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生活里抓马骑
2020-10-20郑颖
郑颖
一夜好眠后,趁其他人没起身,我解开栅栏的绳子,迎头走进琼库什台的清晨。琼库什台河还未现身,汇聚了融雪和雨水的奔腾之声自山上来,绕过村子,向北流去。
村里住着458户人家约1700人,核心区六十多户就在琼库什台河东岸,呈十字路状分布。垃圾车准时出现在院门口,等一车垃圾压缩完毕,继续开往下一家——他们在每个夏日清晨8点开工,冬天则四五天一次。小学在一条支路尽头,挨着卫生院,另一侧的荒地上,来自伊宁的两个四川籍工人正在翻修地皮,为学校建车道做准备。
琼库什台是个哈萨克族聚居村,在特克斯县以南90公里的群山之间,从县城开车大约三小时可达,往来班车从80年代开通时的每天一趟,增加到了现在的每天两三趟。
达吾来提一家,确切地说是他妻子的舅舅一家1992年来到琼库什台,家里的屋子现在同时用作客栈经营。这几天,在县城读书的小表弟耶尔扎提也放假回了家。
我踱回院子门口时,一名精干男子打马路过。想起几天来的所见,我转身问达吾来提:“你们全都从小会骑马吗?”
“都会,我小时候骑马上学,还有叼羊比赛,后来就骑摩托车、开车了。”
“耶爾扎提也会?”
洗漱好的男孩站在院子里,抿嘴点头。
伊犁河谷曾是乌孙故地,乌孙产名马,汉武帝称之为“天马”“西极马”。乌孙是哈萨克民族的一支重要来源,哈萨克也流传着一句与马相关的谚语:“马是哈萨克人的翅膀。”
炊烟从木屋顶升起的时候,耶尔扎提的妈妈开始唤我们吃早饭。房里木板搭的炕上铺满地毯,平常靠墙立的桌子被推到中间摆正,耶尔扎提妈妈摊开包着馕的绣花桌布,搁下一碗浓稠百花蜂蜜、一碟酥油——这些都是馕的蘸料。
哈萨克人的饮食离不开馕、奶茶、面、羊肉,还有熏马肠。角落灶台上的铁皮烧水壶不断吞吐水汽,耶尔扎提妈妈就近坐着,随时将烧开的水倒进水瓶,冲入茶壶。我把喝光的碗递过去,她提起茶壶倒入大半碗,舀入奶皮子、盐,最后倒入开水,递回给我。来这里的每一餐,我都至少喝掉两大碗奶茶。
我向大家讨教“奶茶”的哈萨克语时,问达吾来提汉语难不难。“难。汉语好多字,一个字好多音。我们哈萨克文就33个,然后组合,也没有那个声调。”他顺手在哈萨克文《伊犁日报》上写“伊犁”“苹果”给我看。我才知道,哈萨克文不仅从右往左阅读,也从右往左书写。
我还知道了在哈萨克语中,耶尔扎提是“男子汉”的意思。村里小学只招收一到三年级的学生,13岁的耶尔扎提正在县城读六年级。“他成绩一直好,在城里读书,以后就是城里人了。”达吾来提朝耶尔扎提努努嘴。
早饭消耗掉大半个上午后,一家人又为中午忙碌起来。
耶尔扎提妈妈裹上头巾,站到生火的馕坑子旁测试温度,他们一次做至少20个馕,可以吃上五到七天。耶尔扎提一趟趟在厨房和馕坑子间奔跑,运送已成馕型的面团,嘴里兴致不减地哼唱:“我和我的祖国……”达吾来提在厨房的案板前切菜,“笃笃笃”的动静在院子里有节奏地散开。临近正午,家里迎来几位朋友,他们牵来一只三岁羊羔,正是最好吃的年岁。
1 海拔三千多米的山峰 2 牧民转场后留在山上的木屋 3 清晨的琼库什台 4 琼库什台一带山顶平直,俗称“大平台子”5 村子背后的群山上落满了前一晚的积雪 6“ 马是哈萨克人的翅膀” 7 晨光落在灶台8 耶尔扎提妈妈测试馕坑子温度后,开始烤制新的馕 9 沿途风光
柴火生了起来,大铁锅里盛上水,几个人磨刀霍霍。我和耶尔扎提走去一旁,不忍目睹一只羊的死亡。
“耶尔扎提,你以后想去哪个城市?”我问他。少许停顿后,他低低头回答:“北京。”
17世纪的哈萨克诗人布哈尔写过一首题为《人类》的诗:
即使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即使进入过金房子,
即使逍遥自在地遨游于星际之间,
即使到月亮抓马骑,
人类的兴趣也不会得到满足。
即使掌握了所有的知识,
自由支配,其乐无穷,
或者,即使生活不如意,
即使陷入某种困境,
人类对生活仍会眷恋。
如今,放牧转场之外,琼库什台村民更多辗转在村子与县城、旅游旺季与淡季之间,有人夏天把房子租给汉族、回族、蒙古族人,有人冬天关了小卖部回县城。达吾来提在特克斯马肠厂有份工作,夏天还是会回到琼库什台,因为“这里空气好,吃的也好”。耶尔扎提在节假日的时候,独自坐班车往返县城和村子,也许不久后的一天,他就将奔赴向往的远方。
哈萨克人游牧的步伐放缓下来,但对生活和理想的追逐不曾停顿,人们为此翻山越岭,步履不停。
TIPS
1.从特克斯县城驱车往琼库什台,要路过丰腴的土地、翻过“九曲十八弯”,风光不只在目的地;
2.琼库什台近年成为徒步爱好者的汇聚地,既可徒步5小时到喀拉峻草原,又处乌孙古道徒步沿线;
3.在琼库什台村,除了可以深入当地人的日常,还能体验骑马,以及攀上三千多米的山巅观赏高山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