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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者的吟唱

2020-09-03冯祉艾

满族文学 2020年4期
关键词:纸牌女性主义书写

冯祉艾

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受西方女性主义文学思潮的影响,我国女性主义文学得到了极速的发展。洪子诚先生说过,女性主义文学创作从数量和质量上已经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的重要构成。赵玫是较早开始进行女性意识书写的作家,她擅长在男性故事中开启女性视角的凝望,并且开辟出新的可能。在鲜活而震颤的现实之中,情感不再是小说母题,或者换个方式说,命运的钟摆与人性立场的陷落取代了情感的歌颂。赵玫的小说往往能够形成磅礴的感官体验,在女性的权力置换书写中展开集体隐忧下的自我剥离,本文就将以赵玫的两篇短篇小说《巫和某某先生》和《和英雄舞蹈》为例,试图阐释赵玫小说中的女性凝望视角与意识置换书写。

我们在谈论女性意识写作时往往会下意识将视角落在女性与世俗力量的和解之上,即便是被看作是当代女性主义刀锋的伍尔夫,也仍然被迫在历史的长河中隐去了其不为世界所容的一面。事实上,在传统的思考中,我们认为由男权思想构建而成的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之间的差异实际上就是自由与从属之间的政治差异,在这种政治的本真差异之下,女性的经验实践乃至于权力情境下的自我考察就显得尤为珍贵。

赵玫就将这些世俗力量的和解重新定位阐释,将其转化为一种反叛状态下的自我剥离,公共空间的角色定位之外,女性人物试图争取到独立思考的空间和解放的隔绝可能,主体意识觉醒之后,不再将外部的无形禁锢作为女性意识书写的核心,而是转而从现实生活中的内心反应出发,进行內心世界的本真回归。

一、深层反叛中的自我剥离

回顾女性主义写作的历程,在女性意识的书写中作家会将世俗力量放在女性思维的对立面,通过女性意识对现实的反叛思考来消解深层次的两性关系叙事,这种思维方式下的写作在反动羁绊之外,也容易陷入男性的观照视野,将诸多情绪盛放在男性视阈之下,将女性置于单纯的反叛与觉醒境地,反而脱离了真正理想上的自我凝望。诚然,这种激烈的愤慨是女性意识书写中永不和解的自我摧毁,却也失去了现代语义下宽阔而普遍的性别意识。当两性关系的书写意象超越了女性主义本身而存在时,小说也就构成了一种较为偏激的鲜明立场。

赵玫对于小说中女性角色的把控是精细而真实的,尽管她在《巫和某某先生》和《和英雄舞蹈》中都是以两性关系开题,却在一步步的框架铺排中构建起了对于男权的反向观照,从而实现了一个超脱意义上的女性和谐。这种在平等意义上的对立有效地实现了两性基础的互相认同,与其说在赵玫笔下这是深层次的反叛与觉醒,不如说是在压力情绪消解过后的自我剥离。

首先从小说《巫和某某先生》谈起,小说的故事全程以“巫”的情绪状态加以展现,对于桃色新闻的男主角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某某先生。小说的故事并不复杂,讲述的是一个女性在陷入所谓丑闻之后的自我拯救,赵玫有意地给女主人公取了一个“巫”的名字,令其进入迷雾状况中,又借助了“巫”的力量来得以脱离。

小说在一个崭新的立场下提出了对女性精神突围状况的理解,当社会的无形禁锢成为了女性经验实践的桎梏,超脱了时代语境的本真回归反而成就了超脱的意义表达,所谓巫术、神性与社会现实做出对比之后,展现了一种极为蒙昧的解构与消亡。

“巫于是不再斤斤计较于公众的非议。巫知道她是纯洁的,除非她本身就是一种污秽。巫甚至也不再在乎她是不是要以清白之身被传上法庭,巫已经看清了上不上法庭是他人的事情,与她毫不相关。而她自己的事情只在纸牌中那些重叠罗列相加相减的数字与图案中。”

