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前期西南边防格局的形成
2020-09-03杨建豪
杨建豪
摘 要:有唐一世,对边疆少数民族部落的统治思想,自太宗而成。太宗极为重视中原与边疆少数民族的关系。在贞观十八年(公元643年),太宗言:“夷狄亦人耳,其情与中夏不殊。人主患德泽不加,不必猜忌异类。盖德泽洽,则四夷可使如一家;猜忌多,则骨肉不免为仇敌”。此言是为自古之大一统观念之主要内容,视四海为一家。秦汉以来,随着中央集权制度的不断完善,其内涵愈加丰富起来。大一统观念应运而生,凡具备条件的中原王朝,非常乐于对边疆少数民族的招抚,把其纳入王朝的羁縻统治之下,而处于边疆之羁縻州则形成无形的防御屏障。
关键词:唐朝;羁縻;边防
史继忠在其《试论西南边疆的羁縻州》一文中,概括唐宋政治区域时,把全国分为三个政治圈层:第一圈层为经制正州,特点为统一号令、法度、赋役、版籍皆入户部;第二圈层为羁縻州,特点为边缘地区内属的少数民族部族,虽设州县,但长官为部落首领,贡赋版籍皆不上户部;第三圈层,又为最外层,为难以辖治的少数民政权,诸如吐蕃、南诏等,特点是独立自治,以互市、和亲、封赐维持中原与其得藩属关系。这三个圈层会因中原王朝的实力强弱而盈缩。核心为第一圈,其为王朝统治的基础,为其统治的重心。随着中原实力的增长,大量的羁縻州就开始出现,成为第二圈层,成为第一圈的屏障。中原实力弱小边疆民族强盛时,则第二圈就开始缩小危险第一圈,正如魏征评突厥语“弱则伏,强则叛”直接威胁第一圈,同时,中原与第三圈其藩属的关系亦会出现不稳定状况,两者和平关系难以维持,则爆发战争,唐之吐蕃、南诏,宋之辽、今皆如此。唐初,致力于边疆的稳定,设置大量羁縻州,又置都督府,把其重心正州放置于一个相对安全的范围之内。
川西而下,有松州都督府理今四川松潘,下辖羁縻府州曾达一百四十州,包括今天四川阿坝以北至甘肃、青海地区。后羁縻部落多有逃散,仍余七十九州生羌部;茂州都督府理今汶山,管塗、炎、徹、向、冉、穹、笮等羁縻州三十九州,包括今大渡河北段大部分地区;雅州都督府理雅州今雅安,都领当马、会野、金川等二十二羁縻州,包括今四川康定及雅安地区;黎州都督府理汉源亦今之汉源,领罗严、合钦、大渡、昌明等羁縻五十四州,包括今四川汉源及石棉周边地区;嶲州都督府府理为今西昌,领思亮、杜、渠川诸羁縻州共十六,包括今四川昭觉、布拖周边大部分地区;姚州都督府理今姚安,领于、舍利、五陵、野共、日南等十三羁縻州,包括今云南滇池、西洱河周边地区,戎州都督府理今四川宜宾,领南宁州、昆州、汤望、麻州等九十二羁縻州,包括今四川东南与云南东北部、东部广大地区;黔州都督府理今重庆彭水,领牂州、思州、矩州、明州、琰州、充州等五十一羁縻州,包括今重庆南部部分地区及贵州大部分地区;安南都护府理今越南河内,领德化、郎茫、龙武、归化、林西、甘棠、武定诸羁縻州数四十一,包括今越南大部、广西西部部分地区、云南东南部部分区域。此外于邕州都督府下置二十六羁縻州、桂州都督府下置七羁縻州威抚南疆。按上所列,很明显唐朝从川西经云南带贵州至广西、越南,众多羁縻州延绵不断,形成一个相当大的羁縻区域。其区域占西南边疆虽不至半,但亦相差不远。唐朝承认各部族首领的地位,授予其世袭的州刺史,更甚则至都督,把其民归治于唐廷领下,成为唐廷藩篱。《岭外代答》对此现象这样解说道:“本朝隄防外夷之意,可为密矣。……今邕州横山买马,诸蛮远来,入吾境内,见吾边面阔远,羁縻州数十为国藩蔽,峒丁之强,足以御侮”。虽然此为北宋之世,然宋承唐羁縻,此现象与唐皆通。
唐懿宗分岭南为东西道德诏令言:“岭南分为五管,诚已多年。居常之时,同资御捍,有事之际,要别改张。邕州西接南蛮,深据黄洞,控两江之犷俗,居数道之游民。……其所管八州,俗无耕桑,地极边远,近罹盗扰,尤甚凋残。将盛藩垣,宜添州县”。邕州常受其西面的西原蛮侵扰,令唐苦不堪言,可见懿宗设置边境州之举,非为其他,而是视之为抵御其外敌的屏障—藩垣。此为唐边境防卫体系最前沿,亦是最脆弱的一道防线。而羁縻州又“皆边州都督、都护所领”,都督府、都护府常驻有不等數量戍卒,以便其“抚慰诸藩,辑宁外寇”、“缘边御寇”。则其在边境又铸就第二道防线,在往内则入王朝正州腹地。正是如此数量的羁縻州与都督府组成了唐朝西南边境这一块有力防区。
