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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苏区红色标语书写的历史维度

2020-10-09赖起凤

新一代 2020年22期
关键词:中央苏区

赖起凤

摘 要:中央苏区红色标语是在中央苏区的战时文化教育大背景下孕育出来的实用性汉字书写。本文从汉字实用书写史、中央苏区文化教育史一纵一横两个角度立体式、動态化考察苏区红色标语的书写。中央苏区红色标语的图像生成与记忆,既深嵌于中国工农红军革命的悲壮历史中,又持续延展着汉字书写的历史维度。

关键词:中央苏区;红色标语;实用书写;历史维度

红色标语是党和红军早期对敌斗争的重要宣传武器。中央苏区红色标语遗存见证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如火如荼的中国工农革命的历史风云。但是,由于标语书写者的底层性、文字使用的不规范性、与上层文化中心圈的巨大疏离感、前后时间差产生的历史信息遮蔽诸因素,苏区红色标语的书写自身长期处于失语的状态。

中央苏区红色标语的书写在中央苏区文化教育的大背景下展开,性质上属于底层工农群众的实用性书写,在汉字书写史上有着独特的历史地位。本文即从纵向和横向的两个维度探讨其立体动态的历史书写。

一、中央苏区教育视野下的红色标语书写

苏区的文化教育工作与红色标语书写两者之间关系非常密切。我们讨论中央苏区红色标语的书写问题,理应将它置于中央苏区教育的宏阔历史视野下进行。

工农革命需要提高红军将士的政治觉悟,需要最大限度地完成对工农群众的底层动员。因此,摆在党和红军面前一个极其重要的工作任务,就是教育广大红军战士和工农群众,提高他们的文化水平、阶级觉悟和认识能力。自井冈山斗争时期到以瑞金为中心的中央革命根据地形成,苏区的教育工作,围绕着“工农武装割据”的革命战争与阶级斗争需要而展开,天然地具有战时性、农村性、革命性的特点。

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建立后,中央工农民主政府制定了苏维埃文化教育的总方针和中心任务,制定了一系列有关苏区文化教育的规章制度,建立了革命高效的各级教育行政管理系统,组织了包括红军教育、干部教育、职业技术教育、工农业余教育、儿童教育、师范教育等在内的庞大的多层次的苏区教育网络结构。红军官兵教育中,文化教育的主要内容,即是以识字为中心的文化教育和群众性的文化体育活动。针对工农群众的工农业余教育,以识字教学为中心,通过夜校、半日学校、业余补习学校乃至更为普遍而灵活的识字班(组)、识字牌、识字站、问字所等多种教育组织形式,以严密高效的方式推进识字教育与革命思想教育,大大提高了苏区群众的政治文化水平和阶级觉悟。

以识字运动为中心工作的中央苏区教育实践为苏区红色标语书写打下了深刻的时代烙印。苏区时期党和苏维埃政府的文化教育,围绕改变军民文化状况以利于革命战时需要的迫切任务,大力开展识字运动。苏区文化教育,将主要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在识字运动上,符合当时现实的革命需要的最低标准和最普遍要求。红军各级政治部门、宣传部门组织编写的识字教材,与下列红军标语中大力宣传的内容大致相符,如关于党的性质、任务、宗旨类;土地革命类;红色政权类;党的工商政策类;优待俘虏政策类;对敌政策及揭露反动派类等。识字教学的内容从自身身份有关、重复使用率高的汉字开始,从那些以简短文字写出的有宣传鼓动作用的口号开始。福建省教育科学研究所编写的《闽西苏区教育史》一书中收录了一张夜校课程表,其中“写字”与“赤语”课程占有极大的比重[1]。识字教学与“赤语”书写在内容上高度重叠、一致。时隔几十年,收集到当初各类学校的课程表、课程安排是不现实的,但是我们可以想见在学以致用的战时教育教学观念下,“写字”与“赤语”的课程安排会是多么普遍。经过了这种识字教育运动的红军将士和劳苦大众,对来自同一体系的教学内容及其反映的观念立场容易构成强烈的认同感。红色标语的书写者主体通常现学现用,刷写标语,在实践中提高。通过标语,他们与工农群众之间建立了一种积极的互动关系。红色标语存在的地方,成为检视和展现苏区文化教育成果的重要场域。

