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北灯戏:嘉陵江畔的艺苑奇葩
2020-10-20贾登荣
贾登荣
作为一种在四川民间特别是农村影响广大的地方戏曲,川北灯戏诞生于乡野,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如今,这朵民间艺术之花在各级政府和文化部门的精心培育和细心呵护下,在地方文艺工作者的持续守护下,成为绽放在嘉陵江畔的一枝艺苑奇葩,闪耀在巴蜀大地。
川北灯戏发源于川北重镇南充,流行于四川北部嘉陵江流域的阆中、南部、西充等地,在广元、巴中、广安等地亦有流传。作为一种在四川民间特别是农村影响广大的地方戏曲,川北灯戏诞生于乡野,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
川北灯戏起源于四百多年前的明嘉靖年间,它在发展的历程中有过不少的名称,如“农民戏”“坝坝戏”“欢喜调”“大铺盖”“喜乐神”“胖筒筒”“灯弦调”等。嘉陵江流域的川北农村地区流行着这样的赞美之词:“莫道灯戏土,看后挺舒服”。
川北灯戏随着与川剧的合流,从农家院落走向了舞台,有了“灯戏”或“灯调”的称呼。2006年5月“川北灯戏”名列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如今,这朵民间艺术之花在各级政府和文化部门的精心培育和细心呵护下,在地方文艺工作者的持续守护下,成为绽放在嘉陵江畔的一枝艺苑奇葩,闪耀在巴蜀大地。
源于乡野 融入川戏
川北地区历史悠久,文化灿烂。扎根于嘉陵江畔的民间文艺,先后涌现了皮影、傩舞、猴戏、杂耍、山歌、嫁歌、花戏、地戏等,川北灯戏是这林林总总的民间艺术中的一种。川北灯戏早先成长在乡野之间,活跃在农家院落。据著名的川剧(灯戏)表演艺术家、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汪洋先生介绍,灯戏最早是在乡间农家院落演出的。
那时没有现在这样充足的灯源和灯光,为了照亮四周方便表演和观看,人们就想出一个笨办法:把灯笼挂在一根高杆上,也就是古时所称的“天灯”,如果把灯笼放在地上,就叫“地灯”;在堂屋里演戏时,堂屋中间放的灯就叫“堂灯”……由于演出时要挂灯笼,人们就把这样的戏曲叫做“灯戏”。
灯戏的演出不择地方,农家屋檐下、院坝地头等都可以,演员登场亦不需要复杂的服装道具和舞台设置,煤油灯、汽灯、马灯在木柱子或树上一挂,称之为“胖筒筒”的胡琴和鼓锣一响,戏就开始演出。川北灯戏最早的演员也不是职业演员,而是普普通通的农民,他们往往是洗掉腿上的泥巴,换上一套戏服,就登台扯开嗓子,字正腔圆地唱起来了。
川北灯戏在发展的过程中渐渐从农家院落走向更加宽广的世界。据明嘉靖年间(公元1522年-公元1566年)的《阆中县志》记载:“五月十五瘟祖会,演灯戏十日,每夜焚香如雾,火光不息,其所为灯山者,亦如上元时。”说明早在四百多年前的明代,灯戏就开始崭露头角了。它与傩戏、花灯、地灯一样,不仅在农家院落演出,也在各种庙会上演出,不过这时的它仍然属于“坝坝戏”的范围。到了清代,川北灯戏的演出地点开始发生重要变化。据清乾隆四十七年(公元1782年)《苍溪县志》记载“上元,放花灯,演灯戏,在郡邑城廓间筑台竞演,昼夜不分。”从中可以看到灯戏这时已经从乡村庙会、农家院落走向了城镇,开始在“郡邑城廓间筑台”演出了。
