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长江边的重庆最早民航机场
2020-08-28邵磊
邵磊
在重庆市渝中区辖区长江主航道左侧,有一个著名沙洲——珊瑚坝,由长江水常年冲积而成。其东西长约1.2至1.8千米,南北宽约0.6千米,坝上遍布鹅卵石和水草。每年夏季丰水期,珊瑚坝大部分被江水淹没;到了冬春枯水季,珊瑚坝与渝中半岛相连,成为了重庆市民游玩的好去处。然而,这个看似很普通的江中滩涂湿地,却有着一段难忘的烽火往事,在老重庆人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珊瑚坝的来历和风景
珊瑚坝古已有之,在历史文献中被反复提及。
清代乾隆年间巴县知县王尔鉴在评定的“巴渝十二景”之“黄葛晚渡”中云:“南纪门外,大江对岸,南城坪有黄葛古树,偃益渡旁,江横大洲曰‘珊瑚坝。舟子曲折行,乃达彼岸,雨余月际,遥睇江烟苍茫间,舴艋往来,飘如一叶,亦佳趣也。”
清代乾隆年间进士、四川定远知县周绍缙在《渝州十二景·黄葛晚渡》中云:“日夕南城坪,待济珊瑚坝。树色老苍凉,烟波一潭下。”
南城坪就是今天南岸区南坪镇。珊瑚坝处在渝中区南纪门和南坪镇黄葛渡之间的长江中,是“黄葛晚渡”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乾隆年间编纂的《巴县志》“重庆城图”中,清晰地标注有“珊瑚坝”“黄葛渡”的位置:珊瑚坝像一叶轻舟平静地躺在江水中,两侧分别是黄葛渡和南纪门、金汤门。
关于“黄葛晚渡”,明代曹学佺在《蜀中广记·名胜记·重庆府》中记载:“《图经》云:‘涂山之足有古黄葛树,其下有黄葛渡。宋制置使余玠诗云:‘龙门东去水和天,待渡行人暂息肩。自是晩来归兴急,江头争上夕阳船。此黄葛晚渡作也。”
“黄葛晚渡”中的黄葛渡是南坪镇的一个古渡口,因渡口有一棵大黄葛树而得名。在渡口与南纪门之间,常年有摆渡船载客往来于长江两岸,而珊瑚坝是渡船的必经之地。
有关珊瑚坝名称的来历,没有确切的记载。一说其最早的名字叫“沙河坝”,有文人觉得不雅,将其改为“珊瑚坝”;另一说是因为有人在坝上挖到了珊瑚石,就留下了“珊瑚坝”的称呼。据民国《巴县志选注·工业》载:“玻璃厂,多在南纪门外。盖玻璃取材于白鹅卵石,南纪门外珊瑚坝,此石特多,取携便也。”文献记载和实地勘察发现,珊瑚坝并没有珊瑚,而是遍布很多鹅卵石和小沙粒。
无论珊瑚坝的来历如何,拥有诗意名称的珊瑚坝,最终被广大百姓所接受。
开辟重慶民航事业的新纪元
1933年10月,刘湘统一四川。为了加强对四川全省的管理,刘湘开始着手统一全省的水路、公路、航空运输事宜,而民航机场建设就是重点项目之一。
早在1929年,驻重庆的国民革命军第21军军长刘湘,为了增强自己在四川各路军阀中的实力,开始筹建空军。当年8月,刘湘主持修建了重庆广阳坝机场,这是重庆第一座飞机场。1933年6月,中国航空公司开辟了重庆到成都的航线,飞机在广阳坝机场起降。广阳坝机场属于军用机场,离城太远,中间还隔着长江,与重庆城区来往不便。在经过刘湘同意后,中国航空公司开始筹划在紧邻市中心的长江珊瑚坝修建一个民用机场。
1933年11月,珊瑚坝机场开工,仅用50天,就建成了长900米、宽150米的机场。最初的机场跑道长730米、宽45米,可起降“洛宁”水陆两用飞机和“史汀逊”型飞机。1936年4月,中航雇用石工数百名,将机场跑道用条石铺面。因地势有限,该机场跑道较短,且东高西低。飞机只能单向起降,即向西起飞,向东降落。
珊瑚坝机场的修建,开辟了重庆民航事业的新纪元。为方便旅客登机和装卸货物,在珊瑚坝与江北岸之间搭建了浮桥。1935年2月至11月间,又修建了燕喜洞(今燕子岩)至江岸之间宽约16尺的“飞机码头”,乘客从珊瑚坝上到江岸后,再登300余步石梯就可抵达南区干路。
