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之多元形态构成的审美效果
2020-09-10周星刘丽珺
周星 刘丽珺
摘 要: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以下简称舞剧《电波》)之魅力影响极大,出现一系列新的社会现象:舞剧一票难求,百场巡演,场场爆满,连连加场,返场回看;剧场内观众在观剧过程中不断热泪盈眶;豆瓣评分攀高、评论火热而真挚;为满足观众期待,编导回应时谈及自创非常用心;舞剧热播带动李白烈士故居参访火热[1]等。
关键词:舞剧;舞台光影;审美感受
中图分类号:J714 文献标识码:A
从普通观众观剧的热情和业界专家的肯定评价来看,舞剧《电波》的确引发了一种独特现象,这些现象在舞剧史上是前所未有的,是在舞剧行业的良好生态土壤下推动而成的一座作品高峰,是当代丰厚优质舞剧集群中所沉淀出的一枚金石。中国舞蹈家协会主席冯双白在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的专家研讨会上说:“这部作品将戏剧和舞蹈很好地结合在一起,达到了示范性的高度,完全可以被写进舞蹈学院的教科书,展现出当代舞剧创作的美学新精神。”舞剧热议受捧的确来自于制作的精致审美与优良品质,它推动中国舞剧美学达到了一个新认知与新高度[2]。舞剧的上海风情、谍战题材、女性编导,都是牵动观众思绪的触发点。所以,这个“评”非“批评”之“评”,而是“品评”之“评”,因为喜爱而品评、品味、细磨,文章就该舞剧所带来的审美感受、审美效果与审美精神,达到一种审美品质的高度进行分析。
1 多元形态融合下的审美体验
1.1 以“画”组“镜”营造出的视觉冲击。
电影与舞蹈双学科的交融与思维跨界所营造出似影非影的蒙太奇效果。早在兩位女编导的系列作品中,曾惊奇地看到类似蒙太奇表现手段,这种跨界思维促使编舞技法在渲染情节、营造氛围等方面产生突破。虽然心理式结构的编创技法并非首创,但是把心理结构与蒙太奇手法结合起来确实创新。其表现有三:
其一,形成镜头画面的组接方式与心理叙事结构相呼应,省略了拖沓冗杂的剧情叙述。这一点将舞蹈语言无法言说叙事细节的劣势变为优势,使舞剧情节节奏紧凑、环环相扣。舞剧开头介绍性的荧幕展播,给观众带来一种熟悉感随之产生好奇心,同名电影改编的舞剧是什么样子?在吊足观众胃口的同时也存在着要超越已有的评价标准、固化的英雄形象等难题。荧幕介绍性展播之后依旧是影视剧惯用的人物介绍,这里的编创手法在其编导的另一部经典作品《沙湾往事》中也曾用到。剧情的铺垫依旧不紧不慢,用陈列、铺设式追光切换的手法来交代九位主演的角色与职务。追光最后定格在两位男女主角身上,通过“一敬礼、一握手、一搀扶”三个动作和定点画面的分割式跳跃组接,把两人的党员身份、同志相认、假定夫妻等人物背景和关系交代清楚。
其二,蒙太奇技法呈现现实与回忆的空间交织。在舞台上呈现出暖黄色与蓝白色灯光,暖黄色空间营造出夫妻二人从裁缝手中接过藏匿情报的旗袍,得知情报内容;蓝白色空间呈现裁缝藏匿情报于旗袍的画面,交代情报来源的上线身份和联络点,这也为后面剧情的发展陈设铺垫。空间交织还表现在学徒工替死后,李侠回忆与学徒工的相处过往,从李侠与学徒工、裁缝店长与学徒工,这三人宣誓的三个空间场景的行为互动中塑造了年仅15岁孩童的纯真、活泼、无邪的性格,青春革命小战士的人设与为战友牺牲的情节让观众感到悲痛与惋惜。
