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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峁遗址皇城台地点2016~2019年度考古新发现*

2020-09-28陕西省考古研究院榆林市文物考古勘探工作队神木市石峁遗址管理处

考古与文物 2020年4期
关键词:石峁皇城石雕

陕西省考古研究院榆林市文物考古勘探工作队 神木市石峁遗址管理处

石峁遗址位于陕西省神木市高家堡镇,地处黄土高原北部的黄河一级支流—秃尾河北岸的梁峁台塬之上,城内面积逾400万平方米,以“皇城台”为中心,内、外城以石砌城垣为周界向内拱卫,巍峨壮观,气势恢宏,结构清晰,是中国北方地区龙山时代晚期的超大型中心聚落和区域政体中心。

自2016年开始,考古发掘工作集中在皇城台地点。皇城台位于城址中部偏西,系一处四围包砌石砌护墙的高阜台地,是内城和外城重重拱卫之核心,三面临崖,一面以“皇城大道”与皇城台门址相接,蜿蜒通向内城。皇城台考古工作启动以来,先后发掘了门址、东护墙北段上部及台顶大型夯土高台建筑基址(大台基)等重要遗迹(封二),相关阶段性成果曾在《考古》《中国文物报》等期刊进行了简要公布[1],引起了海内外学界的高度关注。

石峁遗址皇城台地点的考古发现,先后获得了2016、2019年度“中国考古新发现”及2019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等荣誉。鉴于考古报告整理出版周期较长,加之目前发掘工作尚在进行之中,为便于学界宏观了解皇城台地点的考古新发现和新认识,现将四年来皇城台地点考古工作收获概括介绍如下。

一、东护墙北段上部

皇城台四周均被石砌护墙所包砌,东护墙是其中保存最好的一面。东护墙邻近洞川沟方向的北端,在发掘之前即有三阶阶梯状墙体暴露地表,长10余米,高4~5米(图一)。2016年底,考古队对本段墙体进行了小范围的试掘,旨在了解皇城台护墙的整体结构及砌筑方式。2017年根据墙体的保存情况,考虑到护墙整体规模宏大、高差显著,制定了分段发掘的方案,在每段垂直于护墙的方向保留宽度2米的“隔梁”,用于控制堆积地层和观察堆积形成过程,同时也对皇城台台体起到一定程度的保护支撑作用(图二)。

图一 皇城台东护墙北端暴露墙体

图二 皇城台东护墙北段上部分段式发掘

图三 皇城台东护墙北段上部发掘完成全景

截止目前,共清理东护墙北段上部长约120米的墙体,自上而下可分为7~9阶,垂直高度约8~15米不等(图三)。护墙的上下阶墙体交错相叠,形成宽度不等的退台。靠近台顶的石墙高达5米,往下朝向台底部分,墙体逐渐变矮、退台变窄,层阶随之增多。这种护墙的砌筑方式,显然是考虑到越往台体基础部分受力越大、对稳固性的要求越高而有意设计的。护墙的局部墙体有修葺增补的现象(图四),多数墙面上等间距密集排布着横向砌入墙体的纴木(图五)。

这一区域上层堆积主要为墙体倒塌堆积,下层即为来自皇城台顶部的弃置堆积,直接覆压于墙体之上(图六)。弃置堆积内出土了陶、骨、石、玉、铜等各类遗物4万余件(图七),还发现有壁画残片、纺织品和漆皮残片等重要遗物。这些遗物,大部分当是皇城台在使用和维护期间的生活垃圾。

图四 皇城台东护墙北段上部的修葺增补现象

图五 皇城台东护墙北段上部九段纴木分布情况

图六 皇城台东护墙北段上部第三段堆积剖面

图七 皇城台东护墙北段上部弃置堆积内出土陶器

图九 东护墙北段上部墙顶卜骨分布

出土遗物中,以骨针的数量最多,超过1万枚。还发现大量处于操作链上的坯料、残次品及废料。20余件口簧即先秦文献中记载的乐器—簧,形制完整、考古背景清晰、共存器物丰富,是世界范围内年代最早的口簧实物,不仅是中国乃至世界音乐史上的重要发现,也为探讨早期人群流动及文化交流提供了难得的线索[2]。尤为引人注目的是,造型生动的20余件陶鹰(图八)及东护墙北端墙顶成层分布的100余片卜骨(图九),应是生活于台顶高等级人群使用后的孑遗,暗示着皇城台的宗教和信仰内涵。数量可观的陶瓦(包括筒瓦及板瓦),表明皇城台台顶当存在覆瓦的大型宫室类建筑。石峁陶瓦是公元前2000年前后我国发现数量最大、区域位置最北的考古实物,对探讨中国早期建筑材料及建筑史具有重要意义。另外,弃置堆积内还出土了少量锥、刀、环等小件铜器及小铜片,是中国早期铜器的又一重要发现。

