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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族几何刺绣的形式建构及其蕴涵——从贞丰菱形平绣绣片说开去

2020-08-28梁列峰

武汉纺织大学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黔西南菱形纹饰

李 明,李 梅,梁列峰

苗族几何刺绣的形式建构及其蕴涵——从贞丰菱形平绣绣片说开去

李 明1,李 梅2,梁列峰1*

(1. 西南大学 纺织服装学院,重庆 400715;2. 贵州大学 美术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以收藏的苗族绣片为主要研究对象,绣片表面精美规整、做工精细,在同类几何苗绣中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深入探究绣片的艺术特征与文化意涵,可以助力传承几何苗绣工艺和文化传统。通过对几何纹绣片的探究,从苗绣的文化渊源与艺术风格作为出发点,重点归纳梳理绣片的材质特征、主题纹饰、色彩构成、构图形式、尺寸数量 5 大艺术特征,最后解析绣片的技艺制作、纹样寓意、文化内涵等内在价值,以此折射出苗族刺绣所蕴涵的文化艺术价值和民族精神。研究表明,绣片属于黔西南贞丰苗族几何纹平绣,其艺术特征是由于当地深层的文化内涵以及苗绣文化传统的影响所致。

黔西南;苗绣;几何纹;平绣;艺术特征;文化内涵

平绣亦称“细绣”,苗族平绣是贵州刺绣工艺中最为平常的技法,也是当地衣裙服饰进行装饰的重要技艺,主要流行于清水江流域与黔西南贞丰地区。苗族平绣,即在绣片底面上绘制图形或粘贴剪纸,运用齐针、平针、套针、施针等针法,并且应用彩色丝线按花纹图案走线构图绣制而成,其中的几何绣片平整细腻,针脚均匀,布局美观,精致优雅。苗族平绣在汉代基本形成,宋代朱辅所著《溪蛮丛笑》一书中记载“通以斑细布为之裳”,明代史学家郭子章在其《黔记》以及《贵州通志·平伐司》等书中,均详细描述了苗族使用彩线绣制“绣花衣裳”[1],清代的《开化府志》与《广南府志》也均有记载“苗锦”,苗锦代替了苗绣的称谓[2],此类记载都是对苗族平绣的真实写照。时至今日,贵州苗族同胞继续钻研刺绣技法,绣制出许多丰富多彩的形式且品质优越的绣品,苗绣也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苗族平绣象征着苗家的文化符号,同时承载着族群文化、历史信仰等具体内容,体现了贵州地方社会文化的动态表征。通过对清水江一带以及贞丰地区的实地调研,并结合收藏的几何绣片进行综合性深入研究。文章最终对几何绣片的艺术特征进行了归纳和总结,并对其深层次的文化内涵作出了探析与解读。在当今社会大力扶持与开发文化产业的时势下,研究苗族几何平绣的艺术文化,对于传承苗绣技艺与弘扬少数民族地方文化都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

