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的香港烽烟
2020-09-02陈启兵
陈启兵
1941年12月8日凌晨,坐镇广州的日军第23军中将司令酒井隆,仍在等待攻占香港的电令。按照日军部的谋划,海军大将山本五十六率领的联合舰队,于7日向美国太平洋珍珠港发动袭击。8日,由第23军攻占香港。
凌晨3点51分,日军参谋本部正式下达了电令。酒井隆从电报中得知,联合舰队袭击珍珠港一举成功,美国太平洋舰队遭到重创,大日本帝国将在中国南面进攻香港。
屠戮港九
香港是中国大陆南方门户,当时是英国的远东经济枢纽和政治、军事前哨阵地。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后,日本开始窥伺香港,谋划行动方略。1939年12月14日,日军参谋本部拟定1940年的作战计划,将攻占香港列为“对华作战中,英美参战时的作战要领”中的一部分。
随着日军南下步伐的提速,1941年11月5日,日本天皇批准参谋本部上奏的对美、英、荷开战的作战计划。6日,日军参谋本部向中国派遣军及华南方面军发布了攻占香港的“大陆命第557号”,由酒井隆麾下的第23军协同海军,作好攻占九龙半岛及香港岛的准备。
日军蠢蠢欲动,野心昭然若揭。重庆国民政府一再督促英方,若再不加强香港防御,香港恐将不保。英国首相丘吉尔放言:“决不让远东香港这颗女皇皇冠上的亮丽明珠,落入日本之手。”同时成立了由色法姆大将担任司令的英军远东司令部,陆军少将玛尔特比任香港英军总司令,调集了英、印、加等国军队,并招募义勇军,计1.4万余人守卫香港。
蒋介石向丘吉尔表示,中方愿出三个师的兵力,联手守卫香港,但遭到丘吉尔拒绝。
尽管英方加强防守,增加兵力,仍未能阻止日军铁蹄。由酒井隆主持制定的攻占香港行动计划,上报到了参谋本部,候等实施。
酒井隆,绰号“冷血屠夫”,恶名昭著。从踏上中国土地伊始,他积极参与策划了种种侵略阴谋。作为日军攻占香港的首要人选,于1941年11月出任日本驻广州第23军司令官。
12月8日凌晨4点,酒井隆根据电令,令所属飞行队轰炸香港,38师团向九龙进攻,香港之战拉开帷幕。
上午8点20分,日本第23军停驻广州天河机场的航空飞行队起飞升空,如鬼魅般直扑九龙半岛、香港岛。
日机飞抵九龙的启德机场上空,将所载炸弹、燃烧弹悉数投下,机场倾刻烧毁、瘫痪。当天,香港岛上空有雾,影响日机投弹。日机低空搜寻时,发现港岛机坪上停着10余架英国战机,当即投弹轰炸,英机大多被炸毁,仅剩2架亦受重伤。由于英军丧失港九制空权,日机在其上空肆意横行。香港民众身陷烈焰浓烟,惊恐万状。
12月9日,日军38师团越过与香港接壤的深圳,向九龙发动猛烈攻击,遭到英军顽强抵抗。但日军攻势凌厉,英军在付出惨重代价后,撤至港岛。英、日双方火炮,隔着维多利亚湾乱射,不少落到居住区,造成大量市民家毁人亡。
四天后,日军攻占了九龙半岛,酒井隆把军政司令部设在九龙半岛酒店。
为犒劳“英勇作战的帝国军人”,酒井隆使出在中国大陆的惯用手法,下令“放假”,任由日军在九龙烧杀抢掠。
英军固守香港,不肯就范。酒井隆欲“不战屈人之兵”,两次遣使劝说英军投降,遭到拒绝。酒井隆再次下令飞机轰炸、大炮轰击,瞄准英军防御处特别是码头,为日军登陆香港岛开辟通道,扫除障碍。港島再度火焰翻滚,废墟毗连,死尸遍野。
12月18日,日军三个联队近万人,分乘多艘舰艇,在猛烈炮火掩护下,强攻香港岛,香港东北部落入其手。英军死战不怯,日军攻势受挫,一度前进受阻。阴险毒辣的酒井隆岂肯罢休,他要卡住英军“命门”,使其自动缴械投降。
香港缺少淡水,在海岛之高处黄泥涌峡建有贮水库,供应港岛用水。酒井隆派部队攻占了黄泥涌贮水库,断绝了市区供水。另外,调部攻占香港电厂,掌控了全岛电力供应。
在战术上,酒井隆将分驻港岛东、西两面的英军拦腰隔开,切断英军两方掎角之势,使之无法呼应联手。日军分头猛攻,英军苦战撑守,终因弹尽粮绝,防守阵地相继陷落,被迫停止抵抗,日军占领港岛全境。