红军队伍中能读能写的宣传员凭借简陋的书写工具,倾力将识字运动和标语书写紧密结合起来。苏区的文化教育,其出发点不是为了培养社会精英,而是为了大众的文化普及。战时条件下的红色标语,书写载体就地取材、书写工具因陋就简、用字繁简杂糅、书写效果但求端正醒目。书写者、接受者主体的底层性,书写内容上的革命性,标语书写的水平、行为与方式诸方面,也决定了苏区红色标语并不类属于精英文化。

红色标语通常不直署书写者姓名,并非出于自己书写才能公开展示的羞怯或者对风险、责任的规避,而是有红军纪律原因的。1929年,红军第四军政治部发布《红军标语》[2]的“注意事项”,其中第七条便是“署名一律‘红军两个字,不准署杂色名义。”红军宣传,政治上的保密性和军事上的心理威慑力,要求隐去书写者的姓名,而是以连队(军团)单位集体的名义发布标语,告知天下。从红色标语实物来看,它们的书写并不缺乏个性。但是所有书写的个性都因革命的需要,被迫隐没在“红军”这个恢宏而悲壮的集体的历史巨影之中。苏区红色标语书写的这个特点,与苏区文化教育那宏阔悲壮的历史轮廓是很切近的。

中央苏区红色标语书写,是中央苏区文化教育实践活动的一次重大检验。作为后人,我们过分苛责这类实用书写显然是不恰当的。我们应该回到当时的教育视野和历史条件下去理解红色标语书写。红色标语是个窗口,红军的政治主张、阶级立场在这里得以强烈宣示;红色标语是个舞台,文字宣传员在这里反复书演他们从苏区识字教育中所获得的有限书写能力。

二、汉字书写史视角下的中央苏区红色标语

文字的出现、演化和书写应合了人类记录语言、传播信息、传达思想的实用需要。汉字书写史上,在书体演变期,实用的社会功能的观念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即使作者积极主动的审美追求也必须服从于这一实用目的和由这一社会功用目的所生成的社会流行的某种审美理想;个性风格翻新期,书法风格的变化以士大夫文人书家的自觉追求为主旋律[3]。由于实用、便捷的推动,实用性书写实现了向艺术性书写的转化以及两者的共存和互动。

中央苏区时期红色标语的书写实质,即是一种实用书写。书写的工具、载体、功能(传播)、目标以及书写者的底层身份等方面,决定了红色标语书写的实用性质。

中央苏区的文化教育制度和红色标语宣传,使普通工农大众都获得了识读、书写文字的权利。红军标语成为苏区底层劳动者文字识读牌。汉字书写在中央苏区的乡野村落得到大面积覆盖、延伸,是汉字普及的重大事件。中国历史上不乏战争,在艰苦卓绝的战争环境下的战争动员与文化宣传,从来就没有像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红色宣传一般具有如此严密的组织性、彻底性和广泛性。这是极为独特的文化现象,在中华民族历史上绝无仅有。

红色标语宣传党和红军的政治政策、军事方针,旨在动员群众力量加入反抗黑暗反动统治的革命洪流,所以标语书写必须方便文化水平不高的工农大众识读,同时要求字迹端正、清楚醒目、美观大方。