弃置堆积中所见制骨手工业遗存的发现,暗示着作为宫城的皇城台,在其顶部曾经设置有专门从事骨器加工制作的生产场所。这一发现为探索皇城台台顶的功能布局以及城内区划提供了线索。牙璋、琮、钺、环等玉器(图一〇),锥、刀、环等铜器以及海贝、象牙制品、丝织品等高等级遗物(图一一),彰显了作为石峁遗址核心区域的皇城台的特殊地位。

作为石峁核心(宫城)的皇城台,不仅生活着高等级贵族,那些掌握核心生产技术的手工业者也被安置在这一区域,这是三代之前早期手工业生产的普遍现象。同时,数量明显超过石峁城址人群生活需要的骨针类日用品,可能承担了石峁上层从周边区域获取其他生产生活资源的交换物的功能。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处于大河套地区社会金字塔顶端的石峁古城,不仅仅是区域政治中心和宗教中心,在某种意义上更是一处维系周边层级化中小聚落的经济中心。

二、门址

图一〇 玉器

图一一 皇城台东护墙北段上部弃置堆积内出土海贝

图一二 皇城台门址路面铺石上的阴刻符号

门址位于皇城台东侧偏南,自下而上依次由广场、外瓮城、南北墩台、铺石坡道、内瓮城、主门道等组成(封二),出土的遗物以陶、玉、石、骨器及壁画残片为主。广场由南、北两道基本平行的石墙及瓮城东墙一线围成,平面呈长方形,面积超过2000平方米。外瓮城位于广场内侧、南北墩台外侧正中,是平面呈折角“U”形的一座石砌单体建筑,在其外侧墙根处发现完整玉钺两件,当系铺设瓮城外的广场地面时有意埋入。内瓮城平面呈“L”形,下连南墩台、上接主门道。南、北墩台位于广场内侧,长方形,夯土内芯外包砌石墙,分别与广场南墙和广场北墙相接,体量上北墩台要大于南墩台。南墩台顶部的层位关系揭示出其建筑年代可能要早至公元前2200至公元前2300年,属于石峁文化早期[3]。

铺石坡道位于内瓮城内侧,呈折角“┍”形,以南、北墩台为外界,地面遍铺平整砂岩石板,自外而内向上抬升,部分石板发现阴刻符号(图一二)。主门道与铺石坡道端相连,为一道呈横“U”形的“回廊”,自入口处由南向北延伸,然后盘旋蜿蜒而上,转为自北向南延伸。由两侧石墙上发现的对称分布的壁柱槽推测,主门道应系一覆顶的封闭空间(图一三),也是登上台顶的最后一道“关卡”。门道内清理出一些残碎壁画,画幅保存最大者约30厘米见方,白灰面作底,以红、黄为主色,绘出菱形方格纹、勾连纹等几何图案(图一四)。

图一四 皇城台主门道内出土壁画残片

依据地层关系和出土器物推断,皇城台门址的建造年代当早于外城东门址。与外城东门址相比,二者结构相似,均设置了瓮城、墩台、门塾等设施,惟皇城台门址体量更加庞大,布局更加紧凑,出入道路私密性更强。另外,皇城台门址外有广场,而东门址不见。两处城门遗址结构的相似性暗示着石峁古城在不断扩大的营建过程中,其设计理念具有一定的承袭关系,一个石峁城址“总设计师”的身影闪烁其间。

皇城台门址形制完备、结构复杂,除与外城东门址同样显示出强烈的防御色彩外,外侧的长方形广场及两侧伸出的长墙,可能还具有一定的礼制功能,对后世都城正门的门址结构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三、大型高台建筑基址

沿门址内的坡道向上攀登,可达皇城台台顶。台顶发现一处大型高台建筑基址[4]——大台基,夯土台芯,四周以石砌护墙包砌。据残存高度估算,原夯土台体高度当不低于5米,其上分布着房址、石砌院墙、“池苑”等重要遗迹。根据地表石块分布及石墙走向推测,大台基呈圆角方形,四边长度相当,总面积约16000平方米左右。

南护墙基本完全揭露,最高处残高约4.5米,在其外侧另有一道石砌夹墙,走向与南护墙平行,两者之间形成宽约9米的夹道,夹道内地面保存较好,与皇城台门址地面相连(图一五)。