12月25日,港督杨慕奇与英军司令玛尔特比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九龙半岛酒店内的军政司令部,与酒井隆签订投降书。自此,香港民众开始了长达三年零八个月的黑暗岁月,直到日本投降。
香港沦陷后,酒井隆再度下令“放假”,如狼似虎的日军以恶为乐,无恶不作。
对香港民众而言,这尚是开始。深重的苦难,将接踵而来。
囚笼与殖民
日军占领香港后,调集2.5万人军队分驻港九各处要塞,加固防御工事。日舰不分昼夜,在港岛海上不停巡逻。
日本军政府将港九划为18个区政所,分别管辖区域内的工商、医疗、粮食配给、户口调查等。日军令市民到区政所领取“良民证”与“定额配给证”。市民凭配给证每人每天购变质米6两,因无其他食物,只能以树叶、草根、番薯叶、木薯粉等掺杂食用。再后来,取消变质米,改配日本萝卜作粮食,市民苦不堪言,度日艰难。
为严防反日分子,日方规定每家每户要照张“全家福”。日方时常逐户检查,勒令人员出齐,对照“全家福”一一验明身份。如有缺席者,必须交待清楚,否则连累全家,引来祸灾。
日军在市区设立岗亭,过往行人要出示“良民证”,若证有误或未带,当场拘捕投进集中营。日方规定,市民出示“良民证”或接受巡逻宪兵盘查或遇见日本人,必须弯腰鞠躬90度,以示温良恭顺。否则,轻则拳打脚踢、枪托砸打,重则枪刺捅身或押去服苦役。
在日本殖民政策统治下,香港原简称“港”,改为“香”,香港被改为“香岛”;凡战前以“港九”命名的团体,一律改为“香九”,原“港府令”改为“香府令”;原使用的公元年号改为日本昭和年号,并将香港原使用的标准时间置前一小时,与日本时间一致;原有的街道名,一律改为具有日本色彩的“道”,如“皇后大道”改为“明治道”,被强占的欧资公司物业,如“告罗士打酒店”“连卡佛”改为“松源酒店”“松板屋”,就连“重庆市场”也改为“中兴市场”。而且,强迫香港市民庆祝“天皇寿辰”“胜利纪念日”“周年纪念日”等。
日占时期,香港文教遭受重创。日军占领香港前,香港学生人数11.8万人,后降至4000余人,几乎所有适龄儿童均遭失学。战前香港有大中小学校649所,后剩34所。这些学校,禁止授课英语,日语成为主要课程语言。日方强迫教师接受日语考试,不合格者必须接受三个月日语培训,否则赶走或关进集中营。中小学生每天必须接受日语教育4小时,日语不好的学生,将受到惩处。日本文化、日本礼节、日本国情等成为学校的主要授课内容,如《新生香港》《兴亚进行曲》《日本刀》等,竭力美化日本侵略行径。
在掌控学校同时,日方在社会上广设日语讲习所,支持、鼓励设立私营日语学校。规定日伪机构与日资企业招聘华人时,必须日语合格,不合格者不得录用;合格者不仅录用,还额外配给粮食。迫于生计,日语成了华人谋生的必修课。
为“圣战”敛财并腐蚀市民意志,日本军政府在港九区域设置妓院,开设赌场、鸦片烟馆……在日军的蹂躏下,香港这颗“东方之珠”黯然无光,变成了人间炼狱,华人陷入水深火热的苦难之中。
疯狂掠夺
香港沦陷前,金融业发达,汇聚了全球多家知名银行。日占时期,日本军政府清盘汇丰、渣打、有利等非日资银行,逼迫这些银行驻进小酒店,日本银行、横滨正金银行等则在香港开张营业。与此同时,日方无条件接管、强占香港工矿企业。
日本军用手票(简称军票),是日本政府在战争期间发行的一种货币,作为军饷发放给日军,最早使用于日俄战争期间,1894年甲午海战后进入中国。二战时期,日本侵略者在战场上用枪炮奴役亚洲国家,在市场上则用军票进行掠夺。
1941年12月26日,日军占领香港次日,即宣布使用军票,强制市民兑换。最初2港元兑换1日元军票,后改为4港元兑换1日元军票,仅初期就搜刮了计2.9亿港元。以后,规定军票为“香岛”唯一币种,严禁使用、藏匿港币,一旦查出,统统没收并重惩。港币不能在香港流通,但在澳门、珠三角一带仍能流通使用。日方将强行兑换、没收的港币,在那些地区购买物资尤其是战略物资,供给战争需求。
