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刘勰《文心雕龙》中的“言能尽意”
2020-09-06赵文晶
摘 要:魏晋时期玄学家们多为赞同“言不尽意”的观点,认为只有忘言才能得象,只有忘象才能得意,否认亦或怀疑概念能够反映事物的本质。西晋时期欧阳建逆社会之众,主张“言能尽意”,并著《言尽意论》一书阐明自身观点。而刘勰同样与众多学者背道而驰,在《文心雕龙》中更倾向于“言能尽意”的观点,其原因值得探析。
关键词:《文心雕龙》;言意之辨;言能尽意
作者简介:赵文晶(1995-),女,本科学历,研究方向: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24-0-02
刘勰将“言意之辨”的思考转向了语言本体内部的辨析,从“意”到“言”,就是语言内部的外部转化问题。从意象到语言的生成过程中,刘勰先肯定了“言”与“意”之间存在着“言能尽意”与“言不尽意”两种情况,即“密则无际,疏则千里”。刘勰在《神思》篇字里行间中表达出来的思想是肯定语言的表达功能,认为能够做到“言能尽意”,但只是需要做到“密则无际”要同时达到很多条件,作者本身要具有“博见”,写作时要做到“虚静”,同时还要利用声律、比兴等技法,结虑司契,垂帷制勝。再者庄子将托于言声的东西视为物之糟粕,将可以“意致者”视为物之精粹。倘若将可言声之物视为糟粕,那么又何必“是以论文必征于圣,窥圣必宗于经”已是糟粕,又何必宗经。则刘勰的主导思想不赞同庄子“言不尽意”的观点,而是倾向于“言能尽意”。
但刘勰也没有否认思维中有许多微妙之处,是文辞难以言传的。对于语言的局限性,刘勰积极地对语言进行“改造”,对语言抱有十分积极的态度,通过提出“义生文外”的理论,主张言语本身之外可呈现作者本意,《隐秀》篇就是“义生文外”理论的集中体现。刘勰之所以提出“义生文外”的理论是为了“言”能够达到“尽意”,拯救“言不尽意”的情况,能够将作者的作品中所蕴含的思想传递给读者,读者能够充分地接受,这才是“尽意”的效果。黄侃言:“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然而不可不力期其传。”[1]从中可以看出文学创作者都在为了突破语言的极限性而为之努力,力求将有限的语言发挥无限的功能。刘永济在《文心雕龙校释》中记载:“盖隐处即秀处”[2]也就是说,“隐”与“秀”是不可分割的。隐秀让人们体会到了文字“言有尽而意无穷”的作用。在《文心雕龙》的其他篇目中,也都体现出“隐”。“隐”与“秀”两者相互依存,成为了中国古代诗歌艺术的真谛所在[3]。
魏晋时期玄学家们多为赞同“言不尽意”的观点,认为只有忘言才能得象,只有忘象才能得意,否认亦或怀疑概念能够反映事物的本质。而刘勰同样与众多学者背道而驰,赞同“言能尽意”的观点,这与其自身的思想基础、写作文风、生活心态有着密切的关联。
(一)内儒的思想基础
儒家认为要想做到言能尽意是很困难的,但圣人却还是能够做到的;道家认为言尽意是做不到的,言只是一个象征意义的工具。首先,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所体现出的思想是尚儒的,其内在的尚儒思想是认为“言能尽意”的一个思想基础。
原道、征圣、宗经是我国古代文论中的儒学传统,《文心雕龙》开端三篇的篇目名称即为《原道》《征圣》《宗经》,由此可见儒学传统在书中的分量与地位。《原道》篇记载:“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言明道是圣人通过文字语言来体现出来的,也就说“道”是可以言说出来的,言说者是圣人。《征圣》篇记载:“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矣”征圣是以圣人为师,向圣人学习如何“垂文”,如何“垂文”便要宗经。《宗经》篇记载:“故文能宗经,体有六义”如此即可写出雅正的文章,这就是“原道”“征圣”“宗经”三位一体的融合。在《序志》篇记载:“唯文章之用,实经典枝条”[4]由此可见,刘勰在经学玄学化的魏晋南北朝时期将自己的“论文”与经学家马融、郑玄“注经”视为同等地位与价值,可见儒家思想在刘勰心中的地位之重。
在《序志》篇中,刘勰讲述了自己在梦里与孔子相会,并与之南行的场景,由此可见,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是在塑造一个以孔子为绝对权威的圣人形象,也因此刘勰在《征圣》中告诫作者只要能够遵循圣人“立言”的原则与标准,文章则定会写得通达。反观《原道》,此篇中的“道”也成为了众多学者探究的话题,“道”究竟是老庄的“自然之道”,还是儒家的“圣人之道”。取刘勰的龙树中道观思想,此“道”也可以理解为从主体论上看指的是儒家的“圣人之道”,从方法论上看是老庄的“自然之道”[5]。但刘勰在《原道》中仍是以儒家为主体,“爰自风姓,暨于孔氏,玄圣创典,素王述训”[6]《文心雕龙校注》中注曰:“玄圣,孔子也。”[7]由此可见,在《原道》中是以孔子曰为圣,以其“立言”为最高原则。
(二)反对浮靡文风
