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之出兮,白露已晞
2020-09-10娄籍悦
【摘要】《日出》是近代剧作家曹禺先生的代表作,堪称是中国现代戏剧史上的第一个高峰。作为全剧的中心,陈白露一直饱受爭议。特别是她自杀的举动,始终值得为人所思。她本应是一颗在阳光下不断折射出自身光彩的露珠,然而太阳升起来了,她却永远地沉睡在留于后面的无尽黑暗里。《日出》是一出四幕剧,分为黎明、黄昏、午夜和日出。这四幕构建起地不仅仅是一部剧作,也是陈白露的一生并暗含出其最后自杀的成因。以下,本文就将从这四个方面切入,探析曹禺先生创造的这位经典女性形象的悲剧命运。
【关键词】 日出;陈白露;女性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08-0015-02
一、黎明:单纯地追求个性解放
曹禺先生的《日出》以20世纪30年代的天津为创作背景,大都市,又适逢“新文化”的宣扬,当时是一个思想意识逐渐觉醒的时代。突出表现为五四运动爆发后,大多数被束缚的思想开始解锢,人们慢慢意识到人生而平等,他们应该自由。于是,这些遵循社会共性太久的人啊,压抑的灵魂终于可以萌发释放的苗头。他们积极地去追求个性解放,女性也不例外,陈白露就是其中一个。
封建的时代正在过去,黎明的曙光照射进来。如此盛景,给予陈白露勇敢追求的信心,殊不知这不过是美好的泡影,现实的社会一下子戳破了它,这也是陈白露悲剧命运的源头。
陈白露的泡影是现实的社会戳破的,更致命的是她自我认知的偏执。她在剧中这样描述自己:“你要问我自己是谁么?你听着,出身,书香门第,陈小姐;教育,爱华女校的高材生;履历,一阵子的社交明星,几个大慈善游艺会的主办委员……”不难看出,陈白露有一套好身世,自然而然,她骄傲自负,而且与生俱来,难以磨灭。她的家庭没有让她吃过苦,她的教育使她眼界太高,同时她的经历使她崇尚奢靡,一切的一切,统统导致了她的单纯。她单纯地以为用自己看到的一丝光亮就能编织一个太阳,直至她婚姻的结束。
陈白露的婚姻是一种盲目的行为,她想象罗曼蒂克,她为了爱才去爱。所以,这段婚姻的结束是注定的。她说:“结婚后最可怕的事情不是穷,不是嫉妒,不是打架,而是平淡、无聊、厌烦。”陈白露的太阳幻灭了,但是,骄傲又自负的陈白露怎么会输?如果不能在阳光下热烈地追求,那就在黑暗中放肆地沉沦吧。于是,陈白露的一生由满负憧憬的黎明转向了摇摇欲坠的黄昏。
二、黄昏:拜金的社会腐蚀灵魂
婚姻的结束对于陈白露无疑是重创,她不再像以前游离在自我与社会的边缘,她开始尝试把自我放入社会。因为她不再相信自我可以实现解放,她需要外力的辅助。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社会给她的才是致命一击。
当时的社会被称为“损不足以奉有余”,这句话出自《老子》,意思是减少不足的,奉给有余的。通俗地讲,当时是一个“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社会。整个社会弥漫着骄奢淫逸之态,拜金主义之风,仿佛只有沾上铜臭味儿才能实现自我价值。金钱面前,什么尊严、道德,荡然无存。“小鱼”为了升迁可以出卖自己的老婆,看到不如他的“虾米”,毫不顾忌别人的实际情况,甚至叫他去死。已经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大鱼”,更是为所欲为,垄断财力,强抢民女,草菅人命。当时的人可以只手撑天,也能卑微至死。
这是后来陈白露生存的社会,不过,她的地位却很尴尬。她既不是“有余”的“大鱼小鱼”,也不是“不足”的“虾米”。她不能“奉”于别人,别人也无法“损”去她的。陈白露在社会的夹层中艰难的求生,但是,这种艰难指的不是生存,而是生活。陈白露清醒地知道她有多厌恶这样苟且偷生的自己,可她也绝望地知道自己无力改变,甚至可以说她有些心甘情愿地放肆沉沦。
陈白露就像大多数“娜拉式”的新女性,在没有进入社会之前,她们是纯洁善良的“竹筠”;一旦进入社会,她们很容易就变成玩世不恭的“白露”。因为,曾经接受资产阶级思想熏陶的她们,如果没有一颗强大的内心,很难辨别其中真正的精神。资产阶级表面强烈的物质刺激具有极大的诱惑,尤其像陈白露,于她而言,这可能是另一个虚幻的太阳。更何况她有一套好身世,她一直以来的经历使她难以减少自己对于金钱的需求。所以,即使她的青梅竹马方达生想要接她回老家,她还是说:“我要人养活我,你难道不明白?我要舒服,你不明白?我出门要坐汽车,应酬要穿好衣服,我要玩,我要花钱,要花很多很多的钱……”
由此也可以推断,陈白露婚姻的失败除了时代给她的幻想,还有拜金社会的腐蚀,她把自己卖给了那个地方。