其三,情报寻觅的逻辑推理与误认车夫的现实场景的声响统筹。在李侠夫妇来到裁缝店获取情报之时,目睹裁缝店长被枪杀后,李侠送走兰芬,便独自进店寻找情报。这段故事情节出现两个并列行进的场景,一边是李侠现场还原,一边是兰芬误认车夫,两个不同场景的共同演绎,最后由一声“枪声”统领并整合了两个不同画面——其一为李侠构想裁缝被枪杀,其二为现实中是兰芬枪杀伪装车夫。这种“一语双关”的创编技术实为精炼与讨巧。
1.2 一“框”多“层”同构的多重表意。
一框多层的同构表达出同框镜像的多重含意,其表意形式分为多屏分述、跨屏合说和融屏共谈三种。而作为镜像多样语言之一的灯光语言设计也在此起到了点睛之效。
其一,多屏分述的表意形式。多屏分述同一种情感状态,这表现在“男女主角相互抚慰”的舞段中,这是舞剧中极为出彩的段落。情节说的是李侠得知战友接二连三地牺牲后的悲痛低落情绪,在妻子追述往事的情感抚慰中逐渐平复。此情节画面分割为现实与虚拟双空间,由现实的悲伤情绪遥想虚拟过往的快乐回忆,虚拟时光分别由双双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兴奋,期待革命、假扮革命夫妻的懵懂生疏,执行任务期间受挫时相互抚慰地三个时间段所构成。用定点灯光的来回切换与蓝白光源的交替来产生时空转变,体现男女主角携手同行中情感地变化。显现的心理情节推动隐性的情感线变化,在这一显一隐,一实一虚间产生了艺术张力,让观众得到了极大的唯美感体验。
其二,跨屏合说的表意形式。在“记者洗照片”舞段也呈现出多同构表意,情节为展示报社记者对照片内容的回想与思虑。此时舞台用红白光源划分为虚、实两个时空,红色的现实空间,为记者在红光阴暗房间中冲洗与查看底片。白色的心理空间,分为两组,第一组为浮现在记者脑海中的人物形象,这是回想呈现,白天报社所出现的所有人物;第二组为记者所拍照的人物关系图像,而这个人物关系图像以“底片”的方式“倒镜”呈现,人物站位像底片一样是相反方向,这是为虚拟中的真实。在这个舞段中可谓虚实相并,虚中有实。
其三,融屏共谈的表意形式。在“雨中舞”段落中,特别是第一段“雨中舞”镜像孕育了多层表意景象,一组蒙太奇式的组接在“雨框”中完成——夫妻二人窜梭于打伞黑衣舞者之中,制造出反派搜捕、雨天人流、任务传递三层画面意涵,以此造出紧张、阴郁、危险三重含义。很好地点出谍战剧的主旨与氛围,传递情报、危险重重,但这就是地下党人的生活常态。在第二段短暂的“雨中舞”,以女特抽烟思虑、女主撑伞担忧等“快闪”式的形态来渲染李侠所处地危险氛围。第四段“雨中舞”为李侠夫妇携手穿梭于雨中。第三段“雨中舞”所呈现的表意方式与其他三段略有不同,情节为李侠被追捕、学徒工替死。这里的手法不是融屏共谈而是运用镜头组接来呈现李侠逃跑的不同场景转化,由撒网式搜捕到聚焦式追捕再到定点式抓捕的视角变化,最后终结于学徒工替代李侠而遭枪杀。
1.3 缺“语”显“字”所带来的心灵震撼。
在整部舞剧“听”的感知中“言语”是缺乏的,用无形的音乐、跳跃的舞肢弥补言语述说缺失下的心灵节奏建构,这与谍战片所展示的密语魅力是完美契合的。心灵节奏建构还采用了光影、数字影像等技术,从行动铺垫、逻辑推线、情节呈现补足了心理悬念的缺憾。