刘勰在《序志》篇中明确指出其写作《文心雕龙》的目的是企图矫正不良文风,此不良文风主要指的是宋齐文学。纪昀评《文心雕龙·时序》“今圣历方兴”以下曰:“阙当代不言,非惟未经论定,实亦有避于恩怨之间。”[8]由此而言,刘勰在《时序》篇中对宋齐文学笼统的赞美都是出于有所回避的前提下言说的。再看,《通变》篇中:“宋初讹而新”《明诗》篇中:“辞必穷力而追新”,前后连看则体会出刘勰对宋初文学的贬义之态。《体性》中:“新奇者,摈古竞今,危侧趣诡者也”《序志》篇中:“辞人爱奇,言贵浮诡”,前后相连由可看出刘勰对宋初文学的新奇讹滥之风的不满之情。首先,刘勰提倡应该“为情造文”,而非“为文造情”,《情采》篇中对此进行了阐述。在刘勰看来,为文造情有两个弊端,一是文章文采繁富,缺乏真实情感。《明诗》篇中记载:“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感悟吟志,莫非自然”足以见得刘勰对吟咏情志诗歌的认同与向往。《比兴》篇中记载:“兴之托谕,婉而成章,称名也小,取类也大”“炎汉虽盛,而辞人夸毗……故比体云构,纷纭杂遝,倍旧章矣”这是对汉赋缺乏讽刺的批评,对兴体托谕深远的赞美。
其次,刘勰反对词藻铺陈艳丽。《诠赋》篇中:“宋发夸谈,实始淫丽”刘勰称词藻铺陈艳丽为淫丽,淫丽之举始发于宋玉的赋。《物色》篇中:“及《离骚》代兴,触类而长,物貌难尽……所谓诗人丽则约言,辞人丽淫而繁句也。”由此可见,《离骚》已有堆砌冗长之病。《明诗》篇中:“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五言诗百字之偶,足以说明篇幅之长,繁冗病之显。再者,刘勰反对新奇诡异之风,文上已指出《文心雕龙》中所体现出的诡巧讹变之病。
还有缺乏风骨。《风骨》篇中指出“风”的特点是文风鲜明爽朗,“骨”的特点是文风刚健精练,风骨是对作家及文体提出的普遍性要求。相反,倘若作品不含有风骨,只是堆砌词藻、语言臃肿,就会“丰藻克赡,风骨不飞,则振采失鲜,负声无力”。《明诗》篇中:“晋世群才,稍入轻绮。张潘左陆,比肩诗衢,采縟于正始,力柔于建安”西晋作家的作品同建安作家的作品相比较,骨力就偏柔了,文才繁缛有损风骨。
综上所述,《文心雕龙》中刘勰在诸篇中凸显出其对浮靡文风的不满,写作的目的是想要矫正不良文风,想要写作达到为情造文、简约雅正且有风骨的状态[9]。
(三)积极入仕的心态
刘勰的一生横跨宋、齐、梁三个朝代,即便自幼家境贫寒,无依无靠,投靠僧祐大师长大,但内心一直想要进入仕途,想要施展自己的才华。在《程器》篇中也能看到刘勰的志向,“穷则独善以垂文,达则奉时以骋绩”,在重门第轻才德的南朝想要建功立业是件困难重重的事情。因此,刘勰想要通过自己的文章,搭建一条通往功名的桥梁。古代有“三不朽”:“立功”“立德”“立言”,在“立功”不得的前提下,刘勰选择“立言”,《文心雕龙》则是刘勰所立之言。想要通过“立言”进入仕途,其言内容必须符合、顺应亦或是推动当时政治的主流思想。
《文心雕龙》成书于齐朝末年,正值齐梁禅代之时。南齐政权建立者萧道成年少时就学于雷次宗的儒学馆,即帝位后曾建立国学。后来齐武帝即位,下诏立学,并任命精通儒学的官员为国子博士,其一生更是专注国学。可以说,齐朝时对文人是重视的,而儒学在当时的地位更是极为重要的。502年四月,萧衍即帝位,梁朝就此建立。梁武帝早年博通众学,洞达儒玄,对文学又是极为擅长的,更是编写启蒙教育读物《千字文》,主张以文学做教化,继续建立国学,热衷教育事业,国学的教授内容更是以儒家经典为核心[10]。由此可见,无论齐梁,对于儒家思想以及文学都是极为看重的。刘勰想要入仕,想要建功立业,就不得不以统治者的思想为主导,以儒家思想为主体贯穿《文心雕龙》。《文心雕龙》内儒,儒家认为能做到言能尽意,则刘勰亦为之。
参考文献:
[1]黄侃. 文心雕龙札记[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0:1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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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南朝宋)刘义庆撰;(南朝梁)刘孝标注;朱碧莲详解. 世说新语详解 下[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3.06:246.
[5]杨乃乔著. 比较文学名家经典文库 悖立与整合 中西比较诗学[M]. 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 2018.01:440.
[6](南朝宋)刘义庆撰;(南朝梁)刘孝标注;朱碧莲详解. 世说新语详解 下[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3.06:4.
[7]黄叔琳,李祥补著. 文心雕龙校注[M]. 古典文学出版社. 1958:3.
[8]孙明君.纪昀评《文心雕龙·时序》“阙当代不言”说辨析[J]. 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5,52(05):41-47.
[9]王运熙. 刘勰论宋齐文风[J]. 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 1983.5:67-73.
[10]徐传德主编. 南京教育史[M]. 北京:商务印书馆. 2006.12:28-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