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己之怀 千古共鸣
2020-09-10陈军
陈军
【摘要】 李煜作为一代帝王是个异数,他以哀怨缠绵而又意境深远的天籁之音,为南唐王朝唱完了最后一曲挽歌。李煜的个人酬唱为什么会得到普遍认可并引发千年共鸣的呢?本文从李煜词作所书写的人生体验,结合后世作家作品风格、身世经历,来找寻一脉相承的情感延续。
【关键词】 共鸣;悲悯;涵概性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獻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35-0020-02
世人识李煜不是因为万人之上的帝王身份,而是其词所散发出来的淡然墨香。“最美的诗歌是绝望的诗歌,有些不朽的篇章是纯粹的眼泪。”(法·缪塞)以悯伤之笔写人生体验,既是真实切身的,又是满含哀怨的。为什么这样抒写哀与怨、愁与恨的作品能普遍为人们所接受,并引发共鸣呢?这就涉及他的词作所透露出的感情思想具有极强的涵概性。学术评论界曾进行广泛讨论,观点主要有以下几种:
一、“类似——共鸣”说
毛星在《评关于李煜的讨论》中指出,李煜的词之所以受人爱好,首先是因为在他被俘后的作品中所流露的哀愁,尽管在实质上同人民大众的哀愁不一样,在某些方面却有一种类似。比如人所熟知的“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相似的经历陈叔宝、宋徽宗之类亡国之君深有体会自不必说,宋末明末的大批文人爱国志士也会有类似的感慨。
除了经历的相似,词句意象的运用,有时也会让人觉得似曾相识。比如《捣练子令》“深院静,小庭空”,仅二十七个字就包蕴着许多引动别离感怀的情景。“庭院”“寒砧”“北风”“冷月”等经典意象组合成的画面,谁会深夜睡不着来数砧声呢,恐怕除了李煜还有杜甫(《秋兴八首》其一》)和白居易(《江楼闻砧》)。
不同时代的各种不幸者、失意者、没落者及远离故乡的人们,可以从李煜这些感伤的词句中找到自己精神上的同伴。有些人并非不幸者,但他们的愿望有常常得不到满足,快乐也常常不能久留,因此他们愿意接受并皈依这种廉价的悲观主义。
二、“情感、感触——共鸣”说
这出自许可《读“评关于李煜词的评论”》,他认为,李煜的抒情诗歌中所表现的只是一种情绪和感触,那种与这些情绪和感触有着深刻联系的具体性事物都没有,或几乎没有被描绘出来。这样,这些本来是具体性的,毕竟不是谁都是帝王或成为亡国之君;但这些与李煜生活经验分不开的情绪和感触在作品中却具有了一种普遍性,因而能为其他时代其他阶层的人们所理解。也能为人民大众所接受。如那首《乌夜啼》“林花谢了春红”写的是暮春残景,表面上是伤春永别的即景抒情诗,实际上他不仅写出了一己的失意情怀,也涵盖了整个人类所共有的生命缺憾。所以有人评价,“是一种融汇和浓缩了无数痛苦的人生体验的浩叹”。人们可以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和不同的体悟感情来体会这种作品中的情绪和感触。
三、“典型——共鸣”说
何其芳的《如何评介李煜》认为,“相见别离”“人生愁恨”在人类社会普遍存在,是典型的事物,因而能引起历代读者同情和共鸣,再加上艺术表现方法方面,他把这些内容表现得很好,就赢得了读者的喜爱。如《浪淘沙令》“窗外雨潺潺”这首词,会引起许多作客他乡之人的共鸣,而且就像为他们写的一样。古往今来无数的迁客骚人读到这一句莫不一声长叹,自己所要说的早已被后主道破。李煜的词概括了人生中的一些典型的、共同的、容易打动人的东西。尽管李煜的离愁和亡国之恨与人们的仇恨具体内容有差异,但因为词的概括性很高,人们只感到共同之处或很难觉得有一些差异了。
这些观点在一定程度上都有一定的合理性,也许还有其他的说法,如内容意义的普遍性有创作方法的概括性,这些都是基于李煜以简约之词概深远之意而引发的。李煜抒发的都是真情实感,没有歪曲生活,因而在具体内容方面就给人以合情合理的感觉,觉得在这样的情景之下必然会产生这样的思想感情,这就具有一定程度的典型意义,能够感动不同时代不同性质的人们。而他那对美好生活的殷切眷念,对不合理生活的抗愤情绪,表明了这是在横遭压抑之下所产生出来的愁苦。这种愁苦的产生在历史时代里是符合生活实际和客观规律的。