又因为羁縻州与中原正州有区别,户不上版籍,一般状况也不会有赋税征收,名曰不移其风俗。同时古人又有“戎狄人面兽心,一旦微不得意,必反噬为害”之偏见,在对羁縻部族的态度上“附则受而不逆,叛则弃而不追”,使羁縻州与中央的关系多体现在形式之上,而没有更多的实质性内容。羁縻州与中央的关系实际上比较松散,对此唐廷便又在汉夷邻近之地设置都督府,派驻常驻军,诚如唐相陆贽所言:“若乃择将吏以抚宁众庶,修纪律以训齐师徒,耀德以佐威,能迩以柔远”。古人之喜曰以德服众,同时又辅以刀斧之威,掌慰诸藩,行监管之职,令羁縻区域的少数民族潜移默化地认同中原王朝的统治。此羁縻州与都督府之关系精要。
唐都督府之制,缘起总管府,唐高祖初立,郡改州,因“其缘边镇守及襟带之地,置总管府,以统军戎”。其旨天下未定,为便于对军队的统一指挥,则有总管府之置。同时亦被应用到唐将要诏谕的边境羁縻州上。
“武德七年(公元624年)二月十二日,改大总管府为大都督府”,其长官曰都督,把之前的总管府皆换成都督府,其使职皆不变。“操纠之柄,典刑赏之科”、“掌督诸州兵马、甲械、城隍、镇戍、粮稟,总判府事”。掌管其下辖州民事与军事管理权,在实际的操作上,都督府基本成为州一级以上唯一军政合一的行政机构。开元末又大量开置节度使,都督大多又为节度使、经略使所替代,在唐西南剑南道置剑南节度使,长官为节度使,岭南道又治岭南五府经略使,长官为经略使,都督之职在西南逐渐淡出。随着职称的变化,节度使与经略使更加强调其军事职权“节度使掌总军旅,颛诛杀”,意在加强边疆的稳定。
如前文所述,唐设置羁縻州、都督府,这为边疆所倚赖的防御力量。那么有唐一代,在其初期是怎样布置其西南边疆的防御力量,其防御体系又是怎么构建的呢?我们要从其有戍卒的西南边疆的几个都督府、都护府的配置说起。唐前期在西南剑南西川设置了益州都督府(武德元年置)、松州下都督府(贞观二年置)、茂州下都督府(武德三年置)、雅州下都督府(开元三年置)、黎州下都督府(大足元年置)、嶲州中都督府(武德三年置)、姚州下都督府(麟德元年置)、南宁下都督府(武德四年置)、戎州中都督府(贞观四年置)九个都督府。
从地理方位来看,其中武德年间就开置的益州、茂州、嶲州、南宁州四都督府,益州为剑南西川核心地带,地位崇高;茂州为离益州最近的西北都督府,其设置可视为益州西北屏障;嶲州则位于益州之西南,总理剑南西川诸州事,保障益州之西南;南宁州所置,应为意外之喜,但高祖又害怕诸爨不稳,故又置南宁州都督府,稳定诸藩,亦可看做事稳定益州之南方。从武德年间所置诸都督府初衷来看,其方针应是以益州为重,周边诸都督府为之屏障,故此形成以益州为中心向四周辐射的一个系统的防御体系。之后贞观年所置松州都督府、戎州都督府。松州在茂州之北,接党项诸羌羁縻州,此府应为太宗招抚诸羌所置,此据《旧唐书》卷四一《地理四》松州下都督府条所载来看,太宗朝对松州诸羌招抚时间多为贞观元年(公元627年)至贞观十年(公元636年),其中又以贞观五年(公元631年)次数为多,有十次;贞观四年(公元630年)次之,有六次;贞观三年(公元629年)、六年(公元632年)各两次;贞观元年(公元627年)、二年(公元628年)、十年(公元636年)最少,各有一次。戎州在益州东南,南宁州在贞观八年(公元634年)更名为郞州后,高宗永徽初又罢都督府,属戎州都督府。其辖境从今四川宜宾直达今云南东部地区,为剑南最除益州之外最大都督府,其境有东爨乌蛮与西爨白蛮实力强大,故其要为为益州东南伫立最坚固的保障。麟德元年所置姚州都督府为治理大足元年(公元701年)的黎州都督府、开元三年(公元715年)的雅州都督府,则为剑南防御体系的补充。