其一,几何光影晕染与分割的数字化灯光运用。舞剧光影的运用着实出彩,彰显出电影般精益求精的品质。光影作为一种叙述故事和表达情绪的“无声有形”语言,营造有形画面与无形氛围,辅助舞者塑造人物形象,构建舞台景象。如剧中由光影行成的封闭、压抑的电梯空间,这个空间在舞剧中出现几次,如“独自乘坐”“三人乘坐”“四人乘坐”的舞段,光束、梯门、行为在狭小空间中成为塑造人物形象、勾画人物内心、伏笔情节的重要线索。“李白独自乘电梯”一扇门、两束光所营造的空间阴影代表着李白急促内心的渐渐平复。两束光分别为一束定点光的直接投射,光影与门整合为一个空间场域;另一束由上至下的移动光束与门形成虚拟移动的视觉感,宛如电梯上升运行。“三人乘坐”中的人物为李侠、报社记者、女特务,由一张遗留照片引发了李侠内心的焦躁与担忧。用光影切割虚实两度空间,在虚拟空间中又呈现出双重幻影,每重幻影显要突出照片里的两个主要人物之一,用视觉成像式左右双眼聚焦的效果构成所捡照片中的成像,而这个成像就是他与裁缝店主以旗袍传递消息的特殊方式,职业的敏锐与疑虑让李侠开始排查报社人员身份,思绪反推到最后确认,以女秘书的被捕来印证了李侠推测,这推测、排查的思虑一线两面,不仅是李侠,而且还是女特务。在这段运用了光影空间分割,由电梯的小长方形,到秘书与社长的大长方形,到李白与秘书、社长的大小长方形,再到15个同等面积的小长方形的光影空间变化,呈现出一种局谜景象,随之猜疑与隐藏的博弈游戏开始,最后形成一个大长方形光圈,代表猜疑对象扩大,由原来的报社空间到所有人空间。这种光影空间切割技法还运用几何光影的纵深视角构建弄堂、街巷等物象。
其二,数媒技术支撑下的影像语言表达。“共产主义联络点的清剿”用数媒影像横幅标语式的表达,来渲染一种信息传播的空间氛围,弥漫着一种沉痛、悲哀的情绪。通过红白灯光的空间层次与背景影像标语的分割,刻画李侠从看见秘书被带走的慌乱,到读报得知清剿信息后伤心欲绝的悲痛,到难以想象同志死去而期盼复生不可得的绝望,到难以承受的歇斯底里的内心呐喊、再到心力交瘁疲于应对的疲惫,这一系列内心丰富而外表平淡的内心独白,聚焦于白色长方形光圈之中。整场剧最震撼于心的,是媒体技术摩斯密码的光影效果的呈现,一个个“无解”符号伴随着电台滴滴声牵动人心,它在剧中所呈现给观众的具体含义是什么已无所谓,冰冷符号背后牵引着热烈而激动的幸运,这个“幸运”不仅是角色事实如此,更有甚者是观众的感受如此。
1.4 一张一弛、亦舒亦促的节奏博弈。
舞剧在节奏的安排上呈现出谍战剧、悬疑剧所特有的紧张亢奋的情绪氛围。谍之紧张、悬而亢奋的主题氛围包含着亦舒亦促、一张一弛的人物思想情感变化,这来源于舞剧与音乐的深度融合所共创。场景、舞段转换间节奏博弈造成视觉、听觉、触觉的立体震撼。
其一,亦舒亦促的剧情衔接。用亦舒亦促的节奏博弈似的写意处理剧情衔接。如“上海女子弄堂生活的場景”与“特务追捕李侠的舞段”的优柔与阳刚、舒缓与紧迫的博弈衔接。女特务身份揭露时所用的周璇缠绵舒柔般歌声,与压抑紧张的剧情基调的对位博弈。还有两段雨中舞(第一次是剧首交代男女主角传递情报的日常工作,第二次是追捕李侠的场景)所传达的急促、低沉、阴郁的音乐基调所营造“雨”境,与雨天触动人心、柔软细腻的情思相博弈,这是艰难曲折中男女主角相伴相持的慰籍,也是对危难之际战友同志替死的自责与内疚。
其二,一张一弛的形象晕染。如“女特务与女主周旋的舞段”支撑人物形象塑造所运用的动作语汇,张弛有度、立体丰满而蕴含独特个性。人们对女性的解读一般是温柔而美好,感性而聪慧,“女特务”形象具有一种阴柔且刚猛的形象定位,剧中把大反派设定为女性时让人不免悲怜。特务非常人的训练方式强加于柔弱女性时是何其凶残,这种反人性正好显现出特殊时代给予特殊人群的标志。“女特务”形象本身所具备的反人性博弈让其肢体语言充满张力,而女主温柔娴静下的沉稳与机智、女特柔媚泼辣下的阴柔与刚硬,两者相遇时穷追与躲闪之间的对比显得华贵而沉闷。