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萝泡菜》中的复调与对话
2020-09-10郭冬林
【摘要】小说《莳萝泡菜》因独特的叙述方式而内涵深刻。运用巴赫金的复调小说理论,结合故事内容和叙事策略,分析文本的复调色彩。主人公薇拉和男人是拥有自我意识的主体,不受作者控制,与作者处于平等地位。通过结合男人的话语与薇拉的内心活动,作者将两位主人公的思想与意识同时展现给读者。薇拉和男人的不同关注点及对事物的不同理解表明他们价值观念的显著差异,他们的不同声音在共存中互相碰撞,平等对话,体现出该小说中的复调与对话精神。
【关键词】《莳萝泡菜》;复调;价值观念;平等;对话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42-0021-02
短篇小说《莳萝泡菜》讲述一对昔日恋人再度偶遇时的对话和回忆。作者曼斯菲尔德所采用的独特叙述方式赋予文本丰富的内涵。故事中,薇拉被剥夺话语权而处于失语状态,男人主导对话进程;而在叙述层面,作者选取薇拉的视角展示出其丰富的内心活动。薇拉的“沉默和内心想象都可视为对男友话语的回应,可以被视为隐性话轮”[1],隐性话论的使用反映出作者曼斯菲尔德追求平等对话的创作观,这与后来俄国巴赫金提出的复调小说理论不谋而合。复调小说的作者失去权威地位,主人公不再是被作者塑造的客体,而是独立自由的主体,具有开放性、不定性和未完成性,拥有独特的意识和声音,异质化的多元世界代替同质化的统一世界。复调小说“赋予主人公以自由的声音和独立的个性,使作者意识和主人公意识以及主人公意识和主人公意识同时并存、相互作用,最终进入积极的对话状态”[2]271,简言之即“平等、独立、自由的对话关系”[3]140。遗憾的是,针对《莳萝泡菜》的现有研究往往选取单一立场作为权威视角,对他者进行道德评判,局限于传统的独白式思维。本文将分析该文本中各主体间的关系,阐述其中的复调色彩与对话精神,以求为理解文本提供新的框架。
一、薇拉和男人与作者的平等地位
《莳萝泡菜》中,薇拉和男人是具有自我意识的独立主体,与作者处于平等地位,而非作者的奴隶或木偶。复调小说的描写重心不再是人物性格和社会身份,而是主人公的思想。主人公既然是自由的思想主体,必然要摆脱作者权威。
(一)薇拉和男人的主体性
薇拉和男人都能认识生活和反思自我,是拥有自我意识的思想主体。作者主要通过他们的话语和内心回忆呈现他们的意识。薇拉内心的意识不是对外在事件的条件反射,而是源于其思想的能动性。薇拉听到男人的旅行时,内心那头沉睡已久的野兽苏醒过来,呼之欲出,象征她对自由的渴望。但她并未直接表达出来,表面的不动声色与内心的汹涌澎湃构成鲜明反差。薇拉的冷静克制源自她对自身处境的敏锐意识。前面说起讨厌冷天气被男人打断时,她就已然意识到自己依然没有话语权,此后有意保持克制,几乎未曾主动说话。又如,听到男人坦言想变成魔毯保护她且理解她的孤独时,薇拉深受触动,开始认为当初分手是自己毁了自己的幸福,不知还能否挽回。薇拉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強烈的反思意识,愿意据此去改变和重塑自己,体现出自由主体的未完成性。
男人的自我意识经历了一个形成过程。挥帽子赶黄蜂的不合时宜表明,彼时他对自身处境和他者评价尚无自觉,行为出自本能而非思考。而薇拉在回忆里评价男人犹豫不决时,证明男人已经开始思考。男人回顾过去时说自己 “当时是那样一个孩子”,认为薇拉的分手信“写得真聪明啊——那样如实地描绘了我”[4]222;挽留薇拉时说,“现在我几乎没有可以谈谈天的人,我已变得像个野蛮人”[4]223;在俄国旅行时“开始研究心理分析法”[4]223。显然,男人已经能反思过去的自己,认识现今的处境,成为思想主体。但也应看到,男人不能与薇拉平等对话,受困于唯我型独白思维,难以突破自己。
(二)薇拉和男人与作者的平等地位
主人公薇拉和男人与作者处于平等地位,不被作者定义和控制。复调小说里,作者并不享有高于主人公的地位,不能限定后者性格或操纵其言行,只能与其平等对话。《莳萝泡菜》对薇拉和男人的呈现正是如此,没有给定他们的性格。两位主人公是否存在自我中心主义是饱受争议的问题,但该话题出自男人的话语,而不是作者的声音;同样,薇拉评价男人以前含糊其词犹豫不决也是源于薇拉的视角,而非作者的描述。作者如实呈现两位主人公对彼此的理解,让他们的意识共存。至于其声音是否可信,作者无意也无力给出结论。作者偶尔发声对薇拉和男人做出评价,但却更加证明无力控制后者。作者发声实为与读者对话,引起读者注意和思考。例如薇拉说羡慕男人时,原文写到,“不过她只是温和地笑了笑”[4]220,“只是”体现作者的声音和意识的出场,作者本渴望薇拉有更多自我表达,但薇拉没有遵照作者意愿,违抗了作者。同样,男人将话题从薇拉的钢琴切回自己的旅行时,文中说,“这事他就不再说下去”[4]220,作者显然期待男人就薇拉的生活追问下去。但习惯性打断薇拉的男人无意尊重薇拉的声音或者了解薇拉,他不受作者安排,是独立的主体。总体上,作者是隐身的外部存在,不介入文本内部去主导其进程,两位主人公与作者地位平等。
二、薇拉与男人的平等对话