红军在墙壁上书写标语的书写工具,一般是毛笔、笋壳、小棕帚等,使用最多的是就地取材,以棕片、笋壳扎制成的笔帚。因而在红军宣传文件中,标语“书写”通常被冠以“刷写”之名,不无道理。刷写标语的颜料通常有墨水(黑)、石灰浆(白)、土红(红)、染料(蓝、紫)等。红色标語一般书写在青砖或土坯砖房屋的内外墙壁、壁板上,有的刻在岩石、树干上。书写行款有纵式、横式、三角形斜书、墙角折圆等格式。书体有楷书(魏碑或唐楷)、行书、隶书、行草等。篆书、草书两种字体辨识度低,不利于信息传播,绝少出现。这也更加说明了标语书写的实用性原则。标语以文字为主,也存有字配画、字组画、漫画等形式,甚至是回到图形化、象形性的样式中来。标语体裁除口号外,还有打油诗、对联、不太工整的韵文。错别字、异体字、俗体字被大量运用。红色标语的书写者主体,是以识字运动为中心的苏区文化教育培育出来的粗通文墨的文字宣传员。他们的底层身份,使红色标语书写难以挣脱实用的藩篱。

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我们既反对政治观点错误的艺术品,也反对只有正确的政治观点而没有艺术力量的所谓‘标语口号式的倾向。[4]”显然,红色标语的特征即是“只有正确的政治观点而没有艺术力量的”。红色标语不是文艺作品,基本不谈艺术性,艺术标准是次要的,政治标准才是首要的。清晰可识读的实用性要求占据了红色书写最重要的位置。

红色标语书写者没有自觉的创作意识,对自己的书写并没有“五百年后人认定”的非分狂想。他们并不考虑后世对他们书写的技术性评价与艺术性思考,而更多地在于按时顺利完成上级下达的宣传任务,希望红色标语尽可能广泛快速地被人阅读传播,并将红军的革命观念传达到工农大众的日常生活和大脑意识的深处。红色标语不隐藏通过暴力革命夺取政权的雄心,直陈黑暗时代的弊症脓疮,具有诛心之利,因而书写水准上无论优劣,国民党反动派当局均视之若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苏区根据地农村一面墙上通常出现书写于不同时间的国共两党拉锯式标语涂改,可谓原生态地呈现了当时两党意识形态的敌对状态与宣传上的火药对垒。

红色标语书写,与唐宋盛行的题壁现象有许多共同性。在传播手段落后的时代作为人际(群)间的沟通手段,两者都以墙壁为主要的书写载体,都属于非常规的书写方式,都具有公共性和即兴发挥的特征。当然,两者也有许多不同之处。文人雅士个体在酒楼茶肆、寺院道观、邮亭驿站等场所发布讯息,主要会为了探迹访幽、羁旅抒怀、人过留名,红色标语则是红军作为整一的群体公开布告天下自己的政治主张和阶级立场,具有农村的、战时的、革命的鲜明特点。用文人士大夫的标准去看待未受过系统教育的工农红军文字宣传员的实用书写,用单纯的艺术眼光去苛求他们,显然是有失公允的。

三、中央苏区红色标语的图像生成和记忆

红色标语属于不可再生的图像资源,是中央苏区工农革命暴力书写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红色革命历史文化遗产。随时间推移,遍布苏区的赤色标语所附之墙体会变得斑驳,字迹变得模糊,所谓“鸟污苔侵文字残”,实物遗存将急剧下降。这是书写者在战时状态下无暇念及的。他们也绝难预料到,他们的书写会在后世备受“碧纱笼”的荣宠恩遇。近几十年,政府部门以及当地文物保护机构组织技术力量,将标语剥离墙面,将散落各地的保存相对完好的标语集中于博物馆,供人们瞻仰。通过红色标语博物馆、红色标语数据库,那段羽檄纷飞、血火交融的时空得以压缩与陈列。红色标语作为一种独特的图像,在博物馆这样公开的正式的场合部分地呈现那不堪回首的硝烟岁月。

红色标语图像的生成,离不开几个前提:其一,国共政权的阶级对垒;其二,红军成规模地流动;其三,党和红军坚定的集体意志和集中宣传;其四,苏区战时教育环境下培育的标语书写者主体;其五,书写载体(墙体)的便捷易得。红色标语立场直观、旗帜鲜明,既能满足操作层面的简便要求,又有利于快捷传播,实现军民、党群之间即时高效的沟通。红色标语书写以红军政治部门、宣传部门制定的标语口号文本为依据,通过文字宣传员的书写,与书写载体(墙体为主)形成立体的不便移易的宣传实物。除了实物遗存外,红色标语还以视觉化的图像形式呈现给世人。倚赖这种物质性形式,红色标语成为悲壮时代文化现象的承载者。红色标语以其书写内容上的暴力性、破坏性,表达方式的直接性、重复性,书写效果的鲜明性、空间覆盖性特征,强烈地占据着人们的视觉与心理。