而在二者周旋间的“旗袍群舞”把上海风情与国标元素结合,所塑造的并不是一个具体的人物形象,而是女特务与女主在周旋中所塑造的冷艳、狂野的性格,营造的缠绵、阴霾的氛围。这个舞段还出现一名精于计较、行为泼辣的女顾客,其行为莽撞滑稽带来一种事不关己的轻松氛围,而这则是信息在秩序扰乱后的空隙中得以传递的机会。“三女主谓关系的视角置换”呈现一种紧张中带有松弛的节奏语境,女主、女特务与女顾客三者主谓视角游移则代表情报信息的转移和怀疑身份的转变。
2 丰满情感体验中的多重审美效果
影像、音乐、舞蹈、舞台美术等多种媒介交融带来了丰富而立体的情感体验,而多重情感体验则来自于舞剧所传达的“秀丽舒美”“伟岸崇高”“激愤哀婉”的多重审美效果。真而美的审美效果能够激起舞者的情感波澜,引起观众的共鸣。
2.1 “秀丽舒美”的优美效果
舞剧“秀丽舒美”的审美效果给予观众明朗愉悦的审美感受。如柔美细腻的“渔光曲”舞段,所展现的“秀丽舒美”审美感受是人物思想与情节发展所推动至此,合乎情理。这段“秀丽舒美”的“渔光曲”是转折点,是后面同志接二连三就义的“悲”的情感承接点,揭示了在特殊时代的美好生活和甜美爱情只不过是动荡悲凉下的“岁月静好”。这段舞蹈是女子的独思,手拿小蒲扇坐着小板凳煽火炉,表现女子对于生活的期许与向往,把柔美、娴静的上海女子的百媚姿态刻画的入木三分。这段舞蹈是全剧男女情感的孕温,孕育生命的美好,作为一般女子等待丈夫归家的闲暇时光。再如男女主角情感戏的双人舞段,无论是共同工作的相互扶持、期望美好的携手共进,还是受伤相怜的相互抚慰,被迫分离的相思相恋,始终以纯致之情感和永恒之信念支撑着爱与信仰,实为感人,让人感受到未来可期。
2.2“伟岸崇高”的壮美效果
舞剧“伟岸崇高”的审美效果,给予了观众激动振奋的审美感受。“信息传递成功”“发报得知革命小阶段胜利”“为了掩护战友而替死”“李侠冒险发报而被俘就义”等革命情节和英雄形象传达了令人激奋的敬意之感。时代需要英雄,正因以其壮士热血缔造了安稳生活,这是后辈无法也不能忘怀的英雄主义情怀。
2.3“激愤悲恸”的悲剧效果
舞剧“激愤悲恸”的审美效果,给予了观众悲痛揪心的审美感受。运用层层递进的“悲”点,从联络站的众多同志到身边传递情报的车夫、小学徒工、裁缝店长直至男主李侠,剧情环环相扣、情绪叠加推到高潮。“车夫被捕就义”“小学徒替死”“裁缝店主被枪杀”“李白被捕牺牲”在这四位烈士英勇就义的舞段中激起观众心中的激愤与悲恸。特别是李侠劝说兰芬离开前的决绝,舍弃小家为国家赴死的抉择,兰芬因怀孕而无法陪伴爱人的痛苦而无奈的选择;李白冒死发出了电报后的遗言“同志们永别了”等情节把观众的情绪推到最高潮。
演员的谢幕与剧情尾声融为一体,把庆贺上海解放与延续英雄血脉的情感融合一体,以此得到情感上的升华。多重审美效果带来跌宕起伏的人生情感体验,在心悬、震惊、悲愤、疼痛、慰籍的情感共鸣中,得到纯美至上、精致永恒的精神的净化。
参考文献:
[1]张燕丽.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获中国戏剧最高奖项文华大奖[EB/OL].上海虹口市门户网站.2019.6.6.
[2]触动人心的“电波”永不消逝 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N].解放日报,2019-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