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桃花扇》中的“戏中戏”现象
2020-09-10张妍
张妍
【摘要】 在戏剧作品中,“戏中戏”现象时有出现。作为有着“冠绝千古”之美名的传奇剧本,孔尚任创作的《桃花扇》同样存在“戏中戏”现象。本文从宽泛的“戏中戏”的界定出发,以《桃花扇》文本为依归,总结归纳出三种《桃花扇》中的“戏中戏”类型,并从人物性格、情节发展、审美效果等方面探讨其功用,以期对《桃花扇》的艺术特色作出别样的观照和研究。
【关键词】 桃花扇;戏中戏;功用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05-0041-02
《桃花扇》是清代文学家孔尚任创作的传奇剧本,于清康熙年间完稿。在这一时期,作为我国古代文学的最后一个阶段,清代文学众体兼备,集历代文学之大成,呈现出繁复、包容的特点。这一特征在戏剧创作中的重要体现,便是戏和戏之间有了圆融自然的联动,亦即“戏中戏”现象。在《桃花扇》中,孔尚任也灵活地运用了这一方法。
一、戏中戏的界定
关于“戏中戏”的定义,研究者的描述各不相同。譬如:(1)“一种大体独立于戏剧情节而存在的若干种艺术样式或短剧的片断表演”[1];(2)“一部戏剧之中套演与该剧相游离的其他戏剧故事、事件”[2];(3)“故事里的故事”[3]等等。由于对“戏中戏”的理解各异,研究者往往对其范围做一些限定,或要求内戏为正戏,而非杂技,或要求有表演行為存在,抑或要求内戏和外戏必须不同。就现有文章来看,这些限定多存在于对“戏中戏”现象作综合性论述的研究中,有其严谨性,也避免了研究范围太杂太广。不过,本文仅专注于《桃花扇》中的“戏中戏”现象,研究范围不大。且目前对《桃花扇》的“戏中戏”做专题性研究的文章较少,本文拟对此做一定的补充。因此,笔者抛去对“戏中戏”的诸多限定,全面地将《桃花扇》中直接引用戏曲曲文、名称乃至相关典故的现象纳入“戏中戏”的范畴之中。
二、《桃花扇》戏中戏的运用
根据“戏中戏”在《桃花扇》中的表现形式,本文将其划分为三种类型,即:戏中演戏、戏中观戏和戏中有戏,以此梳理“戏中戏”现象在《桃花扇》中的运用。
(一)戏中“演”戏—— 《牡丹亭》《琵琶记》等
所谓戏中“演”戏,指的是戏中人物表演本戏以外的戏剧的现象。这一类型,在《桃花扇》中共有六处。
第一处出现在第二出《传歌》。李香君向苏昆生学歌,演唱了《牡丹亭·惊梦》中的【皂罗袍】和【好姐姐】两曲。第二处出现在第五出《访翠》。侯方域同友人访暖翠楼,众人行酒令作乐,苏昆生唱了《西厢记》中的两句唱词。第三处在《选优》。阮大铖为弘光帝筛选艺妓以表演《燕子笺》,沈、张、寇、妥四人便演出了《燕子笺》中的一曲。此处并未详细说明演出内容,仅在科介中一语带过。同时,第四处也位于这一出。李香君表示不曾学过《燕子笺》,弘光帝又不愿她被派做丑角,于是李香君唱了其曾学过的《牡丹亭·寻梦》中的曲段。第五处位于第三十一出《草檄》。苏昆生求援左良玉,却苦于没有见面的机会。为吸引其注意,苏昆生在军队操练完毕的肃静夜晚演唱了《琵琶记》中的唱段。