从这里我们似乎也能够窥探到,“巫”对社会差异以及不公平对待的态度是漠然而冷淡的,她并不对抗,甚至也没有给一个或失望或逃避的眼神,而是娴熟地、沉默地驾驭着这一切。她拨开迷雾切中实质,她在自己始料未及的能力中窥探到了无限广博的世界,也在这种精神状态下预示了新的谜团与未知。

在小说的结尾,“巫断然扯断了电话线。她什么都不想再听到了。然后深夜到来。巫拿出纸牌。她立即被那些新的谜团吸引了。”

小说在此展现的并不是反抗与突围的浅层次意识需求,而是提升成为了最高需求上的“自我实现”,这种深层的反叛所观照的实际上是女性在情感中的自我剥离,我们无需论证个人身份内涵的游移与困惑,只需对“巫”的思考提出追溯的串联。

同样的自我剥离还体现在小说《和英雄舞蹈》中,同《巫和某某先生》一样,小说同样是以女性作为视点来解读世俗对抗下的个人内心情绪,“抗美”和“援朝”两个名字从一开始就带上了时代的色彩,革命的淋漓也成为了小说构建的背景。在前文中提到过,当前的男女之间的权力差异可以看作是自由与从属之间的政治差异,因而,在政治背景下的语序颠倒以及视角置换也为女性主义的书写张本。

原本的英雄革命者,成为了被锁在医院中的傻子,然而“她”却执着地认为,他只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援朝并没有疯。援朝在他自己的世界中很完美。而她离援朝也并不远。她依然是援朝的崇拜者。然后她哭了。一股骤然爆发的力量使她有力气抱住了伟岸的英姿勃勃的援朝。”

而尽管她曾和援朝有过恋爱,援朝在革命时也对她抱有一腔热望,但没有人能够理解为什么她最终选择回到了援朝身边,即便是援朝的姐姐都不能理解,她近乎于不管不顾地奉献着自己的身体和爱情,又在这种抽离的热望中自我沉醉:

“这时候她听到一个声音说,别把你的灵魂卖给魔鬼。但是她不管。她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她曾十分熟悉的莺歌燕舞红旗飘飘的时代。

她很感动。醉酒的感觉。她开始扭动身体。像一个精灵。与英雄舞蹈。她无比兴奋。她的各种纽扣不断地迸向援朝空荡荡房间的各个角落,然后永远地躺在了那里。她开始用身体摩擦着援朝。她认为那是爱的抚慰,她想使援朝笨重的身体和他的沉重的大脑,全都苏醒。”

小说显现了一种绝对的女性独特价值,她所掌控的自我主体不再是世俗空间下的选择,也不再是男权的居高临下,而是剥离过后的对生命本质的探求,小说中的“她”执着而坚定地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对援朝澄澈而柔软的爱意足以令她完成对诗意栖居的向往。

“援朝他正在引领我,他已经把我带走了……”小说选择了一种绝对的羁绊与枷锁,解构了深层反叛需求之下的女性内在精神奥义。

二、象征缠绕的语言渲染范式

赵玫的语言风格极为梦幻和诗意,往往在比喻和象征上具备极具渲染力的范式,精巧铺排的结构以及对精神世界中象征笔法的运用,共同构建了一种缠绕的符号语言,从而在小说中实现了极具氛围感的表达。我们能够窥探到的是,无论是《和英雄舞蹈》还是《巫和某某先生》,小说都在一个主线情节极为简单的情况下,构建出了一个线性流淌的叙述空间,转而在这种空间内形成了一个较为奇异瑰丽的内心世界写照。

在我看来,短篇小说的写作应该减少读者对故事的期待,或是减少用所谓“意料之外”的表现来获得关注,而赵玫的小说显然倾向于氛围感的描述,在单一叙事线条的主干情节之外,小说需要铺陈一个现实处境,并且不断渲染异化这种自我缠绕的隔离感以及崩塌感,借此来放逐女性视阈下的生存境况与精神抉择。