截止目前,大台基南护墙共发现了70件石雕,除21件仍保存于南护墙墙面上、1件矗立在夹道地面上之外,其余均出土于夹道内的南护墙墙体倒塌堆积中。依其形制可分为平面型、塑像型、立柱型三类;雕刻技法以减地浮雕为主(图一七),兼有少量阴刻和圆雕;图像内容可分为人物、动物、“神兽”、符号等多种[5]。

根据出土位置及图案题材的不同,以下选取3件石雕加以介绍:

24号石雕出土于大台基南护墙东段墙体的倒塌堆积中(③层),位于8号石雕东南约1米处。石雕为窄长条形,青黄色砂岩,中左侧竖向断裂,长179、高14、厚14厘米。整体构图规整严谨,减地浮雕,雕高3.8~7.2毫米。画面以中部人脸为中心,左右对称雕刻俯视动物形纹样和侧视人头像。位于图像正中的正视人头像头顶戴冠,冠中央为桃形饰物,其两侧竖立粗短的内勾状物,再外为斜竖向饰物,尖部外撇,似为冠翅。横梭形人眼、鼻梁较短,鼻翼宽大,双颊圆钝外鼓,阔嘴微闭,双耳垂弧,与颊部相连,似卷云状,上小下大,向内勾卷。双耳上方雕刻“几”字形垂发。头像两侧动物左右对称布置,动物头部均朝向人脸,躯体舒展,似作匍匐爬行状。方头圆耳,眼似水滴,眼瞳描黑,嘴鼻部凸出,下颚内卷,颈部有向后的卷云状纹样,似为鬣毛。四肢内卷,前短后长,后肢呈后蹬状。从整体现象来说,该动物似虎状。动物纹样两侧为侧视人头像,戴冠、平顶,后脑有发,圆眼后有竖条勾带形纹样,呈装柄斧形,鼻梁挺拔、尖准卷圆翼,阔嘴微闭,两颊钝方,耳与头不连,为勾带状,垂戴圆形耳珰(图一六)。

37号石雕横砌于大台基南护墙西部偏下,叠压在31号石雕之上,距离地面0.2米。石雕呈长条形,灰黄色砂岩,左端有残缺。残长75.4、高16.5厘米。图像为一曲伏有致的蛇,位于石块一侧面上,减地浮雕,应为侧视,头东尾西,蛇头椭圆,圆吻,眼为一小圆坑,体呈5组波浪状弯曲,从头至尾渐细,尾端残缺。雕高2.3~7.1毫米(图一八)。

图一五 皇城台大台基南护墙及夹墙、夹道

图一六 皇城台大台基24号石雕图片及拓本

图一七 皇城台大台基9号石雕侧瞰

图一八 皇城台大台基37号石雕图片及拓本

图一九 皇城台大台基47号石雕位置及出土状况

图二〇 皇城台大台基47号石雕及拓片

47号石雕出土时仍矗立在大台基南护墙中部偏西的夹道地面上,高出夹道地面1米,被南护墙墙体的倒塌堆积(③层)覆盖,位于39号石雕西南约4米处,距南护墙3.9米,大致处在夹道中部稍偏北(图一九)。石雕整体呈由北向南约8度倾斜,可能为南护墙墙体倒塌堆积的推挤所致。

47号石雕为扁圆柱体,灰白色砂岩,长径53、短径49厘米。图像在圆柱顶部和柱身两宽面上,浮雕而成,雕高7~37.1毫米。柱顶平整,北侧边缘有残缺,周缘雕出宽约2~3厘米的条带。中央有一圜底小圆窝,外径13.5、深3厘米,圆窝周缘对称雕出4个呈十字分布的“Y”形纹样,将柱顶四等分,“Y”形纹样之间均雕出同心圆,外径13~16厘米。整体观察,柱顶图像兼具轴对称和中心对称的布局结构,似可解读为以“Y”形纹样为鼻、同心圆为双眼、中央小圆窝为嘴的4幅面部形象,呈旋转式连续分布,4面共用一嘴,连续的两面共用一眼。柱身顶部刻一周宽5~7厘米的条带。柱身宽面腹背浮雕出人面,南侧较北侧形象清晰。南侧人面头上戴冠,冠中部竖立对称分布的两支细短的外勾状物,再外较宽的斜竖向饰物,尖部外撇,似为冠翅。冠两侧雕出发式,分别向上下翻卷。鼻呈“王”字形,桃形鼻根,鼻梁较细,鼻梁中部有“Y”形装饰,鼻翼宽大,鼻头尖锐。双眼为“臣”字形,向上外斜,双眼下方和鼻翼两旁有对称分布的圆头弧勾状线条。阔嘴,咧口露出10颗上齿,其中左侧5齿非常清晰。嘴角下撇,下巴处有“火”字形纹样,似为胡须。双耳与头部不连,呈垂滴状,佩近方形耳珰,耳上部有“Y”形纹样,可能为侧面的头冠装饰。北侧人面与南侧基本雷同,唯“火”字形胡须整体左移(图二〇)。