自此川北灯戏有了脱胎换骨的变革。由于它经常与川戏同台演出,耳闻目睹,时间渐长后,川北灯戏的先驱们不断地吸取川剧的精华,并在表演形式、唱腔、布景、剧目等方面逐渐向川戏靠近,最终发展成为川戏的“昆腔、高腔、胡琴、弹戏、灯调”等五种表演形式(声腔)之一的“灯调”,被川戏所吸收,并有所改编。不过,灯戏与川戏表演最大的不同还是舞台四周,挂满了鲜艳夺目的彩灯,演员们在正式演出之前,还要围着舞台提灯、舞灯、跳灯,然后才开始正式演出。
作为土生土长的乡土戏、农民戏,川北灯戏总是用传统农村的道德标准演绎着人间的喜怒哀乐,灯戏现有剧本200余个,剧目内容多取材于当地民间生活,内容丰富,生动活泼。题材上川北灯戏一是取材于民间传说和劳动人民的生活故事,表现老百姓身边的趣事儿,用他们的眼光反映其所熟悉的人和事,如《万先生算命》《驼子回门》《请长年》《裁缝偷布》《双拜堂》《送丝蚕》《王大娘补缸》等。二是把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拿来说事或“开涮”,其中蕴含了浓郁的乡风乡情,这样的剧目有《闹窑封宫》《包公照镜子》《周元献鸡》《闹隍会》《郑板桥买缸》等,整台戏载歌载舞,诙谐快乐,如我们熟悉的“小品”一样,让人捧腹嘻笑,乐而忘情。
表演形式上,灯戏唱腔曲牌分正调和花调两类,它们来源于民间小调、神歌、佛歌、嫁歌、圣谕调及端公调,以丑、 、笑为特征,融会了木偶、皮影、猴戏、民间歌舞等多种技艺。由于它生长于民间,充分反映了川北农村及农民们的审美情趣,人们喜闻乐见,给川北灯戏冠以“喜乐神”“大铺盖”的美名。在嘉陵江流域的广大川北农村地区,流行着这么两句对川北灯戏的赞美之词:“莫道灯戏土,看后挺舒服。”“一天做到黑,不看灯戏过不得。”灯戏,实实在在受到人们的喜爱。
多元合一 喜剧为上
长期以来,川北灯戏受到嘉陵江流域广大观众的喜爱,靠的是什么呢?我在观摩了一出出川北灯戏的视频之后,深深地感受到它独特的艺术魅力。“灯戏双开,多元合一”是川北灯戏的特点之一。“一堂歌舞一堂星,灯有戏文戏有灯。庭前庭后灯弦调,满座捧腹妙趣生。”这首“竹枝词”道出了川北灯戏“灯戏双开”的特点。在灯戏演出中,“灯”是重要的道具,鲜艳夺目的彩灯不仅挂在舞台上,许多演员也有“提灯、舞灯、跳灯”的表演。以“灯”为载体,“戏”的帷幕徐徐拉开。
在老一代的川北灯戏艺人中,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木偶是爹,皮影是妈,猴戏是姊妹,端公是它的干爸爸。”从这里可以看出川北灯戏的艺术特点之一就是“多元合一”。川北灯戏是在民间歌舞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它兼收并蓄,广泛借鉴在川北地区有着悠久历史的木偶、皮影、猴戏、杂耍以及民歌、小调、曲艺等民间艺术的精髓,加以消化吸收,然后揉进自己的剧目和表演中。它广采博撷,让土生土长的地方小戏渐渐形成了综合性、娛乐性、参与性极强的民间戏曲。
川北灯戏另一个特点是表现形式以喜剧、闹剧、笑剧为主,即使是悲剧也是用喜剧的手法来加以完成。历史遗留的川北灯戏剧目中大多是笑戏、闹戏,正戏、苦戏较少。对于民间老百姓来说,这种“跳、笑、闹”的喜剧风格十分契合大众崇尚快乐的审美趣味。如《闹隍会》就是一部比较有代表性的喜剧作品。这部戏讲述的是“石知县奇思妙想,坐神台假扮城隍。探得百姓心腹事,拨银造桥民欢唱”的故事。石知县为与城隍争高低,从县衙出发去赶城隍庙会。来到庙会,看见大家精彩的歌舞表演,情不自禁的也摘下乌纱帽,脱掉官服“与民同乐”,与孩童们玩起了“打花巴掌”“钻城门洞”等儿童游戏,边唱边舞直到汗流浃背,最后干脆脱掉官衣,甩掉朝靴,赤裸着上身,光着脚板,有板有眼地打起“肉莲花”,使这出戏高潮迭起,热闹收场,充分展现川北灯戏“跳、笑、闹”的喜剧属性。
