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对手

朱关良

张大头和高小脑袋在煤矿上处了一辈子伙计，也较了一辈子的劲儿。俩人处对象较劲儿、结婚较劲儿、生孩子较劲儿，干工作还较劲儿！

张大头干活实在，肯出力气，高小脑袋头脑机灵会找窍门。俩人刚工作不久，就双双当上了组长。有次矿上举办“大战红五月劳动竞赛”，张大头率领采煤一队，高小脑袋率领采煤二队，俩人都憋着一股劲儿准备拿下对方。

张大头的三个手下是全队最能干的，他们的料场离工作面比采煤二队也略近些。占着地利人和呢，根本没有输的可能，他对外喊出了口号：一队不赢，天理难容！

高小脑袋也不甘示弱，他也回复了八个字：一队不行，二队必赢！

转眼到了比赛这天，张大头带着手下的弟兄玩了命地干，八小时出了八架棚，破了全矿的记录！到了下班时间，张大头自信满满地带着队员们升了井，连奖金怎么分配都商量好了：二百块钱，每人五十！那时候五十块钱够十个人下馆子猛撮一顿了，正经不少！

刚出井口，高小脑袋早眯着小眼睛，笑嘻嘻地等在那里了：“哥们儿，我们二队干了十架棚，哈哈，你们还是嫩呀！”

看着高小脑袋得意扬扬地带着他的队员扬长而去，张大头直挠头皮：不能够呀！这是咋回事？

打听来打听去，他才知道，高小脑袋花钱把采区的放炮员、观测员、洒水工请到馆子里大吃了一顿，等比赛那天，这些人有力出力有忙帮忙，等于请了好几个外援，这谁能干过他呀！高小脑袋的算盘打得贼精：刨去花销还是剩的多，比输了一分钱奖励都没有合算。

张大头得知真相后差点儿没气吐血，不过他没向矿长告状，而是发誓下次一定要赢高小脑袋。很快机会来了，矿上准备在两人之间提拔一名安监员，让他们同时去安监站实习一个月，谁干得好用谁。

有些工人下班时想早点升井，偷偷摸摸爬上传送带，跟煤块一起被运出去，这样倒是省事儿，可会发生危险，安监员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抓这些违规的工人。

张大头每天亮着头灯站在传送带旁边寸步不离，工人们老远看到有人蹲守，谁还敢顶风作案往皮带上爬呀。高小脑袋看着他那傻样儿暗地里捂着嘴直乐，心想你这傻狍子能抓到人才怪呢。

轮到高小脑袋值班的时候，他关掉头灯，跑到传送带头上的阴影中躲着，有违规的一抓一个准，一个月抓了七八个违章的，而张大头却一个都没抓到。张大头彻底认栽了：“你小子精得给个猴都不换，我认输！”

高小脑袋洋洋得意地说道：“我给你猜个谜语———智慧胜过蛮干，猜一食品！”

张大头琢磨半天猜不出是啥，高小脑袋一步三摇地走了，临走哈哈笑着说：“笨蛋，是巧克力！”

没等高小脑袋得意太久，矿长宣布了考验结果：“张大头胜出，当安监员！”

“为啥呀？我抓了八个违章工人呢，他可是一个都没有！”高小脑袋不服气。

“我们的目的并不是抓多少违章，而是杜绝违章！你连安检员的职责都没整明白，怎么可能干好呢？”矿长语重心长地回答道。

张大头高兴得鼻涕泡都出来了，终于扳回来一局！

就这样，俩人见面就掐，明争暗斗了一辈子，虽然不至于撕破脸皮，但心里头都拧着劲儿呢。

转眼间俩人都到了退休年龄，各自回了家。冷不丁闲下来了，张大头觉得浑身不得劲，感觉生活忽然没了目标，整天躺在家里，老婆喊他唱歌跳舞，他全不爱，除了看电视就是喝酒，人一下子胖了三十多斤，去医院一体检，血脂血压血糖全上来了。老婆看着检查单着急上火，规劝他说：“你没事出去溜达溜达，打打球跳跳舞，总这么待着人就废了！”