1 黔西南苗族平绣的文化渊源与艺术风格

关于苗族平绣的起源,一种说法是,据司马迁所著《史记》中叙述了“三苗”(蚩尤与黄帝涿鹿大战,蚩尤兵败南迁所成形的部落国,即三苗国——古濮族)“蛮夷”(南方原始土著)“荆楚”之间的文化渊源。苗族先辈古濮人在民族融合的历史进程下,形成新的“三苗文化”,继续向南迁徙,又与当地“土著人”合居,史称“南蛮”,并于周代建国,谓之楚国[3]。“南蛮”民族逐居黄河中下游与长江中上游以南一带,“南蛮”作为古濮族后裔,擅长使用图案花纹装饰丰富日常生活,并且在劳动创造的过程中积累了“蚕桑之法”。伴随着社会物质条件的改善,“南蛮”先辈根据实用与形式的不同需求,从纯粹的护体艺术逐步发展到审美艺术,于是有了“描”与“绘”,又从实践活动中逐步掌握了“绣”与“织”。另一种说法是,相传一位名为兰娟的苗族女首领,为了记录长途跋涉的迁徙艰辛,她通过使用彩线绣制记事的方法,跨越黄河使用黄线,横渡长江使用蓝线,沿途跋涉所见所闻皆绣制符号标记,最后抵达落居地时,裤裙至衣冠均已绣满。时至今日,苗家每逢佳节喜日,苗族同胞定会身着苗绣盛装,旨为缅怀离逝的故土,铭记英勇的先辈,同时也继承祖先的遗志,不忘初心,激励后人不断前行。有关苗族刺绣的历史文化记载(表1),战国时代楚国诗人屈原在《楚辞·远游》中吟诗“建雄虹之采旄兮,五色杂而炫耀”来称赞光彩辉映的苗绣服饰[4]。东汉文学家应劭的《风俗通义》记载:“盘瓠”(苗人祖先)子孙,“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5]。《隋书·地理志》记述:“南郡、夷陵、竟陵、污阳、玩陵、清江……诸蛮本其所出,承盘瓠之后,故服章多以斑布为饰”[6]。南朝范晔在其《后汉书·南蛮传》中,也载有:“盘瓠之后”,“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衣裳斑烂”,世称“赤髀横裙,盘瓠子孙”[7]。宋代郭虚若在《图画见闻志》中用“卉服鸟章”赞誉苗族平绣服饰[8]。明万历时期,郭子章的《黔记》记载苗人妇女衣裙服饰时,注有“加布一幅,刺绣垂之”[3]25。清代的《永顺府志》载述:“苗民性喜彩衣,能织纫,有苗巾,苗锦之属”[8]103。段汝霖《楚南苗志》记载:“苗妇包四寸宽青手帕,左右皆绣花,裙用花布,青红相间,绣团花为饰”[5]90。近代文学家沈从文先生著有《中国古代服饰研究》载述苗绣为:“花纹或秀美壮丽,或非常细腻”[9]。1982年1月,位于湖北江陵(现湖北荆州市)马山砖瓦厂1号战国楚墓出土了大量丝织绣品[10],墓中织物是楚国上层权贵的专属品,说明了以苗人为主要组成部分的楚文化在纺织刺绣方面的精湛工艺,且产出数量较多,形式表现丰富多彩,刺绣表面也并非单纯地描绘添色,基本是采用平绣装饰纹样,部分成品表现出苗族平绣工艺正逐渐成形。

表1 有关苗绣历史文化的部分文献记载

古代中央政府对于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的治理,经由唐宋元明的羁縻制度、土司制度以及军事部署,逐渐由松散管理走向集权管辖。清雍正时期(1723—1735)实施的“改土归流”政策,通过对苗族地区实行流官管理、户籍编纳等方式,促使西南广大苗族地区融入中央管辖,对于当地的社会文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11]。清咸丰、同治年间(1855—1873),贵州省爆发大规模苗族动乱,这场以贵州为中心的苗乱,持续动荡近二十年,其灾难性的后果造成大量民众死亡,许多苗寨被摧毁[12]。为了寻求新的家园,开辟苗疆,以及逃离饥荒、旱灾、战争的影响,当时以黔东南台江、黄平、施洞一带的许多苗民举家西迁,最后抵达至黔西南一带的贞丰、兴义等地区(图1)。除此之外,还有从黔西北、云南等地的苗族迁入黔西南。现今黔西南苗族的语言文化、宗教信仰、习俗生活等符号标记都与黔东南台江、黄平、施洞等地区基本趋同,其中,在田野调查中发现黔西南苗家的织、染、绣等工艺也与黔东南清水江一带有着密切联系,在苗族平绣的制作工艺上,两地也基本相同。