货币发行流通当有保证金,且信誉良好,被市场、民众所接受,并能自由兑换。然而军票系日方强制发行,以“空手套白狼”方式进行掠夺、榨取香港民众的财富,使得通货膨胀蹿升。同时,日方强制银行尤其是非日资银行大肆放债,一时间,军票等同白纸。非日资银行和企业纷纷倒闭,造船业、建筑业尤甚。
从1931年日军侵入东北到1945年投降,日军从中国掠夺矿产、文物、黄金等财富,数量惊人。香港虽然没有大陆资源丰富,但仍遭疯狂掠夺。日治政府强迫香港市民为“大东亚圣战”贡献战略物资,让市民交出铜制品,供“圣战”制造子弹。指使士兵逐家搜查,连门、窗、柜等物上的铜饰也不放过。若查出藏匿者,以“反日”罪惩处。
1941年冬至次年初春,香港异常寒冷。日治政府对燃料严加控制,电力按区限时输供。由于燃料缺少、电力紧张、交通停顿、店铺歇业、食物短缺等问题,以酒井隆为首的军政府以保障“大东亚圣战”为由,开始大量遣散“香岛”居住人员。
1942年1月,军政府“民治部”成立“归乡指导委员会”,负责疏散市民。凡没有工作和居民证、“良民证”的人员,必须离境。由日方用火车、轮船遣散出境,抛之不管。不少家庭成员走散,或途中抛弃老人、幼儿,其状惨不忍睹。
苦难深重
1942年2月20日,日本正式宣布香港为其占领地,成立“香岛”总督府,由矶谷廉介出任首任总督。撤销军政司令部,酒井隆“另委重任”。
矶谷廉介,1904年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16期,与坂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为同期同学。1917 年来到中国,曾任侵华日军第10师团中将师团长。1937 年8月率队登陆天津投入津浦沿线战役,曾参与台儿庄、徐州会战。
赴任后,矶谷廉介看到的“香岛”百业萧条,一派衰景。为了帝国利益,他承袭了酒井隆强化在港军事、日化教育、夺取物资、疏散市民等残酷手段。
随着日本战事吃紧,1942年,总督府下令取消对市民的日用品定额配给,改为市场行为。奸商们尤其是日商趁机囤积居奇,投机倒把,哄抬物价。本就极度贫困的香港市民雪上加霜,只能坐以待毙。有志愿者平均每天收尸300-400具,最多一天收尸731具。由饥饿造成衰竭、疾病死亡者,高达5万余人。
矾谷廉介为“稳固”统治,成立了“地方法律办事处”,修订了《香港占领法》,规定所有入境、出境、居留、经商人员,必须得到总督的批准。而后又颁布《出入境法》,目的是防止反日情绪滋生、蔓延,限制共产党人、抗日爱国志士、国民政府官员在港的进出活动。
据史料披露,日方疏散香港市民手段之残忍,骇人听闻。
1942年5月19日,矶谷廉介出任总督仅三个月,一场灭绝人寰的惨案发生了。日军集中营里万余名拘禁者(实质是强行疏散者),被宪兵押到西环海岸边,赶上19艘船。船只被火轮拖离海岸,在茫茫海上行驶。不久遇上台风,惊涛骇浪中,火轮上的宪兵下令砍断缆绳,开足马力自行离开,任由没有动力拖带的船只自生自灭。最终,14艘船沉没海底,其余几艘破裂。幸存者被海浪掀到岸边,后因饥饿、疾病死去。
1944年6月,赤柱难民营关进800余名被强制疏散的香港市民,仅一周后,增至几千人。他们被赶上多艘帆船,用火轮拖往南澳方向。途中天气变坏,船折向蒲台,火轮上的宪兵解开缆绳离开,帆船在海上受损破裂,再度制造惨案。
同年7月,被日军强制疏散的400余人,被驱逐到人迹罕至的螺州荒岛。日本投降后,有人登上螺州岛,所见之处,骸骨森森。
据档案记载,从日军占领香港到投降之時,三年多的时间,香港市民由161万锐减至60余万。其中,100余万人被强制疏散或驱逐出境,他们中多遭非正常死亡。
1945年抗战胜利后,酒井隆是第一个被中国军事法庭提起公诉和审判的战犯,也是第一个被执行死刑的战犯。1946年9月13日下午4点,酒井隆被押到南京中华门外的雨花台,执行死刑。
矶谷廉介于1946年在南京军事法庭受审。1947年被判死刑,后为死缓。1949年2月,被关进巢鸭监狱。1952年6月,矶谷廉介获假释,1967年死于日本。
编辑/韩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