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危非遗的抢救性影像表现
2020-09-10施一梁杨昇
施一梁 杨昇
【摘要】 《书匠》是中央电视台纪录片导演曹建标的作品,反映陕北延安、榆林地区说书艺人和这一古老口头艺术表演形式的传统、现状和发展趋势。影片用学院派的理念和虚实结合的表现形式,反映了一种古老艺术在全新的挑战和冲击下的挣扎与妥协,并勾勒出老年盲艺人在这一艰难过程中的人物群像。
【关键词】 书匠;纪录片;非物质文化遗产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44-0054-02
基金项目:2020年浙江省教育厅一般科研项目“基于视觉人类学的传统村落虚拟现实影像研究”(项目批准号:Y202044983)。
陕北说书曾经是西北地区十分重要的曲艺形式,主要流行于陕西北部的延安和榆林等地。其唱词生活气息浓厚,通俗易懂,其唱腔激越、粗犷,具有浓郁的陕北风情。《书匠》是近年来致力于民俗纪录片创作的导演曹建标的最新作品。此前,曹建标已经完成了以其故乡陕北民间年俗文化为表现对象的《桑洼》(2014年)、关于陕北婚俗的《红事》(2015年)和记录陕北糜子酒民间工艺的《糜子酒传奇》(2016年)。《书匠》聚焦于极具地方特色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陕北说书,该片以长期跟踪调研陕北说书人的乡土文化学者曹伯植和民间歌手刘妍对康明义、张成祥、张斌、华世阳、燕凤喜、吴习忠、邱满屯等陕北现存的老年盲艺人的采访交流,并组织说书艺人宣传队巡回演出的过程为主线,串联起众多艺人的人生悲欢,展现出逐渐走向没落的民间讲唱艺术的悲壮图景。
一、《书匠》与陕北说书
陕北说书源于周代盲艺人的“百戏”与“散乐”,可谓源远流长,三皇治世时期便有传说:很久以前,有个老汉有三个儿子,长大以后都给人家当了奴隶。大儿子让奴隶主给剁了一只手,二儿子的一条腿被打断了,三儿子的眼睛被扎瞎了。兄弟三人流落到陕北,以乞讨为生。有一天老大拾到了两片烂木板,敲打着说些吉利话,主人便赐给他们一些残汤剩饭。他们捡来羊肠子,晒干绷在木板上就弹出了声音,以至于后来他们弟兄三人自制了琵琶,从此相互配合,边打节奏边弹唱。后来老二又发明了把木板绑在腿上自打自弹的表演方式。兄弟三人将这种弹奏伴说唱的技艺传授给自己的后代,后者又广收门徒,从此陕北说书这种表演形式得以发扬光大。根据伴奏乐器的不同,陕北说书或称之为“三弦书”,或称之为“琵琶书”,最后发展成一人同时用大三弦或琵琶、梆子、耍板和小锣或钹五种乐器进行伴奏的方言曲艺说唱形式,且具有色彩鲜明的地域风情。
关于陕北说书还有一个传说:上古时有个皇帝得了一个皇子,却自幼双目失明,后来不幸生怪病死了,皇帝就将他抛弃于荒野。不料皇子三天后死而复生,眼睛也恢复了光明。只见身旁的一棵大树上趴着一只两三尺长的蝎子,树枝上织有一张蛛网,一瞬间这只蝎子变成了琵琶,蛛网变成了弦索。此后皇子被一个老人收养。皇帝得知此信,急令朝臣将儿子和老头儿一起召回朝廷。这老人通晓五音,知晓阴阳八卦之术,便传授给皇子琵琶和音律。几年后皇子继承皇位,并封老人為朝中乐官,此后便有了琵琶说书传于后世。因此在陕北的一些老艺人心目中,他们便是皇子的化身,不可被冒犯,不能被歧视,即使祭祀神灵也无须下跪……张成祥就是这样一个执拗地怀揣着已经落时了的美好梦幻和理想的盲艺人。影片集中表现了来自延安市延长县的以弹唱曲颈琵琶说书为特色的张成祥的个人悲剧,据片中的信息,张成祥是史铁生著名的短篇小说《命若琴弦》中小徒弟的原型,他长期游走于延安境内的各个山村,靠说书为生,由于喜爱听书的群众越来越少,他的生活逐渐陷入困境,最终因用炭火烤炙自制琵琶时一氧化碳中毒去世。