黔西南苗族所使用的刺绣技法多达十几种,以平绣、缠绣、剖线绣、辫绣等为代表[13],其中平绣在黔西南苗族刺绣中为主要绣种而被广泛应用。梳理黔西南平绣纹饰图案,主要分为三种类型:动物纹饰、植物纹饰、几何纹饰,这些纹饰既保存了与其它苗族地域平绣纹饰的共通点,又具有当地文化艺术的独特性表征。而几何纹是黔西南当地刺绣的常见纹样,通常表现为山川纹、星星纹、菱形纹、方格纹、太阳纹、雷纹、云纹、饕餮纹、水波纹、锯齿纹、井字纹、十字纹等,被精细地绣织在领口、袖口、前襟、围腰、裙摆、裤脚等部位。从黔东南或云南融入贞丰、兴义、安龙地区的几何平绣,善用菱形纹、方格纹、星星纹等几何纹饰装饰衣袖、衣领、衣襟、围腰部位;从黔西北融入普安的几何平绣则更喜爱井字纹、十字纹进行点缀。黔西南几何平绣的图案与黔东南清水江的施洞地区一样都有“边路”设计,同样以算的方式,绣法上应用平挑铺满的方式完成作业。不同于施洞强调现实图案及生育崇拜的思想,黔西南贞丰的几何平绣似乎并不在意图像上的象征意义,纯粹抽象地表达出自然景象与自然景观才是他们的立意,田园风光是其常用主题。在“边路”的设计上,施洞应用上下直立式架接桥与路的方式,贞丰应用菱形的设计方式,以其为中心点上下左右作镜面反射或四方连续。

图1 黔东南施洞苗族至黔西南贞丰地区的迁徙路线图(作者绘制)

苗族平绣不仅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以及深厚的文化底蕴,还表现出精湛的制作水准。同时苗族平绣也记载了苗族的文化渊源,包括苗族的起源(刺绣中的蝴蝶与“蝴蝶妈妈”“盘瓠南蛮”等紧密联系)以及苗族的发展史(刺绣中故事性的部分主题是记叙苗人南迁移居)等。虽然苗族没有本民族的书写文字,但苗族先辈以针法与丝线为翰墨描绘了壮丽的苗族“历史篇章”、诉说着那些传奇的故事。在黔西南,几何平绣以服饰为载体,也拥有鲜明的民族特色,不仅在苗绣中有着重要的地位,更是刺绣工艺史上一抹艳丽的色彩。至今在黔西南地区的吃新节、农历苗年、八月八苗族风情节等重大喜庆节日上,当地苗族同胞都会穿着装饰有几何平绣的盛装出现,即使在婚嫁之时,苗族女孩也要备好精美华丽的平绣喜装。几何平绣服饰是黔西南苗族文化艺术的典范,也是展示当地苗族文化礼仪的重要载体。随着社会文化艺术的交流与发展,黔西南苗族平绣已衍生为一种文化商品,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对文化商品定义为文化产品(culture goods)和文化服务(culture services)。这种文化商品不仅是物质财富的创造,更是民族精神文化的继承和发展。

2 绣片的艺术特征

收藏的苗族几何平绣绣片形式独特,基本上是对自然景象的抽象化艺术再创造(图2)。绣片纹饰源于自然生活又高于自然生活,从花、鸟、鱼、虫等自然物中汲取创意灵感,这些素材不是简单地具象化再现,而是通过抽象、夸张、解构等设计方法施加表现,以此灵动精致的绣面表达出制作者本人内心的审美情感,通过对自然的喜爱和对先辈的尊崇,进行自由创造,突出了这幅几何绣片的喜庆祥和,强调了高度抽象概括之美,达到“简而雅,满而美”的视觉效果,留给我们无限的遐想空间,洋溢着“妙趣横生”的艺术创造精神。绣片在创造过程中也不仅仅只局限于纹饰本身,更重要的是传递出情意,特别是在色彩方面斑斓艳丽,展现出生动活泼的色泽感。由于苗族文化古老而多元,该幅几何绣片除了保有苗族几何平绣的普遍性特征,还具有黔西南地区个性化的地域表现,其工艺水准也高超绝妙,三角形纹饰、菱形纹饰、菱形边路所构成的绣面布局,新颖奇特、相得益彰,彰显了苗族平绣的神秘感和内在的文化意涵,也展现出浓烈的民族魅力,并且反映了苗人对大自然的赞颂,以及对美好生活的祝愿。

图2 收藏绣片的形式特征(作者拍摄)

2.1 材质特征

黔西南苗族平绣在材质的选择上,基本使用淳厚朴实的普通材质。以日常生活中到处可寻的绣线和布料为主,这些物料是苗家人家庭自纺的棉质绣线和棉质布片,通过染织技术即可成为平绣的待用材质。该幅绣片不使用绫罗绸缎为底,更无需金线盘绣装饰,全部是以苗家的普通物料进行工艺绣制,展现出一种朴实无华、自然唯美的艺术特征。