“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虽然陈白露看清了这个社会的本质,但是她的灵魂已经被彻底的腐蚀。她在社会里,她逃不出去,她和这个社会一起沉沦。拜金社会的腐蚀使她摇摇欲坠的人生陷入午夜的无尽黑暗。
三、午夜:矛盾的思想无力抵抗
无论是时代的两面性带给了陈白露虚无还是社会的拜金风腐蚀了她的灵魂,归根究底,还是她矛盾的思想彻底造就了自己命运的悲剧。如果她有一个坚定的思想,时代的梦灭了之后,她仍然可以通过其他的方式将它重新燃起,不必非得堕进社会的熔炉。然而就是她矛盾的思想,一面深恶痛绝现实社会的残酷,一面又割舍不掉金钱带来的安逸。鲁迅说,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那便是陈白露这样吧,即使一面醒了又能怎样呢?另一面的沉沦还是让她没有勇气和力量反抗,痛苦到死。
陈白露时常会露出一种倦怠的神色,她说:“我爱生活, 我又厌恶生活。”陈白露爱生活,是因为生活中有欢乐,有所有她觉得美好的东西。陈白露又厌恶生活,因为她所期望的欢乐,所喜爱的美好东西,必须要通过她所厌恶的方式——出卖色相,而且卖给自己瞧不起的人,她才能得到片刻的满足。所以陈白露倦怠,她无力到不想,甚至是说不敢正视自己。她将过往的理想、追求故意埋起来,故意忘记掉。
否定现在的生活就等于承认自己追求的失败,进而否定了自己的价值,否定了人生的意义,如此骄傲的陈白露,怎么可以否认自己。她说:“我没故意害过人,我没有把人家吃的饭硬抢到自己碗里。我同他们一样爱钱,想法子弄钱,但我弄来的钱是牺牲过我最宝贵的东西换来的。我没有费过脑子骗过人,我没有用过方法抢过人,我的生活是别人心甘愿意来维持,因为我牺牲过我自己。我对男人尽过女子最可怜的义务,我享受着女人应该享受的权利……”这段话表现出陈白露内心的挣扎,她的话骗得了方达生,骗不了她自己的。不,她是要骗自己的,骗着骗着就信了吧。
但是,方达生来了,小东西来了,方达生呼唤着,小东西哀怜着。如果不是他们,陈白露应该会一直这样麻醉自己,一直任由所有的荒唐拉着自己,在午夜无尽的黑暗里,骄傲自负地当着陈白露。但是,他们来了,她不得不直面自己,无法躲藏。因为,太阳要升起来了。
四、日出:善良的本性唤醒自我
方达生的一声“竹筠”,陈白露的一声叹息。她说:“我曾经有过一个快乐的孩子时代吗?”方达生为她生活中虚无的幻境打开了一线通道,泄漏了灵魂的颤抖。原来,她骄傲自负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十分痛苦的内心世界。她看到了自己的“孩子时代”,一个新的希望在朦胧之中升腾。直至小东西的出现,陈白露不甘心,那个曾在陽光下热烈地追求过的自己一点一点地苏醒。
小东西是刚到城里不久的一个乡下女孩子,十五六岁。地痞黑三逼她和金八睡在一起,小东西狠狠地在金八“那肥脸上打了一巴掌”,陈白露听后连声说:“打得好!打得好!打得痛快!”小东西苦苦地哀求她,“救救我,救救我吧”,陈白露犹豫了。但是,她最终还是要放手一搏,她把自己的一切希望都压在救小东西这件事上,她给自己占了一卜,看看自己还有多大的能量。因为,陈白露看到小东西就像看到自己一样,她不想让小东西再走自己的路。她想要给小东西自由和温暖,她一直渴望纯洁而合理的人生。为了救小东西,这个骄傲自负的女人第一次求潘月亭,第一次谢他。
威吓支走黑三以后,她的诗意油然而生,她对着满天的云彩,满天的亮,唱起了春天和青春的赞歌。她说:“你看,满天的云彩,满天的亮——喂,你听,麻雀!春天来了。”她满心欢悦,手舞足蹈地说:“哦!我喜欢太阳,我喜欢春天,我喜欢年轻,我喜欢我自己。哦,我喜欢。”陈白露,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价值,人生的意义。救小东西,似乎倾泻了陈白露久积在心底的痛苦与愤懑,倾泻了她对罪恶环境的厌恶和憎恨。小东西在方达生给陈白露的一线通道中又添了细碎的光,白露看到了“竹筠”。
可是,在那样一个吃人的时代,一个无力改变自身命运的人,又如何承担起拯救他人命运的重担呢?小东西最终被卖到三等妓院,因不堪凌辱而上吊自杀,潘月亭又中了金八的圈套发生经济危机。当管家福升拿出大把的账单,并跟她说“人不能一辈子总住在旅馆里”,肉体的困顿终于让她的精神觉醒。潘月亭死了,她并非不能再去依靠别的男人,然而,未来呢?
陈白露注定没有未来,她出卖灵魂,肉体软弱。她说,“这么年轻,这么美”,她意识到陈白露不能继续浪费生命,虽然她无力抵抗恶势力,但是她还可以抵抗自己。她杀了“陈白露”,也许“竹筠”就能活了,“小东西”也能活了。
从“竹筠”到“白露”,从“白露”到“竹筠”,死亦是生,希望重燃,日出来了。
作者简介:
娄籍悦,女,汉族,河南开封市人,硕士,研究方向:戏剧与影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