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山水瓷画的构图——从感悟山水大家的构图理论说起

何 秀

（景德镇市青少年宫陶艺中心，景德镇市，333000）

一

在中国，第一位提出构图思想的是南朝齐梁画家、绘画理论家谢赫。谢赫被世人认定为中国第一位绘画理论家，他撰写的《古画品录》被世人认定为中国画史上第一部系统性总结画论的专著。谢赫在《古画品录》中提出的“六法”，后来成为了画家、批评家、鉴赏家进行创作、鉴赏评判他人画作时遵循的法则，其“六法”是：“一气韵生动是也，二骨法用笔是也，三应物象形是也，四随类赋彩是也，五经营位置是也，六传移模写是也。”

唐代画家、绘画理论家张彦远在深入研究历代名家的绘画作品和谢赫的“六法”后，撰写了《历代名画记》，并在书中独立“论画六法”章节，曰：“昔谢赫云：‘画有六法：一曰气韵生动，二曰骨法用笔，三曰应物象形，四曰随类赋彩，五曰经营位置，六曰传移模写。自古画人罕能兼之。’彦远试论之曰：……至于经营位置，则画之总要。”将“经营位置”提升到了作画需遵循法则的首要位置。

图1

图2

谢赫和张彦远共同关注的“经营位置”用我们现代人的语言来表达，叫“构图”。那么，我们的前辈为什么不说“构图”而要说“经营位置”呢？以我之见，此中“经营”有谋求之意，我们的前辈是在希望作画者不要为了作画而作画，而要在画作中谋求崇高的精神境界，并以之影响他人的精神世界，教化他人，这也是中国画的主旨。

二

在中国，第一位总结出成熟的山水画构图理论的是宋代画家、绘画理论家郭熙。郭熙在《林泉高致》的“山水训”章节中提出了“三远法”。郭熙曰：“山有三远：自山下而仰山颠，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高远之色清明，深远之色重晦，平远之色有明有晦；高远之势突兀，深远之意重叠，平远之意冲融而缥缥缈缈。其人物之在三远也，高远者明瞭，深远者细碎，平远者冲澹。明瞭者不短，细碎者不长，冲澹者不大，此三远也。”郭熙从真山真水中感悟出来的观察山水的“三远”透视方法，后来也成为了山水画者遵循的法则，因为，它彻底解决了山水画是否能如真地再现真山真水之原貌的构图问题。

三

中国的山水大家，不仅在大方向上注重山水画的构图，而且非常注重山水画里的细节，比如山水画中物象与物象之间的宾主关系、呼应关系、远近关系、虚实关系、疏密关系、聚散关系、开合关系、藏露关系、均衡关系、黑白关系、大小关系等。

对于在山水画中如何处理物象的关系，如何布置物象，清代书画家笪重光在《画筌》中指导我们：“夫山川气象，以浑为宗，林峦交割，以清为法。形势崇卑，权衡小大，景色远近，剂量浅深。山之旁胁易写，正面难工；山之腰脚易成，峰头难立。主山正者客山低，主山侧者客山远。众山拱伏，主山始尊；群峰盘互，祖峰乃厚。土石交覆，以增其高；支陇勾连，以成其阔。一收复一放，山渐开而势转；一起又一伏，山欲动而势长。背不可睹，侧其峰势；恍面阴崖，坳不可窥，郁其林丛，如藏屋宇。山分两麓，半寂半喧；崖突垂膺，有现有隐。近阜下以承上，有尊卑相顾之情；远山低以为高，有主客异形之象。”

四

如何理解谢赫和张彦远的“经营位置”？如何运用郭熙的“三远法”？如何解读笪重光处理物象之关系的理论思想呢？我想以景德镇山水瓷画名家汪野亭（“珠山八友”之一）在瓷瓶上创作的《林泉到处皆名胜》为例作答：