川北灯戏内容家常化,形式风俗化,表演生活化,体现出平民化、世俗化的审美趣味。如《周元献鸡》一剧演明朝正德皇帝(明武宗朱厚照)微服出巡,寻花问柳,遭棒老二打抢,丧魂落魄于山野,他饥肠辘辘投宿乡间,农家宿主周元将唯一的一只下蛋母鸡炖给他吃了,正德帝深受感动,“寡人回宫后,颁发一道圣旨,赐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千金小姐为妻。”周元却说:
婆娘好看当不得饭,绫罗绸缎不耐寒。
庄稼人爱的素打扮,粗茶淡饭分外甜。
美人小姐我供不起,劳为你不要给我添麻烦。
寥寥数语,诙谐幽默的唱词中体现出劳动人民纯朴善良的美德。又如《戏嫂》一剧,王大伯斥责不学好的王狗娃子,中间有一段唱词,语言通俗易懂,貌似平淡无华,却意味深长,极富乡土气息和地方特色:
家鸡打的团团转,野鸡打的遍房飞。
家花好比房上瓦,野花好比瓦上霜。
房上瓦,瓦上霜,太阳一出化长江。
川北灯戏短小机巧,无论是《秀才买缸》《周元献鸡》还是《滚灯》《齐老爷办奇案》等,它们的故事都不复杂,人物设置也不多,剧情也十分简单,演出时间都不长。但它跳动自如、灵活多变、插科打诨、情趣盎然的表演,使这些剧目长演不衰,成为家喻户晓的经典。川北灯戏直白率真的风格特色、浓郁的乡土气息,深深地契合了乡村的大众心理,像吸铁一般把他们吸引得如痴如颠,哪怕是通宵达旦的观看也乐不思归。
接力传承 花开神州
如同蜿蜒曲折、一泻千里的嘉陵江水有缓有急,有涨有消一样,川北灯戏的发展过程中也经历了无数次的挫折。经过一代代人的坚守传承,最终才让川北灯戏由一个土生土长、默默无闻的剧种,成长为一个与川剧并列的戏曲品牌。
川北灯戏遭遇的第一次挫折是在清末民初。那时,中国大地战事频繁,军阀混战,加上自然灾害不断,百姓无心观看戏曲。失去观众之后,少数灯班艺人只好流亡江湖,卖艺求食,更多的灯戏艺人则是丢掉灯戏,另求生计。红火一时的川北灯戏日渐衰落,面临消亡的窘境。
川北灯戏是有福气的。就在它生死存亡之际,新中国成立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为了拯救这一民间瑰宝,当时的南充专区文教局抽调人员到阆中、南部、苍溪、仪陇等地对民间灯戏进行调查,收集到灯戏剧本116个,灯戏常用的曲牌37支,还有老艺人口述的腹本戏210余出。接着他们又利用原有的川剧团体,培训了一批灯戏青年演员。同时,还支持不少乡镇办起了以演出灯戏为主的剧团。这样,一度销声匿迹的川北灯戏又重现舞台。
为了让川北灯戏这个“农民戏”发展壮大,上世纪60年代初,南充地区成立了川剧团灯戏队,专门负责收集、挖掘、整理民间灯戏,川北灯戏一时间又在嘉陵江流域红红火火地绽放新枝。遗憾的是后来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使灯戏队全部解散,川北灯戏又一次走到十字路口。上世纪70年代末,南充地区被解散的灯戏剧团得到恢复,川北灯戏沐浴改革的春风,浴火重生。据统计,上世纪80年代初南充有业余剧团400个,其中灯戏剧团有40多个活跃于嘉陵江流域。南充还多次组织人员对散落于民间的灯戏进行调查、收集,在以前收集整理的基础上,又挖掘整理出了300多个剧本和90多支曲牌。1983年12月南充地区举办了首届灯戏调演,全地区12县市共带着14个灯戏参演。翌年,多年来隶属于川戏的川北灯戏第一次冠上了自己的头衔。川北灯戏就此掀开了崭新的一页!