除主人公的主体性外,复调小说更为根本的特征是主人公的意识与价值观念(即意识形态立场)之间的平等对话。不同意识之间的差异不是需要解决和消灭的消极存在,“他们相互之间不发生融合,而是处于彼此交锋、对话和争论之中”[2]264,“追求的是语言背后的意识形态立场的互相冲撞、质询、对话和交流”[3]134,在对话中形成事件。曼斯菲尔德的故事没有将世界塑造为统一的客观存在,世界在不同主人公的认识中发生变形,对世界的认识反映出的是主人公自身的意识形态立场,而不是世界。“没有权威的、全知全觉的叙述者去贬低人物对世界的认知。揭示出的不是现实的真相,而是观察者的真相。”[5]《莳萝泡菜》中,男人的话语和薇拉的内心活动之间的差异即是意识形态立场不同的体现。故事中薇拉与男人之间本没有发生实质性对话,男人霸占话语权独自说话,但作者采用内聚焦展示薇拉的视角,使薇拉得以向读者发声。作者的叙事策略为薇拉和男人的意识赋予平等的重要性,使他们共存、冲突和对话。对话具体表现为对不同事物的关注和对相同事物的不同理解。
薇拉和男人对不同事物的关注即是不同价值观念的对话。对特定事实的关注已然内在地蕴含和体现价值判断。当年初遇赏花时,薇拉看到的是花,对花如此熟悉的她因男人叫不出花名而感到吃惊,反映出薇拉相对优渥的生活,审美是其日常生活的内容,但这在男人看来无关紧要;男人关注到的是黄蜂,拼命要赶走黄蜂是出于对危险的恐惧,表明其内在的不安全感,可能糟糕的童年有关,但对薇拉,其行为不成体统且令人难堪。薇拉的审美需要与男人的安全需要发生冲突。此外,男人记得薇拉聆听自己童年经历时的专注,说明在他的生活环境里真诚沟通比较匮乏;而薇拉只记得男人看见她吃鱼子酱时的惊诧,毕竟花钱享受无可厚非。生活环境、消费习惯和经济条件的不同导致他们价值观念的差异,使他们关注到不同的事物,作者对这种差异的书写构成两者之间的交锋与对话。
双声部是薇拉和男人之间对话的更显著形式,揭示他们对相同事物的不同认知。双声部是复调的典型话语形式,意指是具有双重指向的话语,既指向事物,也指向他者关于该事物的话语,表达出对他者话语的评价与态度。薇拉和男人的对话中即存在双声部。男人讲完俄国之旅,赞叹薇拉是很棒的倾听者。男人的话语是表达赞美,因为薇拉认真倾听并且能理解他。但薇拉并不接受,怀疑他的声音是嘲讽她,因为她无法自己去旅行,只能沉默地听他叙述。他们的观念处于对抗之中。小说最后,薇拉本已因男人的直抒胸臆想要回心转意抓住幸福,已经确认彼此仍是单身,但对孤独的原因他们却有不同的理解,导致薇拉再次离去。“这无非是我们都是那样自私自利的人,那样只顾自己,那样全神贯注于自己的事,我们心里没有一个能容纳别人的角落。你知道。” [4]224男人的言外之意是,薇拉孤独是因为她以自我为中心,她应该要牺牲自我,以男人为中心。薇拉的离开表明她并不赞同,她的孤独是面对社会规训的主动选择[6]。在薇拉看来,男人真诚的坦白是在规训她,且尽管男人说“我们”是自私的,但他并未意识到他自己的自私与傲慢,而这正是他孤独的原因。薇拉对男人所说的孤独和自私持完全不同的理解。这是隐含的双声部,他们不同的价值观念在冲突中进行了对话。
三、结论
作者曼斯菲尔德在《莳萝泡菜》中创造了不同意识共存对话的异质世界,体现出复调的特征。叙述技巧上,两位主人公薇拉与男人并不具有典型性格,而是自由的主体,具有独立思想,与作者之间地位平等,不受后者控制。故事内容上,作者把男人的话语与薇拉的内心活动结合起来,将两位主人公的思想与意识同等地展现给读者,使他们的价值观念互相碰撞对话,形成开放的世界。在此意义上,《莳萝泡菜》是复调的,尊重意识之间的差异,追求主体间平等对话。需承认,该文本只是短篇小说,其中的对话是断续而离散的,缺乏连贯性,不能看见主人公意识的全景。但仍然期待从复调角度进行的解读有助于读者从不同的框架理解该文本,理解曼斯菲尔德超越单一视角、尊重差异和追求平等对话的创作精神。
参考文献:
[1]姚晓东.解构与重构:话语分析视角下的《莳萝泡菜》解读[J].当代外语研究,2013,(6):63.
[2]凌建侯.巴赫金哲学思想与文本分析法[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264-271.
[3](美)刘康.对话的喧声:巴赫金的文化转型理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134-140
[4](英)曼斯菲尔德.曼斯菲尔德短篇小说选[M].陈良廷,郑启吟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220-224.
[5]Kokot,Joanna.The Elusiveness of Reality:The Limits of Cognition in Katherine Mansfield’s Short Stories[A].In Janet Wilson,et al(eds.).Katherine Mansfield and Literary Criticism[C].London: Continuum,2011:70-71.
[6]郭冬林.《蒔萝泡菜》中薇拉的逃离[J].今古文创,2020,(3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