汪野亭在创作《林泉到处皆名胜》时选择的是撇口、短颈、直腹瓶，作满饰通景构图，即让画面布满瓷瓶并首尾无缝对接。整幅画，从瓷瓶的纵向看是“高远”布势，旋转瓷瓶看是“平远”布势，而提取画面的某一局部看又有“深远”之势。画里有崇山峻岭，有茂盛树木，有房屋茅舍，有小桥流水，有飞鸟泊船……。山间云雾缭绕，茂盛的树木林立山间，房屋茅舍或于山里、或于林间、或于水伴，小桥连接两山脚下的水岸，飞鸟翱翔于山潭之上，小船或泊于水岸边、或行于流水间。靠瓶颈的空白处题写了一首诗：“古寺辰钟响入云，客帆风正喜潮平。林泉到处皆名胜，山水之间有妙人。”

“山水之间有妙人”是《林泉到处皆名胜》谋求的点睛之笔，汪野亭以之设计了一个令人暖心的场景——瓶腹底部以小桥流水为中心，桥的一头是扛着船桨匆匆向桥的方向奔、赶着回家的渔夫，桥的另一头是早早站在岸边大树下期盼父亲归来的孩童。这个场景让整幅瓷画充满生活气息、充满人间真情，这个场景提升了整幅瓷画的精神内涵，传递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好理念。

我从汪野亭的《林泉到处皆名胜》中不仅学习到了如何“经营位置”，如何依瓷器的器势布局，如何处理物象与物象之间的各种关系，更学习到了如何谋求瓷画的艺术精神，如何提升瓷画的艺术品质。

五

我是一位瓷画艺人，主攻釉上水墨泼彩山水。

釉上水墨泼彩山水含有两个概念：一是釉上加彩，一是水墨泼彩。

何为釉上加彩呢？釉上加彩是陶瓷装饰的一种形式，它的工艺分二步，先素烧瓷胎，然后在瓷胎的釉面上用釉上颜料进行装饰，绘制各种纹饰，再二次入窑低温固化彩料而成。釉上加彩瓷有很多种如粉彩瓷、新彩瓷等。

何为水墨泼彩呢？水墨泼彩是比山水画之破墨破色更为放逸的一种山水画技法。“所谓‘泼’，是形容用水量大，墨色变化有倾泼之势。墨韵色彩的高度张扬，使画面更为朦胧，……画家要充分调动自己的艺术想象力，才能出奇制胜，因图成象”。

简言之，釉上水墨泼彩山水，就是在已经烧成的瓷胎上，用釉上彩颜料，以水墨泼彩技法，进行山水画创作。

我曾经以瓷板为载体创作了一件题为《深谷流泉落碧霄》的作品。这件作品的创意来源于我的一次采风——静坐幽谷听泉声，给人以无限的遐想。

我选择了以瓷板为载体作画，因为瓷板能很好地表现“三远”透视：我让幽谷飞瀑占据画面上端的三分之二，以示高远；我以翠绿、深绿、淡黄、宝石红之色渐进，以示深远；我以画面下端三分之一处的无尽水流，以示平远。为了不让画面太单纯，我在画面的右下角画了三棵树，产生远近响应的关系，并营造树之静与飞流直泻之瀑和潺潺流动之水的动静对比。我根据自己摸索出来的瓷上水墨泼彩的经验，以宝石红、淡黄、深绿、翠绿四种颜料大胆泼于瓷上，并细心引导颜料在瓷上流动，形成我所需要的色块，并使冷暖之色相互调合、自然过渡，呈现真山真水之肌理、之风貌。

感谢生活给了我艺术创作的源泉。

我还在瓷瓶上创作了一件题为《深山密林》的作品。因为瓷瓶是立体器物，所以构图就不能象在平面瓷板上作画一样，有国画的范例可以借鉴，而需要自己根据器型动脑筋了。我选择的是撇口、短颈、直腹瓶，因为这种器型可以表现山之高远、林之茂密，能呈现深山密林之势。我根据我想谋求的意境，先在脑中经营画面，然后调好所需的颜料，将颜料从瓶上浇下，引导颜料按照我预设的构图形成色块、产生肌理纹饰，待泼彩的部分近乎定型后，再根据所需进行调整、修改、补充，最后起笔添加点缀之物。

创作釉上水墨泼彩山水画这么多年，最深切的感受是——在瓷上创作水墨泼彩山水画，可以以山水国画的构图理论为指导，但要注意灵活运用，因为瓷画的载体是瓷器，而瓷器的器型变化多样，我们必须读懂瓷器的造型语言，才能应瓷器的器型而变，才能谋求画面与瓷之器的造型语言的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