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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梦旧

2020-09-03陶建国

满族文学 2020年4期
关键词:豫剧川剧京剧

陶建国

戏曲是国粹。可当下生活在城市里的大多数人,既不了解戏曲,又对戏曲不感兴趣。时过境迁,看戏的人不多,懂戏的人更少。我们家属院隔壁就是河南省豫剧一团,这个单位临街有一个排演大厅,落地的玻璃窗透明敞亮,里面却总是空空荡荡,没见过几次排演活动。恰巧我单位的一个年轻同事就住在这个单位的家属院,说是住父母分配的房子,想必其父母在豫剧一团工作,只是不方便打听其父母的工作究竟是编剧、演员、乐手、还是其他。偶尔与他聊天谈起豫剧,他表情夸张地说:“一团的人都很忙啊。忙着戏剧三下乡,去敬老院慰问老干部,事儿多着呢!”也是,现在城市里的年轻人谁还看戏?莫非他在眉飞色舞地述说戏曲的落寞?

既然是国粹,就是中华文化的精华。中央电视台开设有戏曲频道,体现了国家层面对传统文化的坚守。数年前,梅葆玖先生的经典京剧唱段《梨花颂》风靡全国,追随者络绎不绝。戏曲界颇为知名的有李胜素等人,流行乐坛有李玉刚、霍尊等人,连央视国际新闻频道的播音员徐俐也在学着演绎。在选秀节目中,更是男女老幼都在翻唱。那曲调委婉,那声音旖旎,真是沁人心脾。说实话我也非常喜欢这段唱腔:“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

任何文化艺术都起源于人类的劳动,戏曲当然也不例外。刘大杰先生在他的《中国文学发展史》中认为原始的祭祀舞蹈就是中国戏曲的起点,他甚至认为楚辞中的《九歌》从内容上看已经具备了戏曲的特点。王国维先生在《宋元戏曲考》中说:“至于浴兰沐芳,华衣若英,衣服之丽也。缓节安歌,竽瑟浩倡,歌舞之盛也。乘风载云之词,生别新知之语,荒淫之意也。是则灵之为职,或偃蹇以象神,或婆娑以乐神,盖后世戏剧之萌芽,已有存焉者矣。”至今,在东北有祈福禳灾的萨满舞,在南方有驱鬼辟邪的傩戏,这些都是祭祀的遗响。

戏曲是活的舞台艺术,看剧本只明白了故事梗概,根本无法领略其艺术魅力。它是舞蹈、音乐、歌唱、对白的“四结合”,我渐渐地悟出舞台上的那一套活计,就是所谓的:唱、念、做、打。老戏迷们说看戏得懂行,用今天的话来讲,你不但要知道“生、旦、浄、末、丑”都是什么,还要对那些名角的唱腔特色了然于胸。

上学的时候,老师说:“中国,人口众多,地大物博。”依我看此话也适用于中国戏曲。中国到底有多少种戏剧?这个问题,若非搞戏曲史专业研究的,估计很难说得清楚。我家祖籍江南,父亲当年也算是文艺青年,还会弹琵琶。早年,家里有一台留声机,还有不少黑胶唱片。我淘气,总趁家里没有人的时候摆弄它们。记得有越剧《红楼梦》、锡剧《珍珠塔》《双推磨》、沪剧《阿必大回娘家》等等。按理说吴侬软语当以柔见长,但越剧《红楼梦》里“宝玉哭灵”一折中贾宝玉那句“林妹妹,我来迟了!林妹妹,我来迟了!!”听起来悲怆凄厉,撕心裂肺。爸爸告诉我:“贾宝玉的扮演者是徐玉兰,林黛玉的扮演者是王文娟,她们都是上海的越剧名角。”

小时候听的东西总是记得很牢,沪剧《阿必大回娘家》的情节给我印象特别深。这出戏讲的是恶婆婆虐待童养媳阿必大的故事,恶婆婆要阿必大做很多事情,却不给她饭吃。依稀记得其中的一段对白大约是这样的(沪白):

阿必大:“姆妈,我肚皮饿了。”

婆婆:“一日到夜不做生活(事情),只晓得吃。”

阿必大:“今朝(天)格(的)生活全做好了。一天没有吃饭哉。”

婆婆:“勿许瞎讲!当心给别人听见。要吃自家去架橱里拿格(那)碗粥。”(橱柜响动,阿必大取粥。)

阿必大:“姆妈,粥是冷格(的)。”

婆婆:“冷嘛,太阳下头晒晒。”

阿必大:“姆妈,粥已经馊特(掉)哉。”

婆婆:“侬(你)讲啥?酸?酸嘛往你肚皮钻呀!”

可怜的童养媳阿必大干了一天活,恶婆婆却只给她吃馊冷的粥。这几句对白生动凝练。一个恶婆婆形象活脱脱地呈现在我面前,而阿必大的境遇则令人鼻酸。其形容之夸张、用笔之简洁,令人叹服。

第一次看戏不在戏院,而是在电影院,看的是电影豫剧《花木兰》。饰演花木兰的是豫剧名家常香玉,她那一段略带女子铿锵味道的:“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不如男?!”早已经成为豫剧经典。打那以后,我又看了豫剧《朝阳沟》,曲剧《卷席筒》。海连池先生那段“小苍娃”的经典唱段我至今记得:“小苍娃,我离了,登封小县呐……”曲调悲切感人。唱腔比豫剧还要高亢激昂的是秦腔。十几年前,一个陕西朋友送我一盒秦腔戏曲磁带,我回家播放之后,才真正服了秦腔的高昂。叫板的那一声长高腔“呀——嗬——”,声震屋瓦。秦腔的高亢激昂,可以穿透陕北高原的座座窑洞,越过陕北高原绵延的黄土高坡,真是绕梁三日。戏剧唱腔的艺术风格总是与人的生存环境息息相关的,倘若在陕北的大山里唱吴侬软语,谁能听得见?