由于珊瑚坝机场是沙洲,冬春枯水期,小岛与长江北岸城区相连,夏季则大部分淹没于江水中,因此机场内没有永久性建筑,办公室、候机室等场所都设在临时搭建的几十间简易竹棚里。每年汛期一来,机场上的竹棚就会被拆除,飞机则改降广阳坝机场或白市驿机场。
全民族抗战爆发后,珊瑚坝机场被扩建为军民两用机场。从1938年2月至1943年8月,日军对重庆进行了五年半的战略轰炸,以渝中半岛为中心的市区损失尤为惨重。位于渝中半岛南侧的珊瑚坝机场,成为了中国军民反击日机轰炸的重要基地和重点保护的战略要地。
被日机袭击的战略要地
随着日机对重庆轰炸的升级,为了保护机场设施和人员的安全,1940年3月14日,时任重庆市市长的吴国桢签发了《重庆市政府关于转发<交通部管理重庆珊瑚坝飞机场暂行规则>训令》。
训令指出:“查重庆珊瑚坝民用飞机场,向由使用该场之航空公司自行管理。兹为严密管理起见,特改由本部航政司管理,并制定管理该场暂行规则。……本场设厂长一人,承航政司督察员之指导,负责管理全场事宜;设事务员二人至四人,听受厂长指挥,办理本场一切事务。……商请重庆卫戍总司令部加派宪兵驻场,负责担任警卫事宜,同时听受厂长指挥。”
除了让宪兵和警察维持机场秩序外,军统特工人员也在飞机码头附近开设有商店和照相馆,以此为掩护,暗中监视来往人员,以备不测。
同时,为应对日机空袭,珊瑚坝机场附近的长江两岸部署了防空武器。但由于珊瑚坝机场附近的高射炮有效射高仅有1500米至2000米,对入侵高度达5000米的日机却构不成威胁;珊瑚坝机场虽然配置了一些苏制伊-15、伊-16和美制卡基斯、霍克P-6双翼飞机,可是因飞机性能较落后、缺少零部件和航空燃油,在空战中处于劣势;另外,机场的消防队仅有几台“龙吐水”式的灭火机,对灭火起不了多大作用,因此机场一直处在挨炸的局面。
1941年6月23日,蒋介石指示重庆卫戍总司令刘峙重新构筑珊瑚坝岸上机场防御工事。电文曰:“珊瑚坝岸上对机场防御工事及其掩盖,草率虚薄之极,而且沿马路工事及其掩盖形同儿戏,尤为外人与民众所讥笑,未知兄有视察各处工事实情否?如果长此腐败不检讨,不待敌军之来,而精神先亡矣。思之痛心!应严令各部队迅即拆除重新构筑,尤其沿公路之工事,更应特别用坚强材料及秘匿方式为要。”
1942年,国民党政府在重庆市核心区域内,沿长江一线构筑掩体24处,在望龙门构筑野战小炮掩体2处,在长江江心的珊瑚坝机场内设有高射炮阵地。经过一系列的改进措施,珊瑚坝机场的防务设备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改善,防空能力也有了很大的提升。
尽管如此,重庆大轰炸期间,珊瑚坝机场作为战略要地,仍多次遭到日机轰炸。
据1939年《重庆防空司令部调查6月11日敌机袭渝情况暨伤亡损害概况》记载:“17时29分,敌机27架,轰炸了菜园坝、珊瑚坝等多地,投掷爆炸弹116枚,燃烧弹17枚,伤85人,亡180人,房屋损毁114栋。”1940年5月28日,《重庆市空袭服务救济联合办事处第10号通报》记载:“珊瑚坝飞机场中炸弹三枚、燃烧弹六枚。”1941年7月18日下午1时许,日机27架袭击重庆市区,珊瑚坝、铜元局、李子坝等地遭到轰炸。日机共投弹89枚,炸死炸伤18人,毁房60幢又290间。7月29日,日机向珊瑚坝投掷燃烧弹2枚,向飞机码头投掷爆炸弹2枚,伤4人,炸死1人,炸毁房屋5间。
除了日机的轰炸,自然灾害也给珊瑚坝机场带来了巨大损失。1938年4月24日,暴风雨袭击重庆,珊瑚坝机场飞机受损7架。1940年1月27日,珊瑚坝机场机棚失火,焚毁飞机4架及大量器材工具。1945年7月12日、13日两天大雨,江水大涨,珊瑚坝机场全部被淹,沿江民房多被摧毁。
以上,仅仅是公开记载的一部分损失。
见证了荣耀与传奇
为了支援中国的抗战,1941年后期,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飞虎队)进驻珊瑚坝机场,一方面与中国军民一道反击日军的轰炸,另一方面担负经“驼峰”航线运送战略物资到重庆的任务。随着美国“飞虎队”的到来,中美空军逐渐夺回了日机主导的重庆制空权,增强了重庆军民抗战到底的决心。