以上五处戏中所“演”之戏皆出自严格意义上的戏剧—— 《西厢记》为杂剧,《牡丹亭》《燕子笺》《琵琶记》为传奇。除此以外,本文将非作者创作的民间“百戏”,如说书、唱赚等,也纳入范畴。因此,第六处出现在《听稗》。侯方域初访柳敬亭,柳敬亭说唱了一段贾凫西《木皮散人鼓词》中的《太师挚适齐》。
(二)戏中“观”戏—— 《桃花扇》
戏中“观”戏,指的是《桃花扇》的自引现象。老赞礼作为剧中人物,却跳出了剧本的故事,于太平园中观戏,所观之戏正是《桃花扇》本身。这样的设定构成了一种特别的“戏中戏”现象。
在试一出中,老赞礼以副末身份登场,说道:“昨在太平园中,看一本新出传奇,名为《桃花扇》,就是明朝末年南京近事,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4]1此处,老赞礼观《桃花扇》作为一个外围故事初现。上本结束后,在加二十一出中,老赞礼再次提到“看演《桃花扇》”[4]140并抒发了观上本之感慨。在时间线上,试一出和加二十一出构成的“老赞礼观《桃花扇》”的故事与主体故事是错开的,但它仍属于《桃花扇》的整体范畴,与正剧剧情有着若即若离的关系。正是这样一种独特的结构安排,构成了《桃花扇》自引本戏的现象,体现了“戏中戏”的灵活运用。
(三)戏中“有”戏—— 《鸣凤记》《春灯谜》等
所谓戏中“有”戏,此处指:戏剧名称或相关内容在唱词或宾白中有被简单提及的现象。这种简单的引用更像是一种语言现象。在许多“戏中戏”的研究文章中,这一类型是被排除在外的。但仅针对《桃花扇》,本文将此也纳入考量。
第三出《哄丁》中,阮大铖参加文庙祭礼遭复社文人指摘,在唱词中辩驳道:“《春灯谜》谁不见,《十错认》无人辩。”[4]26其中,《十错认春灯谜记》乃阮大铖所著的传奇戏曲。第十七出《拒媒》中,张燕筑在说白中引用了《西厢记》的念白——“毁门灭户了一家儿”。第二十四出《骂筵》两次提及戏曲《鸣凤记》,第一次是李香君唱:“丑腔恶态,演出真鸣凤”[4]162;第二次是马士英提到:“你看前辈分宜相公严嵩,何尝不是一个文人,现今《鸣凤记》里抹了花脸,着实丑看。”[4]163在《会狱》中,柳敬亭与侯、陈、吴三人在狱中相遇,他将此形容为“佛殿奇缘”,此乃出自《西厢记》的典故。此外,《燕子笺》除在《选优》一出中有正式的表演外,又以名称在《侦戏》 《拒媒》 《骂筵》《逮社》几出中屡次出现。
三、《桃花扇》戏中戏的功用
作为一种戏剧创作手法,“戏中戏”往往能形成“注此写彼,手挥目送”的戏剧效果,在剧中发挥特殊的功用。《桃花扇》中的“戏中戏”也不例外。
(一)塑造人物形象
人物是一部戏剧的重要组成部分,而《桃花扇》中的“戏中戏”在塑造人物形象方面,发挥着独特的功用。
以女主人公李香君为例。如前文所说,李香君于《传歌》一出首次登场并演唱了《牡丹亭·惊梦》中的曲段。从内容看,【皂罗袍】【好姐姐】唱的是杜丽娘游园,看见满园春色无人欣赏而心生惋惜。个中愁情恰与香君上场时所唱的“这春愁怎替”[4]17相呼应,渲染出了春心萌动又敏感多情的少女形象。從形式上看,香君唱《牡丹亭》也彰显了她在曲艺上的天分,刻画出其聪颖。《选优》一出,李香君选择唱【懒画眉】一曲。曲词“是他天公不费买花钱,则咱人心上有啼红怨”充满对心上人的思念,唱出了李香君的深情。且李香君以“没学”拒演《燕子笺》,才有了唱《牡丹亭》的这出戏中戏,间接塑造出香君不畏强权的清高品性。在《骂筵》一出,《鸣凤记》的两次出现也颇具戏剧效果。一方面,李香君借《鸣凤记》讽刺马、阮之流;另一方面,马士英又借《鸣凤记》自我开脱。对比之下,李香君的刚烈与马士英的无耻表现得更为鲜明。
