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片:失败者、城市梦想、激情和故事的因果链
2020-09-22邓一光
邓一光
我生活的地方发生过很多世俗意义上的奇迹,城市发展的每一个节点,都有人寻找到或者撞上了那支撬动时代进程的杠杆,化蛹为蝶,成为生活的主宰。失败者的故事却被遮蔽了。我留意过,城市重要话语平台上全是精英故事和经验,即使日常生活内容,譬如教育和医疗资源这类城市人的共同话题,也基本挤满中产话语,听不到失败者的声音。
个体生命的城市梦想早在工业化时代就深入人心,属于普通人的上行时代,几乎没有什么门槛,人们需要的只是抛弃传统乡村生活进入城市。梦想是启蒙的产物,那是最后的浪漫主义时代,人们还保留着一份童真,尚且相信天启、人性和快速实现中的现代性理想。同时也遭遇到沉重的困惑和剧烈的价值观改变,以至于19世纪的艺术潮流变化之大,出现了那么多形象化为欲望、野心、阴谋和运气的极度焦虑和喋喋不休的伟大作品。
我一直有点好奇,在一座当代移民城市里生活有些年头的人,他们当中不少人已经做定了血缘意义上的创世祖,这多少得有点区别于城市梦想时代的激情才行,那是什么?我有个观察,当年从内地农村和小城镇来的“深一代”,哪怕房贷还完,儿女在国外读书,手里有几只科技股,乡下有一块租赁地,日子也过得战战兢兢,多数没有归宿感,逢年过节,堵路也要堵回故乡去炫一气再哭一气。我还有个观察,我有些朋友,他们挺分裂——当年从内地来的,多数深切怀念着二三十年前的创业岁月,话头不用递,说着说着就往上去,而且说起来热泪盈眶,精神面貌立减十岁;本地土著不同,财务普遍属富裕加,多数生活节奏慢半拍,可是,一談起三四十年前的变革往事他们就伤感,心态特别复杂,表述特别历史腔。我有一种感觉,这座城市崛起得快,老得也快,有时候不用挪地方,日出日落在同一个点上就能观察到。
人的生长和城市的成长有一个长长的因果链,两者纠缠一起,故事很容易在欲望和秩序冲突中形成命运。故事需要分歧,在现实命运中,那可能是一条歧路,但未必不会成就故事。但命运的伦理是什么?价值尺度呢?这个连接点让人着迷,它决定了故事的意义。
责任编辑 张颐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