1944年12月5日,重庆《新华日报》以“驾驶世界最大的飞机起降在中国最小的机场,布朗恩上尉在重庆珊瑚坝上的奇迹”为标题记载:“1944年11月21号,布朗恩上尉所駕驶的一架B-29式超级空中堡垒在轰炸日本本土后,归途从中国的沿海起到汉口止,一直遭受日本战斗机的袭击。飞到陪都重庆上空时,布朗恩发现他飞机上的汽油不够飞到基地了。飞机在暮色苍茫的重庆上空盘旋,发现该区这几个飞机场中最小的一个,那就是杨子江中的这个小岛(珊瑚坝)。”
由于B-29轰炸机机身太长,珊瑚坝机场跑道太短,重庆市政府紧急召集上千名工人加长跑道后,战机才重新从珊瑚坝机场起飞,数千民众见证了这一历史时刻。
抗战期间,为了支援中国空军,全国各界人士纷纷募捐,发起了献机运动。1941年初,云南各族各界人民捐献飞机30架,10月10日,献机典礼在重庆珊瑚坝机场举行。重庆市民也节衣缩食,从1941年8月14日开始,发起了“一元献机运动”。截至10月,重庆各界共募得献机捐款150万元。1943年2月12日,重庆人民购买的5架战斗机,在珊瑚坝机场举行机名命名典礼;4月22日,在珊瑚坝举行国民兵团第二次献机典礼,共献驱逐机10架,有力地支援了抗日防空建设。
中国的抗日运动,也时刻牵动着共产党人的心,珊瑚坝机场留下了周恩来、董必武、叶剑英等中共领导人奋斗的足迹。
1937年9月,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正式形成,第二次国共合作开始。1939年1月16日,以周恩来为书记的中共中央南方局在重庆成立。之后,为了巩固发展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宣传中共政策、为八路军和新四军争取援助等工作,周恩来、董必武、秦邦宪、叶剑英等中共领导人经常来往于重庆和延安之间,珊瑚坝飞机场就是他们乘机来往的重要中转站。
1939年6月18日上午,国民政府当局同意周恩来回延安,但当周恩来在邓颖超、叶剑英等人陪同下到达珊瑚坝机场时,检査人员故意刁难,要他出示离境证,否则不准登机。双方正争执时,适逢张冲到机场为周恩来送行。张冲见情况有异,立即驱车赶到侍从室,找室主任贺耀祖一起去见蒋介石。求得蒋介石手令后,他亲自送到机场,直至周恩来乘坐的飞机起飞后才离开。
1942年1月3日,押送叶挺将军的飞机在珊瑚坝机场降落,之后叶挺先后两次被国民党特务囚禁在重庆歌乐山蒋家院子,直至1946年3月4日获释出狱。叶挺在此共囚禁一年半之久,并写下了著名的新体诗《囚歌》。
1944年5月17日,在周恩来的周密安排下,斯坦因、爱泼斯坦等15名“中外记者西北参观团”成员,从珊瑚坝机场乘坐一架DC3型道格拉斯飞机去延安访问。记者团在延安参观了一个多月,写下了许多真实反映中国共产党和敌后根据地的积极宣传报道,受到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
1945年4月12日,董必武偕秘书陈家康、章汉夫,在珊瑚坝机场乘飞机启程赴美,24日到达旧金山。6月26日,中国代表团成员之一董必武用毛笔在《联合国宪章》上郑重地签上了“董必武”三个刚劲有力的楷体字。董必武代表中国共产党参加旧金山会议,并在宪章上签字,从实质上打破了国民党对外交垄断的局面,标志着中共从此走上国际政治舞台。
1949年11月30日,重庆解放。1950年夏,长江汛期到来,珊瑚坝机场再次被淹,重庆民航班机改在白市驿机场起降,珊瑚坝机场停用。
1951年,重庆航站迁至白市驿机场,珊瑚坝机场正式废弃,告别了民航的历史舞台。
编辑/韩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