红色标语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便处于动态的历史变化之中。红军内部新旧标语的更换,国共之间宣传舆论阵地的争夺,岁月风霜对载体的风化侵蚀,后世剥离战争环境的片面解读或者添油加醋的浪漫化诠释,新时期关于红色标语功能、价值、意义的挖掘等等,无不表明红色标语深居多维变动的状态。

在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里,红色标语历经自然的、人为的多重涂抹。幸存下来的红色标语实物,成为“历史记忆”的载体,成为今天我们追溯那段特殊时期的重要线索。当时的鲜活在场感已经消逝,附于苏区村落墙头的红色标语无论文字书写痕迹的优劣,所传释的都是苏区文化教育下识字运动的可视化图像。红色标语,缩短了文字与普通大众之间的距离。这是自古以来的文字书写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今天,全国推行平民教育,每位公民都享有受教育的权利,都有书写使用文字的能力和权利。不得不说,红色标语在一定程度上以其开创的特有经验方式持续影响着我们的政治生活和日常生活。

紅军个体的记忆会随着个体的逝去而消失,而党和人民军队需要通过讲述过去来建立与当下和未来的联系,需要在战争的鲜活记忆即将消失之际传承给后代。交代、谈论过去,从而为革命烈士招魂。保护这些标语遗存不仅仅是聚焦于战争岁月,纪念逝去的先烈,也是表达它们对当下的意义。红军博物馆不遗余力地搜集适于回瞻过去,又能与当下和未来沟通的口头、语言、实物资料,尤其视觉图像资料。红军亲历者回忆录,军事博物馆的陈列物件、文件手稿,红色标语,纪念碑等塑造红军记忆的素材组成工农红军的“记忆之场”。记忆通过视觉图像与以往的岁月产生关联,强化和激活人们的记忆,令赏音者也卷入其中,沉浸在一种战天斗地、血火交融的感同身受的体验之中。这是一种出自人民政权胜利者角度的叙事和建构。

红色标语书写了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领导工农革命,采取暴力方式与黑暗势力作斗争的历史。人类历史总是在战争与和平、黑暗与光明、温祥和恐怖的维度之间展开与绵延。今天,我们瞻仰红色标语,缅怀革命先烈,“犹记当时烽火里,九死一生如昨”(语出毛泽东《念奴娇·井冈山》)。从标语的书写仪式到标语实物,从相关的文字记载到图像记忆,对红色标语图像的阐释、使用、保护,从来就不是静态单一的过程。

中央苏区红色标语广泛有力的传播,真正的历史动力来自于底层欲望的实现需要,是无产者呼吁时代回应的急切表达。

中央苏区红色标语是在以识字运动为中心工作的中央苏区文化教育实践中孕育出来的,以底层动员为目标的战时书写。同时,红色标语书写属于实用性汉字书写,是汉字书写史上的重要一环。从时代的大书写的宏观角度上讲,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精英书写与包括红军标语书写在内的非精英书写一起构筑了那个时代汉字书写的完整历史。

从汉字实用书写史、中央苏区文化教育史一纵一横两个角度考察中央苏区的红色标语书写,使其一向静态单一的历史形象得以立体式、动态化呈现。中央苏区红色标语的图像生成与记忆,既深嵌于中国工农红军革命的悲壮历史之中,又持续延展着其自身的历史维度。

注释:

[1]李国强.中央苏区教育史[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01:151.

[2]赣州市文化局、赣州市文物管理局.红色印迹——赣南苏区标语漫画选[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13-20.

[3]徐利明.中国书法风格史[M].郑州:河南美术出版社,2009:10.

[4]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毛泽东选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8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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