此外,还有不少人物形象在“戏中戏”中得以塑造。譬如,《燕子笺》一方面确实体现了阮大铖的才华,另一方面又映衬出他奸佞圆滑的小人形象。总之,在《桃花扇》中,无论是戏中之戏的具体内容,还是“戏中戏”这一形式,皆有助于人物的立体塑造。
(二)影响情节发展
在《桃花扇》中,部分“戏中戏”有力地推动着情节的发展。其中,《燕子笺》作为出现次数最多的“戏中之戏”,对剧情发展的影响尤为明显。
《燕子笺》是阮大铖创作的“石巢四种”传奇戏曲之一,也是最负盛名的一部。该戏第一次出现是在第四出《侦戏》,陈定生、冒辟疆等向阮大铖借戏,他们先是盛赞《燕子笺》之精妙,后又转而指责阮大铖“也不过仗人势,狗一般”[4]34。阮大铖遭复社文人耻笑,双方矛盾继《哄丁》一出的闹剧后进一步升级。此时,杨文骢建议阮大铖借梳栊之资拉拢侯方域,于是有了后来的《却奁》一出,阮大铖同复社文人的冲突也转向了同侯方域、李香君的冲突。但《燕子笺》对剧情的推动还不止于此。在《骂筵》一出,为验看表演《燕子笺》的清客妓女,众人聚于一处。在此,李香君与阮大铖爆发了正面冲突。继而她在《选优》中被迫入宫,本有机会团聚的夫妻擦肩而过。续四十出《余韵》的下场诗吟道:“曾恨红笺衔燕子,偏怜素扇染桃花。”[4]272一部《燕子笺》,层层推进,竟成了害得侯、李二人不得相见的导火索。足见在情节上,“戏中戏”的设计往往别有用意。
(三)加强审美效果
“戏中戏”的存在,既加强了观众看戏时的沉浸感,又放大了观众与戏的间离感,形成了独特的审美效果。
一方面,“戏中戏”构造了一种“恍惚的真实”,强化了观众的沉浸感。在《桃花扇》的自引中,老赞礼虽为剧中人物,却又跳出主体剧情去观评《桃花扇》,直言此戏“实事实人,有凭有据”[4]1。作者此举正是在极力营造一种真实感,让观众相信这是真人真事,从而投入更饱满的情感。毕竟,《桃花扇》也确实是一部接近历史真实的史剧。另一方面,“戏中戏”又适时地拉开了观众与戏剧的距离,造成间离效果。仍以自引为例,这一设计“使读者(或观众)在心理上产生一种疏离感,感觉是在通过这位老赞礼的眼睛来观看这场戏剧,从而得以跟剧中人物和故事保持一段距离”[5]。“距离产生美”,适当的间离是有必要的,它能使观众保持清醒,理智审思戏剧呈现的历史教训。
《孤吟》一出,老赞礼曾唱道:“当年真是戏,今日戏如真。”[4]141真真假假之间,“戏中戏”时而将人们置入《桃花扇》的宏大故事之中,时而又将人们放逐回现实的世界。在来回的拉扯中,戏剧产生了巨大的精神张力,提升了审美效果。
四、结语
总的来看,“戏中戏”现象在《桃花扇》中的运用是灵活的,功用又是丰富的。在中国古代戏曲史上,《桃花扇》的艺术成就有目共睹,梁启超从其“结构之精严,文藻之壮丽,寄托之遥深”盛赞《桃花扇》“冠绝千古”。因此,作为一种补充,认识《桃花扇》中的“戏中戏”现象也将帮助人们更细致地感知其艺术特色,更深入地认识《桃花扇》这部“传奇”。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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