张成祥最终也没有明白,随着时代的发展、经济和文化产品的日益丰富,陕北说书和其他口头说唱艺术一样趋于式微的境地。没有政府的财政支持,听众群体也日益萎缩,在演艺活动日益市场化、商业化的趋势之下,没有视力缺陷的年轻艺人纷纷登上说书舞台,年老的盲人书匠们日益边缘化,甚至被逐渐遗忘——他们不会进行自我包装、他们会唱的文词脱离时代很久——甚至连这些文词都无法确记和演唱。
陕北说书遇到的困境,其实跟其他民间讲唱艺术一样:演出市场狭小、艺人生活困顿、艺术传承困难,正如片中来自榆林市清涧县的老艺人华世阳所唱的那样:“经过改革带开放,现在和以前都不一样。说书下乡到了农村,农村的代代都进了城。现在科学发展真个是快,眼看我们说书要淘汰……”片中选取了两个场景来表现陕北说书艺人身处的困境,首先是张成祥前往某乡村进行说书表演,到达目的地时才发现村民正在围观戏曲演出,村长表示,目前暂时无法安排他在村上演出,张成祥失望而归。其次是在神山庙会上,张成祥遭遇了来自临近的子长县的年轻说书艺人的挑战,他们说书的形式经过改良,显得更为新颖,内容更能吸引当地村民,在与他们的同场竞争中,张成祥铩羽而归,深感今后生计都成了问题,最终决定参加曹伯植组织的民间盲艺人宣传队。
影片的后半部,着重表现曹伯植组织陕北说书盲艺人宣传队的过程。在张成祥同意参加宣传队后,曹伯植又在绥德县城的街头遇到了的盲艺人张斌,他因为说书生活无着,开始摆地摊算卦为生,在曹伯植的劝说下,本就热爱说书、弹得一手好三弦的张斌放弃了算卦的行业,选择回归,加上子洲县的邱满屯等艺人,曹伯植的民间说书盲艺人宣传队终于成立了。在第一次排练之前,导演呈现了一个颇具意味的镜头:在延安街头,一位歌手正在弹吉他演唱流行歌曲,身边有大量群众围观聆听并拿出手机拍摄,而曹伯植引领的一队盲艺人,身背传统乐器,鱼贯走过歌手身后,显得十分落寞,这种反差也彰显了传统民间说唱艺术在现代城市生活浪潮中的无助与无奈。
文化学者曹伯植多年从事陕北说书的研究,他深感盲人书匠的说唱蕴含了说书艺术的精华,为了这门古老的艺术不至于失传,他走遍陕北开始寻找书匠,试图重现昔日书匠们的风采。然而那些当年的老艺人们,有的已经不在人世了;有的多年不说,书词遗忘得差不多了;也有的根本不愿意再重操旧业……艰难组建的盲艺人宣传队,也因为艺人们的性格缺陷和高傲态度而走向支离破碎,最后一位曲项琵琶艺人张成祥的突然离世,让曹伯植意识到一个事实,陕北书匠已经不可避免地成为一种渐行渐远的民间记忆……
二、非遗的影像表现与新的尝试
毋庸置疑,《书匠》构思独特,质感厚重,层次丰富,情感真挚。导演曹建标本人就来自陕北的黄土高原,所以从小熟悉的生活环境激发了他深切的共鸣,使他能以充沛的情感投入这部纪录片的拍摄之中。影片《书匠》凸显了大制作纪录片的特色,前后历时五年,用“抢救式纪录”非物质文化遗产盲人说书艺术的风采,用令人震撼的电影语言向观众讲述了陕北说书艺人的生存状态和人生际遇。