从交通来看,益州为剑南各交通要道的集结点,亦是其周围各州前往长安的汇聚地,实为交通中心。松州、茂州皆有道路通剑南西山、党项,为剑南与西山交通重镇。黎州、雅州除了在川滇西道上之外,还有灵关、和川、始阳三道西出吐蕃地区(已在本章第一节提到),为唐、吐蕃战争所必争之路,对唐朝一方来说,雅州、黎州是吐蕃进入成都平原的西南屏障。嶲州、姚州为川滇西道的最难端,控旋西洱河诸蛮,而姚州往往因距离远戍卒不足,需要嶲州的帮衬。张柬之就废置姚州都督府附置嶲州而提出自己的意见,他认为每年在姚州的戍卒不仅意义不大,姚州历代诸官多被杀伤,而且劳民伤财,故“伏乞罢姚州,使隶嶲府……同之藩国”。可见姚州都督府在唐前期应为经营西洱河诸族的桥头堡,重心还应是金沙江北岸的嶲州。川滇东道贯穿戎州南北,唐朝在这些重要交通线或附近地区设置大量驻有兵力的军镇,根据王现平《唐代四川军镇地理考》一文的研究成果来说,“唐代四川军镇主要分布在交通要道及其附近,特别是近川藏交通线、川滇交通线和川青甘交通线上”,来保证交通线安全的同时也能起到抵御外敌的作用,以此铸成边境防御体系重要一环。
黔中道,曾置过四都督府,其中黔中下都督府(贞观四年置),贞观十一年(公元637年)罢都督府,另置庄州都督府,景龙四年(公元710年)又废都督,别置播州都督,直到先天二年(公元713年)复黔州都督府。又有辰州都督府,景云二年(公元708年)置,督巫、业、锦三州。虽黔州都督府直到乾元元年(公元758年)才真正地确定下来,但与之前所变动的庄州、播州都督府,三者所都领的区域都基本相同,都管辖着黔中道北部、中部、西部、南部大片地区。辰州都督府只领黔中道东部三州,开元二十七(公元739年)年罢都督。从地理方位来看,辰州在黔中道最东部,该地大部分为溪洞部,黔中都督府所都大部分属牂牁种。其中黔中都督府三次变动,原因可能为开元二十六年(公元738年)之前黔中道没有设置。庄州在变动三都督府中处最南端,播州在两者之间,庄州后属羁縻州为牂牁部落西谢谢强(本章第二节已述),为牂牁部势力腹地,之前贞观三年(公元629年),置应州,蛮酋谢元深入朝,为应州刺史“领黔州都督府”,可见,有一段时间,黔中都督一度为牂牁部族首领所领,可据《新唐书》卷四五《选举下》所云:“高宗上元二年(公元675年),以岭南五管、黔中都督府得即任土人,而官或非其才,乃遣郎官、御史为选补使,谓之‘南选”。黔中都督府府治的北移,应是唐朝收权之行动。黔中兵数不知,至戎州天宝陷南诏后,黔中道便直接与南诏相邻。其边防地位亦上升,既为阻止南诏东进的藩屏,从地理上来说又与剑南互为犄角。若以黔中道诸部皆属南诏,黔中道归南诏,再往后推想,拥有黔中诸部的南诏可以选择的战术更多,更灵活,可东西夹击成都平原,又可合兵安南地区。因此黔中道在唐西南防御体系中应有一席之地。
安南都护府从唐初武德五年(公元622年)置交州大总管府开始,就是唐廷经营南方边疆的重要机构。太宗贞观中开始在边疆袭汉制置都护府,总管都护府“诸蕃慰抚、征讨、斥堠,安辑蕃人及诸赏罚,叙录勋功,总判府事”。在调露元年(公元679年),高宗将交州都督府改为安南都护府,成为管理包括今广西、广东、云南、越南中北部广大边疆地区的最高机构。史载安南都护府常驻兵四千二百人,陈国保认为其与南宁州都督府、邕州都督府共同构成唐朝南疆与西南相互维卫的防御体系,安南都护府既是唐朝用以经略西南边疆的军事基地,也是防范南诏内犯的边塞藩篱。而且唐以南宁州都督府作为维持安南稳定的右翼,亦把安南当经营西南后备基地,如果两者哪一方出现不安定状况,安南都护府就成为唐出兵云南的前沿阵地,南宁州亦可以遣兵沿江而下直达交州。
由此,可据前文所述,唐前期在西南设置的诸军事机构,主要有两个重心,其一为川蜀地区,其二为安南地区,黔中道的夹在两者中间,有一定防御作用。随后围绕两者展开逐渐建设系统的防御区。不仅从经济上考虑军戍布置,亦会考虑诸军事机构在地理关系,打造战时保卫重地的边疆屏障,互相支援的系统边防体系。但又因为古代交通不够发达的因素,虽然诸府有过协同的军事行动,但又远远达不到所期望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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