绣片使用染织后的熟褐色棉布作为绣底,棉质布片经纬明晰、质地规整朴素,因此较为适合几何平绣工艺,这也是黔西南苗族几何平绣不采用其他形式面料的原因之一。纵观绣线材质的色彩属性,分别由赭石色、熟褐色、群青色、青绿色、朱红色、深红色、紫红色、土黄色、白色组成,每种颜色的绣线都相应绣制而成一组同一色的几何图案,整幅绣片就是由无数组这样的几何纹饰所构成,材质的色彩特性共同组成了这幅“美妙的工艺画卷”。

2.2 主题纹饰特征

黔西南苗族平绣纹饰分为具象的植物图案和动物图案,以及抽象的几何图案三种。其中,抽象几何图案实际是以具象的动植物图案为蓝本,经历了长期的演变发展,最终衍生而成的图案,因此,这三种图案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通过对收藏绣片的观察发现,按不同几何图案的构成形式,可将绣片的主题归纳为三角形纹饰、菱形纹饰、边路纹饰三种类型,且“面”与“线”的特征尤为突出。由此可见,这类几何纹饰并非是简单的临摹仿照、以葫画瓢,而是在苗族模因的洗礼下所创造的民族精品,是对于具体形象事物所进行抽象化和解构化的二次整理,其中的各种要素相互关联、相互渗透。

2.2.1 三角形纹饰

绣片是由无数个菱形单元图案所组合,每个菱形单元都是一个适合纹样,而每个菱形单元图案内又是由众多局部几何纹饰所复合组成,菱形单元内的几何纹饰又以三角形、菱形为主。其中三角形纹饰共有6种:第一种是最大型的等腰三角形,在单个菱形单元图案中共有 4 个,呈中心对称,“X”形对边四角分布,左右上下作镜面反射,并与菱形单元图案的四边边路平行共边(图 3(a));第二种是较大的等边三角形,在单个菱形单元图案中共有 2个,位于菱形单元图案的中心,这两个等边三角形纹饰呈对角分布,类似“沙漏”状造型,且每个等边三角形又是由两个直角三角形左右对称共边组合而成(图 3(b));第三种是中型的直角三角形,在单个菱形单元图案中共有4 个,以中心为原点放射性对角分布,左右上下对称,每组直角三角形左右共边组合,构成了第二种等边三角形的形式(图 3(c));第四种是小型的等腰三角形,在单个菱形单元图案中共有4 个,与第一种三角形分布情况近似,呈“十”字区间对边分布,尖角朝外,面向上下方向延伸,其底边与第三种中型直角三角形同边(图3(d));第五种是最小型的三角形,在菱形单元图案中共有8个,每2个对角分布为一组,共为四组依次左右排列,呈四组“沙漏”状造型,前两组与后两组左右对称,分别以“X X”形结构左右分布(图3(e));第六种是复合型三角形,在整个基本的菱形单元内共有 2 个,每个复合型三角形分别是由1个以下的第一种基本菱形和 2 个第四种小型等腰三角形上下叠边组成,这两个复合三角形呈上下相距对边分布(图3(f))。

图3 菱形框架单元内的六种三角形纹饰(作者绘制)

2.2.2 菱形纹饰

绣片中菱形单元内的几何菱形纹饰共有六种:第一种是最小型的单独菱形,也是最基本的菱形纹饰,每个菱形单元内共有18个,它是单元内的主体填充纹饰,分别呈“数列”状与横向左右排列,构成“十”字方位分布,每个菱形单元内的四角也均由这类小型纹饰上下左右填饰(图4(a));第二种是中型的复合型菱形,在整个菱形单元内共有2个,每个复合型菱形均由 4 个等同的第一种最小型菱形上下左右叠边组成,分别在菱形单元内上下顶角相距分布(图4(b));第三种是中型的复合菱形,在整个菱形单元内共有2个,每个复合菱形分别由1个第一种最小型菱形、2个第四种小型等腰三角形、2 个第三种中型直角三角形叠边关联而成,这两个复合菱形呈对角上写分布(图4(c));第四种是大型的复合菱形,在整个菱形单元内共有2个,每个复合菱形分别是由6个第一种最小型的基本单独菱形、2个第四种小型等腰三角形、2个第三种中型直角三角形叠边组成,这两个大型的复合菱形上下对角分饰,占据整个菱形单元面积的1/2大小(图4(d));第五种也是大型的复合菱形,在整个菱形单元内共有2个,每组复合菱形分别是由2个第一种大型等腰三角形、4个第五种最小型三角形、3个第一种最小型基本单独菱形所组合,这两个大型复合菱形呈左右对角对称分布,同样占据菱形单元面积的1/2大小(图4(e));第六种超大型菱形,即菱形单元组合,分别是由 2个第四种大型复合菱形上下对角分饰,以及第五种大型复合菱形左右对角分8饰,总体上以“X”区间中心点对角上下左右填饰(图4(f))。