这些石雕是否“旧物新用”还是处于原本的位置,存在着较大的讨论空间。从仍然镶砌于大台基南护墙墙面上及部分虽已塌落于夹道内、但仍可清楚判断其在护墙上原始位置的平面型石雕来看,大部分石雕既没有在同一个高度布置,亦没有构成纵向或横向的连续体,个别石雕甚至被“倒置”后嵌入墙体。上述现象或暗示着大台基使用晚期,由于南护墙局部墙体的意外塌毁,为了保持墙体坚固完整石峁先民不断地“回砌”或“整修”,形成了现在“杂乱无章”的布局。因此,我们初步认为,平面型石雕至少在大台基使用晚期,是被作为护墙上的特殊图案类装饰建材使用的。但无论如何,这些石雕原本还承载了更多的表意功能和石峁先民的精神诉求。

目前尚不能完全排除这些石雕来自皇城台上的高等级建筑或神庙类建筑的可能(在建筑毁弃后被重新砌筑于大台基石砌护墙墙面上)。若是,这一变化形成的原因,则或由于石峁上层发生的一次巨大的社会变革,宏伟的建筑被推倒,废弃的建筑材料被重新砌筑在修葺之后的大台基之上。上述推测,尚待更多的考古证据。

从图案主题、表现手法及绘制技艺等方面来看,这些石雕与中国北方地区自红山文化以来形成的石雕传统有着密切的关系,可能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后石家河文化”玉器、二里头文化绿松石“龙”“虎”,甚至商周青铜礼器的艺术构思和纹饰风格。

大台基发掘中,从覆压南护墙的倒塌堆积中出土了大量鬲、斝、盉、瓶、豆、瓮等龙山时代晚期典型陶器。结合已有测年结果,皇城台大台基的主体使用年代不晚于石峁文化中期。

皇城台是目前东亚地区保存最好的早期宫城,其层层设防、众星拱月般的结构奠定了中国古代以宫城为核心的都城布局。大型夯土高台建筑基址、气势磅礴的石砌护墙、设计精巧的城防设施、藏玉于石、杀戮祭祀等特殊迹象,以及石雕、陶鹰、卜骨、陶瓦、口簧、玉器等珍贵文物,暗示着作为石峁城址核心区域的皇城台,当已具备了早期“宫城”性质,或可称为“王的居所”,而且还彰显了石峁城址在中国北方地区社会复杂化过程中具有的区域政治中心和宗教中心的双重角色。

石峁遗址处于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的交错地带,是探索中国乃至东亚早期文明的一座里程碑。作为世界早期文明版图上熠熠生辉的人类重要遗产,石峁古城为理解中国文明起源形成的多元性和发展过程注入了新鲜血液。随着考古发掘与研究的不断深入,石峁遗址的考古工作必将带来更多惊喜。

执笔:孙周勇 邵 晶 邸 楠

[1]a.陕西省考古研究院,榆林市文物考古勘探工作队,神木县石峁遗址管理处.陕西神木县石峁城址皇城台地点[J].考古,2017(7).b.陕西省考古研究院,榆林市文物考古勘探工作队,神木县石峁遗址管理处.陕西神木市石峁遗址皇城台大台基遗迹[J].考古,2020(7).c.孙周勇,邵晶,邸楠等.石峁遗址:2016年考古纪事[N].中国文物报,2017-6-30.d.孙周勇,邵晶,邸楠等.石峁遗址:2017年考古纪事[N].中国文物报,2018-6-1.e.孙周勇,邵晶,邸楠等.石峁遗址2018年考古纪事[N].中国文物报,2019-8-23.

[2]孙周勇.陕西神木石峁遗址出土口簧研究[J].文物,2020(1).

[3]孙周勇,邵晶,邸楠.石峁文化:范围、年代及命名[J].考古,2020(8).

[4]陕西省考古研究院,榆林市文物考古勘探工作队,神木县石峁遗址管理处.陕西神木市石峁遗址皇城台大台基遗迹[J].考古,2020(7).

[5]考虑到石峁遗址城址规模宏大、聚落结构清晰、年代序列完整、出土遗物丰富,是这一时期整个河套地区的区域中心聚落,具有代表性及典型性,我们提出“石峁文化”的命名。参见孙周勇,邵晶,邸楠.石峁遗址皇城台大台基出土石雕研究[J].考古与文物,2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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