20世纪九十年代后,由于各种新兴的艺术形态层出不穷,包括川北灯戏在内的戏曲艺术出现了观众锐减,剧团难以为继的局面。为了让川北灯戏这个“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能够一代一代传承下去,永远活跃在人们的记忆中,南充市党政与文化部门对川北灯戏的保护倾注了大量的心血。2006年,在川北灯戏跻身“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不久,川北灯戏团便在南充挂牌成立,和南充川剧团实行“两块牌子,一套人马”,合署演出。川剧演员也演灯戏,灯戏演员一样唱川剧。同时,还由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汪洋等老一辈艺术家领衔,不定期举办灯戏培训班,培养川北灯戏接班人。
南充市文化部门还大力支持广大戏剧工作者与时俱进,不断编写新的剧目,满足大众的欣赏需求、审美需求。这些年在广大灯戏工作者的努力下,对原来的灯戏从内容、唱腔、形式、舞美等方面都进行了大胆革新,涌现出了由老剧目改编的《跳蹬》,以及新编现代灯戏《红盐》等一批观众喜闻乐见的节目,南充市川剧团(川北灯戏剧团)演出的《张飞轶事》就是其中的典型。《张飞轶事》中的张飞不再只是五虎猛将,而是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一个公爹,一个粗中有细、一个勇中有智、一个猛中有情、一个情中有趣、一个有爱有胆的可人儿。
《张飞轶事》中的张飞既可以是为了搬救兵微服到桃花山私访的“杀猪匠”,也可以是为儿子张苞背回媳妇儿的仁慈父亲,还可以是被老婆管着的“ 耳朵”。该剧透过一个个民间传奇故事,以泼辣脱俗的故事内容、俗中见雅的灯戏形式、简洁清新的剪纸舞美、跳跃活泼的灯调音乐和夸张传神的妙趣表演,带给观众一个完全不同于以往印象的独特张飞形象。《张飞轶事》的出现拓展了川北灯戏的表现空间,打破了川北灯戏不能演大戏、只能演小戏的普遍认知,让川北灯戏不断绽放出鲜艳的花朵。
正是持续的传承创新使这朵盛开在乡野的艺苑之花,渐渐走向了大舞台、走向了大都市——1988年川北灯戏受邀进入中南海演出,演职人员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1989年川北灯戏代表四川省赴上海开展文艺交流演出,获得广泛赞誉,轰动上海滩;1992年川北灯戏《半边月儿明》在参加四川省新编传统戏调演中获优秀奖;2007年7月底,央视戏曲频道“名段欣赏”栏目组来到南充,对川北灯戏《闹隍会》和《包公照镜子》等剧目进行了拍摄,并在央视戏曲频道中播出;2016年12月31日,在国家大剧院举行的新年戏曲晚会中,依据川北灯戏《闹隍会》改编的《跳蹬》亮相新年戏曲晚会。短短几分钟的表演把南充方言展现得淋漓尽致,其独特魅力赢得经久不息的掌声;2017年9月,南充市川剧团受邀赴韩国参加“安东国际假面舞节”。《跳蹬》《抬缸》等川北灯戏剧目登上国际艺术盛会,与国外观众见面。
2018年五一期间,“璀璨华夏·澹影跹归——川渝地方戏曲展”演出活动在国家大剧院隆重举行。南充市灯戏团演出了“川北灯戏集萃”,短短的十多分钟节目,融合变脸、灯官、坐缸、抬杠、坐竹竿、送财神等川北灯戏的各种绝活,让首都观众眼前一亮,目不暇接,情不自禁地为来自嘉陵江畔的民间戏曲鼓掌呐喊。一朵生长于嘉陵江畔的小花,经过几代人的打磨呵护、传承弘揚,终于成为艺苑奇葩,花开神州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