这部影片的镜头语言明亮、洁净而富于诗意,多次出现滔滔的黄河、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原等极具地方特色风光的全景式展现,而影片结尾处张成祥葬礼上突然扬起的风沙,更是点睛之笔,将陕北说书盲艺人一生的艰辛和苦难进行了集中的表现,烘托了整个纪录片的悲怆基调。这部影片有两个主线,一是盲艺人张成祥艰难求生的过程,一是学者曹伯植抢救式记录陕北说书艺术的活动——以组织民间艺人宣传队为其外化形式,并用女弟子刘妍的活动将这两条主线进行了串联,形成了两条主线、三个人物的影片核心要素。当然,作为主题明确的纪录电影,这样的组织建构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全片结构上的松散,突出核心人物的初衷似乎也未能完全达到,但是,作者以学院派的视角和手法,“抢救式纪录”非物质文化遗产盲人说书艺术最后的风采,用令人震撼的电影语言向观众讲述了他们的生存状态和人生命运,无疑是极具开创性价值和现实意义的。
近年来,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有效传播载体,越来越多的表现非遗的纪录片出现在银屏、银幕之上,观众通过纪录片了解到传统的工艺、技术和文化,众多传统艺术及其背后的感人故事被发掘出来,唤起了民众对传统文化的认同和热爱,激起了深沉的家国情怀。但不可否认的是,《舌尖上的中国》《我在故宫修文物》等热门纪录片所涉及的非遗内容,始终都是民众日常生活或媒体报道的热点话题,它们不仅有着很高的关注度,也得到了政府的高度重视,并给予了相当程度的支持,而像陕北说书这样濒临消失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却由于种种原因,始终处于主流媒体关注视域的边缘。正因如此,尽管关于陕北说书盲艺人的纪录片也层出不穷,比如徐童的《挖眼睛》(2014年)、白志强的《边走边唱》(2014年)等,但这些纪录片普遍采用了较为“原生态”的拍摄方式,在追求某种程度上的“真实”的同时,也使得纪录片本身变得杂沓而混乱,因为民间说书本身就与当时当地的基层社会密切融合。相对而言,《书匠》的叙事内容,在经过导演的筛选后,似乎变得澄澈很多,尽管全片也因此变得“雕琢化”,但这也似乎代表着陕北说书艺术理性、传统和理想化的一面。
单纯的藝术信仰、单纯的人物性格、单纯的镜头表现、纪实与虚构相融合的影像风格,以学术的严谨态度呈现出陕北说书艺人群体的生存现状,在保证民间艺术的原生态展现的同时,讲述了一个明晰、完整的故事,导演用充满隐喻色彩的镜头呈现出了说书人的群像、生活细节和命运走向,也表现了工业文明入侵背景下古老传统面临全新的冲击与挑战时的挣扎与妥协。由于有着较为深厚的群众基础和演艺传统,陕北说书还远未到最终衰亡的时刻,这部影片记录的就是民间的学者和艺人们对这种诞生自远古传说的古老艺术形式进行挽救、改革和创新的不懈努力和尝试。
参考文献:
[1]宋俊华.非物质文化遗产特征刍议[J].江西社会科学,2016,(01).
[2]张同道.真实:支点还是陷阱?——纪录片的真实观念[J].电影艺术,2004,(01).
[3]陈刚.这样创作纪录片:人类学视野下的纪录片研究[M].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08.
作者简介:
施一梁,男,浙江杭州人,浙江农林大学艺术设计学院讲师,研究方向:影像制作和批评。
杨昇,男,浙江海宁人,浙江农林大学文法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文学与传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