《巫和某某先生》中,最大的象征自然就是纸牌意象。作者不厌其烦地对这些纸牌进行极为细微乃至是缠绕着的描绘:团、数字、花型、颜色、字母等等,仿佛一副纸牌真的能够勾连起无数意义。佛法中说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同理,《巫和某某先生》中也不断地渲染着一副纸牌的广博,借此来书写迷雾中的人性预示。

这种沉浸的实质是通过现实与神性的二重对立来加以显现的,小说中的巫,在现实世界中被扣上“小三”的帽子,被周围人嘲讽,在这里要提一句,作者在书写巫的艰难处境时也运用了诸多象征的笔法:“巫觉得她在这段时间简直是任人宰割。那些流言四处飘散,像一时间坠落在所有人头顶的一场令人亢奋的雨。巫终于明白,谣言就是这样经由各种男女‘长舌妇的劳作和鼓噪而变为事实的。流传着的戏剧情节就像被谁导演过一般。大家翻弄出不同的語言讨论他们感兴趣的共同话题,只有巫在角落里苦苦地折磨着自己。”

而在虚拟世界中的她,可以冷眼旁观自己所受的一切苦难,甚至于渲染自己的生存状态,以求装点一个更令人亢奋的谜团。这也和我们前文中所提到的剥离感不谋而合。

而在小说《和英雄舞蹈》中,象征物从巫手中的纸牌变为了“她”手中的一束鲜花。而小说的高潮在花的陨灭中得以展现,当她希望为援朝的房间增添生命的气息,也就是希望将自己奉献时:

“她看援朝突然间伸出手臂,抓起了玻璃瓶中的那束鲜花并奋力把它们扔到了墙角。那花水淋淋的。她的眼睛里也顿时水淋淋的。然后她听到了援朝身体中发出的那种令她恐惧的奇妙的笑声。她想,援朝的思维是正常的。因为他痛恨花,他痛恨一切温情和美丽。……她看见了那花束被遗弃在角落里。”

我们几乎可以完全地将其看作是她的未来和下场,她原本应该是一朵生长在温室之中的花,但她渴望为援朝带去生命的力量,带去光明和色彩,但最终,她的结局或许只会和玻璃瓶里的鲜花一样,水淋淋地被遗弃。

然而,这正是她的选择,这似乎也和我一直在谈论的女性生活质变不谋而合,她当然明白援朝已然不是那个英雄,但是,她仍然希望用自己做援朝生命重启的养料:“她看见了那花束被遗弃在角落里。但是她也不想再去拾起它们,不想再去坚持什么温情。”

或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援朝在他的革命梦想里不疯魔不成活,而她,则在自以为是的爱情里心甘情愿地走向生命的反叛。

三、女性意识下的权力置换书写

赵玫对于女性意识书写的突出之处就在于脱离了普遍的男女两性情感书写框架,转而解脱了女性个人视阈,颠倒了主体意识,从而实现了超脱的可能,反向观照男权文化,而消解了普遍的叙述景观。她所进行的是一种完全置换的书写模式,无论是当代的世俗写照,还是战争年代过后女性精神的觉醒,实际上都代表了某种女性自我构建的羁绊以及亲手打碎的重重压力。在这种书写之下,即便是小说并未将视角落于反抗的叛逆,也能令读者感知到女性精神力量在男权社会中的支撑。

值得关注的是,两部小说中,赵玫似乎都有意无意地将女主角设置成了一个拯救者的形象。在我国的传统社会中,有受尽千刀而立地成佛一说,同样的,小说也描绘了两个女性近乎“菩萨”般的、异世却自我解构的生存状态。