这种愁与恨,在对抗性的社会里一向是容易打动人心的,“欢愉之辞难工,穷苦之言易好”(韩愈《荆潭唱和诗序》),这种符合实际的传统观念也就支持了它们成为一种传统。
李煜虽死于宋人之手,但宋人对其却偏爱有加。有人评价李煜“气魄沉雄,实开宋人豪放一派。”(俞平伯《唐宋词选译》)纵观李煜之后的词坛,以小令为主的文本体式和以柔情为主的题材取向,以柔婉轻艳为美的审美规范风靡盛行,只有到了苏轼才摆脱了“绸缪宛转之态”,用心自写胸襟,抒发对社会人生乃至政治历史的大感慨,具有雄豪的风采和深沉博大的气象。“大江东去”的吟唱和“人生如梦”的慨叹,在雄奇壮阔的自然美中融注深沉的历史感和人生感慨,这与李煜关于人生宇宙的思考虽然存着情调的不同,却同属作者结合自身的体验,抒写对人生长恨或理想与现实巨大反差的感受。
苏轼等人继承了李煜豪放的一面,而李清照等人则对李煜阴柔婉转的一面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同样有悠闲舒适的少年生活,同样有至爱身死的人间不幸,同样有家国沦亡的痛苦经历,李清照用她的词诉说了迭遭丧乱,受尽磨难以后的凄惨心境,倾吐哀怨凄苦的内心感受,带有深沉的感伤情缘。在闺情词盛行的宋代词坛上,李清照以独到的功力,用最平常最简练的生活化语言精确地表现了复杂微妙的心理和多变的情感流程。
宋代以后,能在词风上继承李煜的,纳兰性德当数第一,和李后主一样,同属于纯情词人一类。这种人笃于性情、不染尘俗,葆有高洁的理想,多怀感伤的情绪。
纳兰性德在《渌水亭杂识》中这样评价与后主的词:“花间之词如古玉器,贵重而不适用,宋词适用而少贵重。李后主兼有其美,更饶烟水迷离之致。”在纳兰性德的词中,游荡的是思念、幽怨与孤独的情怀。
陈其年评曰:“《饮水词》哀感顽艳,得南唐二主之遗。”王煜《饮水词钞》评曰:“《饮水词》三卷,凄婉娴丽,于小令最工。或谓李煜转身,殆以词品相类也。”认为纳兰性德为李后主再生,最能看出人们对这两位异代词人的认同。此无它,源于共同的性情而已。
李煜和纳兰性德虽然在中国文学史上称不上真正独树一帜的大家,而以往的文学史又往往责备他们词作生活面狭窄,过于感伤。但透过他们感伤的背后,却可以看见那一颗炽烈的赤子之心,还有那悲天悯人的博容胸怀。
放眼当代文学,李煜和纳兰性德所延续的悲天悯人的情怀在作家白先勇那里得到了传承和发展。白先勇与前二位一样生活都生活在富貴之家,青少年时代的悠闲生活,战乱时期的四处辗转,以及家道衰落后的寂寞悲凉,白先勇将昔日辉煌和今朝的凋敝,以一种触目惊心的鲜明对比展现出来,如他的代表作《游园惊梦》,美人迟暮,浓厚的悲怆气氛,人生如梦的沧桑感,深化到最后便成了《孽子》中的悲悯怜爱和仁慈宽厚。那是一群倍受世人歧视、无家可归的“青春鸟”,他们因违反了正统的伦理道德而被斥之为“孽子”。然而,在白先勇笔下,他们却是一群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青春少年。白先勇以他慈父般的怜爱和包容一切的仁厚为这群“青春鸟”谱写了一曲可歌可泣的青春之歌。
文人的敏感率直,帝王的威严神圣,李煜的一生演绎着帝王和文人的双重角色。与中国传统文人相比,李煜已无须再有功名利禄的烦忧,也不再为出世入世而憔悴;而作为一个帝王,李煜除了他的帝王方略外,更将中国文人那种慨叹天下的思想纳入他的胸怀。然而,文人的血液终究没能挽救南唐的危亡。“小楼昨夜又车风”“一江春水向东流”,念念不忘故国的亡国之君和他那颗依然时时感怀旧邦的心,最终没能留得住风流才子的命。可是,他的感慨哀唱却走得远了,大家会不时地吟起那些引人思绪纷飞的词句,分享那无尽的愁烦与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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