新路径,并借此于2017年实现脱贫。
这种“点+面”结合的方式,确实能快速带动周边的物流、交通、餐饮、住宿等产业的发展,实现了短期内有效的辐射带动效应。
但是,老达保的发展却出现了后劲不足的严重问题。能完整学会非遗传承人的技艺的学徒少之又少,他们更多时间忙于农活,传承非遗文化更像是被迫完成政府布置的硬性要求,缺乏自发性与自主性。演艺公司的节目单中独唱和纯乐器类节目缺失,并且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了。一些早期小有名气的组合,如“达保兄弟”等都被派调去了市文化局。村民似乎已经满足于现有的生活水平而缺乏内生的发展动力。
相对而言,大歇场的发展虽然比较缓慢,但也不难看从发展方向中看出其中蕴含了与老达保相似的路径规划。目前大歇场的发展重心在于“活化”茶马古道博物馆,利用马帮文化,发掘村落故事和传说,营造具有浓郁传统非遗氛围的旅游小寨。从而进一步开发精品民宿,打造传统风情的旅游线路。带动村民绘制特色农民画、学习木刻,创造淳朴的非遗周边文创产品,将大歇场定位成城市居民短暂逃离快节奏生活、体验淳朴风情、感受自然之美,让他们“大歇一场”的所在。目前,大歇场的脱贫工作正迎来关键期,能否借由非遗之力,带动旅游经济,避免老达保“文旅脱贫”发展后期的懈怠问题,还需依靠政府和当地居民的共同努力。
三、面临的挑战 “乡村文化客体化”的困境如何打破
“文化客体化(cultural objectification)”的概念最早是由日本人类学家太田好信基于旅游问题的研究提出的,这被认为是一种对旅游引发的“传统”和“文化”的破坏,并导致失去本真意义之观点的一种反论,认为“文化是被对象化、被客体化、被操作的事物”。
在乡村振兴的进程中,少数民族村寨传统文化的建构与发展常常会受到现代文化的强烈冲击。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延续与传承少数民族文化精髓的载体,在与外来文化的碰撞中却好像始终难以独善其身,乡村振兴发展到了后期,似乎都会因为过于依赖政府而导致自身文化主体的偏移,经济利益成了第一要义之后,文化该何去何、如何在冲突中实现融合值得深思。
由于发展进程的落后,大歇场的村民似乎没有考虑过自身文化被过度改造的危害,他们目前的发展重点只有脱贫和发展经济,村民们愿意配合政府为达到这一目标进行各种文化改造、文化重塑和文化包装。在他们眼里,非遗文化是脱贫的敲门砖和垫脚石,在基本生活难以得到保障、基础设置建设未得到发展的前提下,“文化客体化”的问题完全无足轻重。
在与老达保村委书记、非遗传承人、演艺公司董事长的访谈中,我也感受不到他们对当地自身文化被过度改造的忧虑和思考。他们的语气中似乎还流露出一种沾沾自喜的自得。但幸运的是,在走访老达保村民的过程中,与年轻人李继平的交流让我窥探到了潜伏在村民中的暗涌。
李继平的父亲正是芦笙舞的传承人李石开,他们父子俩代表了老达保截然不同的两代人。李石开是这个寨子最为传统的农民,每天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收的生活,虽然因为央视的邀请,去过几次北京,但对大城市的一切永远只停留在观光的层次,而没有想过学习和借鉴,他与村里绝大多数人一样,只是表面上对外开放,迎接一批一批的游客前来观光,实质上,他们的本质仍未改变,他们的心门牢牢紧闭。而年轻人李继平是这个封闭的顽石里的一条缝隙,北漂和出游日本的经历,带给他更为开阔的思想境界和胸怀的同时,也带给了他与村民间的文化差异和断层。他不满意村子里如今的
基础设施,也认识到这远远没有达到“外面世界”的住宿水平,他认为村民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文化扶贫”,只学习“三首三调”(代指改编过的民歌,是演艺公司的节目之一),是肯定没法实现文化的活态传承的,文化扶贫是一辈子的事,“需要用一生去避免埋在血肉根骨里的东西被利益覆盖”。
急功近利的“传承”,只能带来一首首被改编的失去原生态风情的“民歌”,和在经济利益中迷失双眼,仅仅满足于游客赐予的些许小费的村人。
传承需要创新和改造,需要先进的理念和技术,更需要有现代化思想的年轻人。
大歇場和老达保的乡村振兴仍在路上,激发当地村民产生内在的文化认同,实现从“文艺展演”向“村落认同”的转变,才能建设出有灵魂、有内核、有持续动力的新农村。对于大歇场而言,摆脱对已有发展路线的“路径依赖”是首要,认识到其他村落在振兴过程中对文化主体性的疏忽,在此基础上,保护非遗文化的内核才是关键。文化的认同并没有经济发展一定要达到某一水平的硬性条件,这是一个伴随非遗助力乡村振兴全过程的持续性要求,文化的改造不能改掉“文化的根”,更不能改掉“文化的主人”。
四、结语
正如陈至勤教授指出的“把村落整体作为对象, 在振兴中得以保护和传承——这样的认识,对于‘很多村落的遗产都已经被我们自己搞没了的中国来说,无疑具有非常重要的历史意义”(陈至勤,2019)。乡村振兴并非坦途,每个地方每个村落都在努力探索适合的发展路径。有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的地区,合理利用非遗,开发相关产业,带动旅游资源,谋求创新发展,这无可非议,利用妥当,也确实能带来可持续性的经济效益。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保有非遗文化的魂,保留村落的根。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激发村民大众的发展热情,实现“村落自救、村民参与、村落认同”的三步角色转换,找到真正适合的非遗助力乡村振兴路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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