小说《巫和某某先生》中,巫可以说是受尽了桃色绯闻的困扰,甚至在之后被告上法庭,然而,其生存空间被替换为了纸牌的丰富与鲜活。在纸牌所构建的世界中,没有偏见的设想和文化的考量,只有纸牌的真正魔力。她很快地信任着这些神奇的魔力,不仅心甘情愿地供其驱使,更在纸牌的魅力中得到了驾驭的快感和权力欲望的置换:“就这样,巫几乎每个深夜都要和纸牌纠缠在一起,直到天明。她也变得越来越娴熟,越来越深谙此道。她甚至创造了一整套用纸牌释义心灵与行为的通俗理论。是纸牌帮助巫看清了所有当事人和围观者的真面目。也是纸牌让她戳穿了那些伪君子的假慈悲。巫觉得在纸牌的诱导下她慢慢变得全知全能,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可以驾驭一些什么并能够控制局面了。”

与此同时,小说对她悲天悯人的超脱情怀也进行了一个较为直观的书写,面对那些不友好的目光、面对那些来向她求助的人,她虽然冷漠,却也在心里居高临下地抱有同情。在这种极端的权力情境下,小说完成了她对于建立男女认同的基础的理想构建。

如果说巫的拯救,是居高临下的施舍和解构,那么小说《和英雄舞蹈》中的她,则是在以一种近乎赎罪、甚至是供奉的热情在拯救着曾经的英雄、现在的傻子——援朝。面对曾经的爱人这难以启齿的病,面对其自我放逐的理想完美世界,她所做出的选择是用性来唤醒援朝沉重的身躯和笨拙的大脑:“她竭尽全力。她用柔软的身体诉说。援朝目瞪口呆。他惊异地而又有点痴迷有点贪婪地看着她的身体。一个女人的赤裸的身体。援朝抬起手臂,却不敢触摸她。援朝很焦虑。突然间满头大汗。后来援朝哭了。他的眼泪和口水一道流了下来。她抓了援朝的手臂。她把援朝的大手按在了自己腰间的肌肤上。她又一次看到了援朝脸上骤然掠过的那痛苦的震颤。她很难过,她对援朝说,这不是罪恶。你懂吗?还记得马克思和燕妮的爱情故事吗?他们也上床,也生儿育女,可他们仍是伟人……”

小说将这种权力置换为性的表达,众所周知,性在一定范围内可以代表权力和欲望,而在世俗观念之中认为,性行动中的掌控者都是男性,但作者将性作为了“她”拯救援朝的第一步,也作为了她打开心扉接受的第一步,甚至将其与伟人作比。当作为女性的“她”成为了性行为全盘的掌控者时,她所做的绝不仅仅是摆渡人一般的拯救,更是一种苍茫的母性绽放。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些拯救的时刻是女性尊严的盛放。曾经她站在了一个被选择的立场上,最终在平和的生活中逐渐麻木,而援朝,让她在绝望中看到光亮,在古井无波的晦涩生活中看到了生动鲜活的可能。与其说她怀着拯救的心情去对援朝付出,倒不如说她在援朝的身上,看到了陌生的澄澈和光明,也正是这种光明,决定了其命运的或暗淡、或蓬勃。

赵玫笔下的女性意识是宽广而明确的,她以一种缠绕的语言范式完成了错位的现实语境置换,构建起来对于男权文化的凝望与观照,她更多地从内心感受出发,深入到了现代女性生活的意识活动和诸多复杂的心智情感中,这些带有意识流色彩的短篇小说写作模式往往在人物塑造之外,体现了更多关于意识以及精神的精髓,也呈现了更加真实和主导的人生。

被观照、被凝望、被审视——赵玫利用对她者的陷落与歌颂,完成了视角的转换和框架的重构。在女性意识书写之下,独特和本我成为了书写的主题,或尖锐或梦幻或柔软的笔调之下,所展现的是丰盈且鲜活的纷杂意象,这种思维穿透了普遍认知下的叙述空间,在自由的精神领域下完成了对于女性意识觉醒的读解。

〔责任编辑 王雪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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