再后来,所看的戏曲电影有《天仙配》(黄梅戏)《十五贯》(昆剧)《追鱼》(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越剧)。第一次看川剧是电影《抓壮丁》,只觉得那个“王保长”滑稽可笑。看川剧变脸表演也不在戏院,而是在郑州的一家川菜馆。那是饭店刚开业,老板请来了川剧高手。节目除了“变脸”,还有“顶灯”。感觉川剧表演艺术带有杂技色彩。“变脸”的演员在变脸过程中不时喷火,这与“傩戏”有点类似,而“顶灯”的演员顶着一盏油灯在不高的长板凳上上下翻腾,则是真的杂技功夫。看川剧,就像吃麻辣烫一样,让人大呼:过瘾!据说川剧“变脸”最讲究变的层数,越是高手,变脸的层数越多;而且“变脸”技术是轻易不传人的,那是四川艺人的一绝。早些年媒体盛传香港明星刘德华要拜师学“变脸”,不知道他如今是否得到真传,反正从没看到他露过这一手。倒是我亲眼目睹他在一个晚会上表演“缩骨”,令人难以想象地穿上了一件很小的儿童衣服。其实,中国几乎每个省份都有自己的地方戏,比如:广东粤剧、湖南花鼓戏、安徽黄梅戏、东北二人转等等。著名歌唱家李谷一,就曾是湖南花鼓戏《打铜锣补锅》的女主角。

都说昆曲是京剧的鼻祖。但如今提起国粹,人们的直觉就是京剧。说起京剧,我很汗颜。我不知道梅兰芳、杨小楼、荀慧生等老艺术家曾经塑造过哪些著名的艺术形象,因为我从没有看过他们的表演。我自忖是做文字工作的,没有一点戏曲常识实在说不过去,就强迫自己看中央电视台的戏剧频道。记得有一天,我听主持人白燕升在介绍著名京剧折子戏“群、借、华”,他说得头头是道,我却听得是一头雾水。待我耐着性子全部看完,方明白“群、借、华”是三国故事《群英会》《借东风》和《华容道》三出折子戏的合称。由此可见,到目前为止我还是个“戏盲”。于是我拿出收藏的古典戏曲书进行恶补。连续看了《西厢记》《牡丹亭》《长生殿》《桃花扇》《窦娥冤》《雷峰塔》《娇红记》《调风月》《汉宫秋》《倩女离魂》《张生煮海》等。但是,读过这些之后,我感觉我只是知道了一些戏曲故事和一些优美曲词而已。对于戏曲唱腔的韵味,依然茫然无知。我蓦然明白,这不是阅读水平问题,而是因为谁都无法在书本里读出戏曲艺术的旖旎风光,戏曲艺术的生命之花只在舞台上绽放。

必须承认这样一个事实,戏曲这种艺术形式在中国日渐式微。除了偏远的农村或城市里的一部分老人,时下的年轻人对戏曲少有兴趣。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很多,但主要原因是人们的生活方式发生了重大变化。传统戏曲内容大都是古老的故事,与当今的生活现状不免脱节。阅读齐如山、张伯驹的文章,或多或少能感知一些当年的梨园轶事。章诒和先生写了一部《伶人往事》,厚厚的一本,说的是程砚秋、马连良、奚啸伯、叶盛长、叶盛兰、杨宝忠、言慧珠、尚小云八位艺人的故事。读完之后,使我对当年的梨园圈子多少有些认识,也看到她对京剧这种艺术的担忧。她在自序中这样说:

去年,北京编演了一出有关梅兰芳生平的新戏,仅看电视转播,便惊骇万状。去圣已远,宝变为石。晚清人士面对华夏文明即将崩塌之际,曾发出的“三千年未有之变局”的惊呼,何以有如此悲绝?或许正如台湾学者(王德威《后遗民写作》)所言:他们已经明白“现代”所带来的冲击是如此的摧枯拉朽,远胜于改朝换代的后果。……从老宅、年画到京剧、皮影,任何对民间文化艺术的振兴、弘扬似乎都是一种憧憬和空谈。

是啊,如我这般年纪者,尚且对戏曲一窍不通,更难想象后来者。新的文化艺术形式,正在猛烈地冲击着古老的文化藝术传统。现在的年轻人,能有几个喜欢《玉堂春》或《草船借箭》?如此看来,章诒和先生对京剧传统艺术传承的忧虑不无道理。说句良心话,中央电视台的戏剧频道在执守着一方中华传统文化,这里的广告比较其他频道而言要少的多,原因自然是收视率不高。不经意间又将电视调到了戏曲频道,在演《秦香莲》——我暗想,难道我们今天仍需要“包拯”去为“秦香莲”主持公道?倏然间与章诒和先生有了同感:我这里听的耳热,她那里唱的悲凉!

〔责任编辑 王雪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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