张大头懒洋洋地说道：“好吃不如饺子，好受不如倒着。要是挣钱俺一点都不惜力气，一分钱不给，出去瞎折腾个啥劲？”

这天，张大头躺在那里玩手机，忽然“叮咚”一响，高小脑袋传来一个走步软件链接，接着发了一段话：老家伙，躺家里等死呢？哥们儿现在玩儿这个了，步数天天朋友圈第一！

张大头用了老半天才研究明白这玩意是咋回事，撇了撇嘴说：“有病！”没搭理他。可高小脑袋天天在朋友圈嘚瑟：今天又是第一！某个老家伙半辈子都没干过我，彻底哑火了！

张大头怒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下载了软件，然后给高小脑袋回了战书：老子来了，你只能是老二！

第二天一早，张大头就精神抖擞地出门了，东游西逛地走到晚上，一瞅手机，走了一万步，去朋友圈一看，高小脑袋才走了八千步，自己稳稳压他一头！张大头美滋滋地睡了，中途起夜的时候他顺便瞅了一眼手机，顿时大吃一惊，高小脑袋居然走了一万一千步！这老小子不睡觉呀？

张大头被成功地激起了斗志，每天起早贪黑地走，半年磨坏了四双运动鞋，但基本每天都比高小脑袋少个一两千步，气得他在家里直跺脚：“高小脑袋，咱俩上辈子有仇是吧，处处和我作对，惹急了老子过去削你一顿！”

虽然走步一次也没赢过，但张大头上了瘾，根本停不下来。每晚满怀希望地看完朋友圈，然后再骂半天高小脑袋，已经成了他的必修课。不管怎么说，他身体的各项指标都下来了，也算收获巨大。

这天，张大头照例顺着一个方向走，忽然看到前面拦上了彩钢板，上面写着“前方施工，请勿通行”。他只好调转方向，朝另一条路走去。走出五六公里的时候，他忽然反应过来———这不是走到高小脑袋家附近了吗？由于心里烦他，所以之前从来没往这边走过。

都走到这里了，再特意躲着，好像怕他似的！张大头一边大步流星地走着，一边四处观察，忽然看到街边一个人手忙脚乱地转着轮椅，想躲开自己，这不正是高小脑袋嘛！

张大头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他快步跑过去，大声喊道：“高小脑袋，你咋整的，怎么坐上輪椅了？”

高小脑袋见躲不开，嘿嘿傻笑着说：“脑血栓，半年了！”

张大头惊讶地说：“不可能！你天天一万多步咋来的？”

高小脑袋一脸坏笑：“你弟妹闲不住，天天在家做鞋垫，我让她把手机绑在缝纫机的轮子上了，蹬一下转十多圈，你就是再多长两条腿也白扯。要不是怕累坏你这傻小子，一天三万步都能整出来。忘了巧克力的事儿了？”张大头气得转身要走：“你真是坏透了！都这样了还不忘算计我。”

高小脑袋收起了笑容，伸手拉住他的衣服：“老哥，我得脑血栓之后想了很多，要不是和你较了一辈子劲儿，咱俩能年年当先进、戴红花、上光荣榜吗？我们是竞争对手，但也是最好的朋友呀！你老婆跟我说了，担心你天天闷在家里不运动，把身体闲出毛病来，于是想出这个办法，敦促你天天锻炼。”

张大头脑子里嗡嗡作响：是呀，不就是个竞争嘛，自己却天天拿人家当仇人似的，自己这心眼比针鼻儿都小！

张大头红了眼圈，他猛地捶了几下胸口，大声说道：“兄弟，你起来，哥扶着你，以后我走多少步你走多少步！咱俩一起锻炼，比比谁活得岁数大！”

高小脑袋抹了一把眼睛，含泪笑着伸出双手：“比就比，老哥，扶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