图4 菱形框架单元内的六种菱形纹饰(作者绘制)

2.2.3 边路纹饰

整幅绣片是由边路纹饰分割区间,再相互重构组合,形成“菱形几何网”状。每组边路是以 3 股纵向垂线组成,3股垂线之间平行等距延伸,每股边路为上下方向纵向走势,且为曲折形状,边路与边路之间填充不同类型与大小的菱形和三角形纹饰(图5),由此形成了一系列菱形单元组合,再以此重复叠加排列,成就了整幅绣片。

2.3 色彩搭配特征

黔西南苗族几何平绣的色彩搭配带有浓郁的民族气息,收藏的该幅绣片配色夸张艳丽,同时又不失质朴的情感表达,在色调的构成上,不强行写实现实事物的颜色,而是按照当地的生活崇拜、传统习俗以及绣制者的个人偏爱,加以自由夸张地灵活应用。因此表现出的色彩浓烈,符合“五行色”的搭配方式,整幅绣面以暖色为主色调,辅助色协调,充分体现“欢快喜庆”的色彩搭配特征。五行色分为“白、青、黑、赤、黄”,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是“阴阳五行”观念与古代五色相对应之后的称谓。《尚书·洪范》分别记载“五色”谓之为:“白,启也,如冰启时之色也。”“青,生也,万物之生长色也。”“黑,晦也,如晦明之色也。”“赤,赫也,太阳之色也。”“黄,晃也,晃晃日光之色也。”[14]由此可见,先辈对于“五行色”的理解根源于自然事物,而此幅绣片在应用“五行色”的搭配理念上,反映出黔西南苗族人民崇尚自然、追求醇厚朴实的精神艺境。

图5 菱形状边路纹饰(作者绘制)

绣片对“五行色”理念的应用表现为(图6):绣制底片为熟褐深色,深红色边路为骨架结构丰富画面,再用紫红、土黄、群青、青绿、赭石、朱红、银白的三角形、菱形进行填充。这样的色彩搭配方式灵活应用,多样变化,色彩显现的具体位置也并非定式,但是表现出了绣片的丰富层次感,而且也体现出“欢庆”与“祥和”的视觉效果。

图6 绣片色彩搭配示意图(作者绘制)

2.4 构图布局形式特征

绣片表面在构图布局上具有典型的“格律”特征(图5),“格律”源于唐代流行的诗歌文学体裁,分为绝句与律诗两种文体,以五言绝句、五言律诗、七言绝句、七言律诗为代表,每种韵文都有其特定的格式与韵律,故称之为“格律体”。清华美院的陈楠教授是将诗歌中的“格律体”融入视觉设计领域的第一人,他首次提出“格律设计”的概念,并强调格律是一种准则和规律[15]。收藏的绣片在“格律设计”上的形式特征包括以下几方面:一是以三股曲折线所构成的菱形边路作为绣片纹饰骨架的格式基础;二是由单独的三角形、菱形纹饰为基础,组合重叠构成多样化形态的复合型几何纹饰;三是绣片表面是有规律、有对称、有均衡的构成方式,这也是黔西南几何平绣纹饰所遵循的形式美法则与美学原理,并促使绣片纹饰格律结构紧凑、严谨均齐。综合分析,绣片的构图布局是围绕着菱形框架、几何填充、中心对称、四方连续所进行设计的。

