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美诗(组诗)
2020-09-21胡茗茗
胡茗茗
在皇家马厩遇汗血马
隔着木栅栏,我们头抵着头
请把你脸颊的鞭痕印上我的额头
请把你菱形的泪,像子弹
埋进我和你一样粗暴的发辫
本该是我,替你顶着它们行走于世
你带着战马的光荣,去做草原上该做的事
是的,我们欠你一把萝卜一个草原
你眼底的星光不该只有镁光灯
请再次把缰绳与口罩用在我的身上
在落日的骨骸里,你的汗血和马蹄
是救赎的自由落体
我知道
乌云一步步将厚被子压下来
暴风雪告诉我的绝望,命令我
递上前额,在亲吻、刀子、弹奏里
有从上到下的歉疚,还有我的男人
和他的荒凉
天地模糊,湿滑里有恐惧之美
我担心听到车辆相撞的声音,担心
认真的雪把雪下得过于认真
我的男人,就在这担心里
白萝卜与牛肉在锅里纠缠
因为火,和油盐之苦
它们吊出彼此最深沉的香味
我知道,我的男人就在这热汤里
雪把血流给土,白把告白流向黑
天神把烛火点亮又慢慢收走
我知道,在这太快的流逝里
我的男人吓坏了,他带着
要命的荣耀,未必真的死去
衡山一夜
因為是黑夜,仿佛是山间
确定是凌晨醒来,窗外有风雨
我的暗处满是风口和古琴弦
我愿意继续这样的谜梦
睡在星星点缀的音箱里
不拉开窗帘,不看到真相
不存在车流的呼啸与空调的滴水之音
也不想起某个伟人
过岩洞寻茶园而不遇
我找不到一首诗的开头藏在哪里
就像那年明月夜,东坡先生倚着竹杖
满山岗找不到芒鞋,就像
那日晨钟过后,我们
穿岩洞,寻茶园,遇雨
顺着指端的闪电,远远看到新鲜的文字
在梯田上集结
川上的雨雾让人犹豫
在名词和动词间反复拿捏
像茶农在两亩田中选择农具
像诗人在这一首与另一首间
始终找不到那立在伤口上的蝴蝶
是洞口的雨瀑布——
我们料想不到的事物
砸向我们这群远观人
并把光亮从长长的泥泞里拽出来
并最终来到我的纸上
指端的闪电照亮茶园,这过程
与茫然四顾的诗人,何等相似
赞美诗
我承认早已吝于赞美
在这个四月,在巩义
我想喊出点什么来,可我不敢
惊醒睡在地下的事物
也不配在杜甫的窑洞前
拿出笨拙的文字
只在河南没有边际的麦田里
踮脚走路
左一个不小心踩到宋词
右一个不小心踢出宋瓷
我承认我其实是在赞美
中原厚土下的金石之声
白马之声,罗兰之声
茅屋为秋风所破之声
黄钟大吕之声,还有
嵩岭之上三公里的梵音
我承认在诗圣故里
——这部浩大的线装书前
我浮躁,虚妄,什么也不是
空有简体版本的成见,在这个
拇指传情的时代,有太多
电脑上的红酥手,陷落于春城草木深
我承认一方土,会因为诗
成为圣地。读过的唐诗宋词
最终会成为一个人的气质
有群山之心、瀚水之魂
并因为万事万物的美与好
而呈现,而匍匐,而赞美
在苍山
此刻,来支歌吧
“至少有十年,我不曾流泪”
至少有你们,各地的口音与散淡
有大理的小湿度与大绝望,在苍山
你们,用梅子酒与朗读
发出魏晋式的天问,发出
“唧唧,唧唧”的和弦与荷尔蒙
——灰色的共同体,用慢生活对抗
斑斓的末世纪。让我抱抱你
再抱抱你,因为你们
我爱上了云南,以及它的重低音
在苍山,一棵五百八十年的榕树下
我坐在人民路的石阶上
听酒吧里曼陀罗花的歌唱
吸四川的烟草,流河北的眼泪
我悲伤的是
不知道竟为何悲伤
我反复质询洱海,为何
蓄满一群诗人的福祉与隐遁
又付之于万物的呐喊与愁肠百转
在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