2.4.1 菱形单元构图形式

在以菱形框架为基础单元的图案内,主体为三角形与菱形相互组合、相10互关联、相互渗透,形成了一种局部与整体的相互关系。从复合图案的视角来看,单元内共有四组大型的复合菱形,围绕中心点对边组合,呈“X”区间等份分布,作上下角对称与左右对角对称的二方连续。从单独图案的视角来看,可相互组合,构建成三角形、四边形、五边形、六边形等构图形式。这种菱形构图形式十分均匀工整,也即是上述表达中的第六种超大型菱形基本单元组合(图4(f))。

2.4.2 四方连续构图形式

以菱形框架为基础单元的四方连续构图形式,向四周反复连续布局是绣片表面纹饰最明显的组织方法。菱形框架上下左右对角连续对称,上下左右对边连续均衡,相互穿插排列,构成“交叉网”状形式,显得整幅绣片规整平齐而又不失单调呆板。

2.5 尺寸数量特征

整幅绣片的尺寸值如下,刺绣底片面积为42×32cm,刺绣部分面积为39×28cm,菱形框架单元面积为3×3cm。整幅绣片的菱形框架单元个数为(横向)12.5×(纵向)5.5 个,菱形框架单元内主要是由上下左右四组复合菱形所构成,上下两组复合菱形对称均衡,每组复合菱形里共有10个单独图案,这包括:6个基本的菱形,2个等腰三角形,2个直角三角形;左右两组复合菱形也对称均衡,每组复合菱形内共有9个单独图案,这包括:3个基本菱形,4个对角小三角形,2个对边大三角形。菱形框架单元内由此计算,单独大小的菱形共计18个,单独大小的三角形共计20个。菱形框架单元内的所有纹饰均采用垂直上下走向的刺绣方式,每道垂直绣线的宽度约为 0.05cm,其中最基本的单独菱形每组约为10道垂直绣线,最大的单独等腰三角形每组约为15道垂直绣线,中型的单独直角三角形每组约为8道垂直绣线,中型的单独等腰三角形每组约为9道垂直绣线,最小的单独三角形每组约为5道绣线,所有三角纹饰的垂直绣线都是中间一道最长,两边垂直绣线依次缩短,并以中间长线为中心,左右两边绣线呈对称状,而菱形纹饰中间分为上部与下部2道垂直绣线,左右部分也以此对称,上部与下部之间空缺刺绣部分,以便继续联系其他部分再进行菱形纹饰刺绣。绣片中的每组边路分别是由3股曲折绣线平行等边延伸组合而成,连续形成了菱形框架结构。

3 绣片的制作工艺

绣片所采用的平绣技法是苗绣中最为基础简单的刺绣工艺。通过使用不同色彩的绣线,依照(图7)平绣的针法垂直上下走向,交替绣制出垂直纵线。箭头表示针法走向,黑色粗线代表该绣线在底片面料上可见,虚线表示绣线在底片后方不可见,当垂直纵线绣完之后,再使用用短平针绣制出“十”字型的横线。之后通过“算”的方式,以三角形、菱形等几何方式设计图案,围绕某一中心作上下左右的镜面反射对称效果,绣法上再应用平绣满铺的方式完成作业,最终形成几何平绣。

图7 平绣针法示意图

4 绣片纹饰的内在文化蕴涵

苗族通过与大自然的亲密接触,并接受前人世代经验的教诲,使其掌握了特有的感悟能力。上千年来,苗族世居黔林山川,不仅勿忘对于祖辈先贤的崇拜与敬畏,而且充满了对于自然山川、万事万物厚的情感。苗人心中怀有“万物并存”“万物并生”“万物并育”“万物皆灵”的思想,表达出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价值观,赞美讴歌大自然,敬拜英雄祖先,以此祈福幸福美好生活的来临。苗人将这些独特的情怀与感受寄托于服饰之上,并通过刺绣的纹样图案表现出来,以“一针一线”表现出对自然与先辈的热爱与崇拜、对现实生活的理解和感悟,以求获得“灵性”的庇护和保佑。

苗族没有属于本民族的文字符号,只有通过《苗族古歌》所传唱的内容进行传载,再以“古歌”内容为基础进行刺绣的纹饰创造,以此传承苗族文化的故事。由于黔西南苗族主要部分是从黔东南迁徙而来,两地的文化信仰差异不是十分明显,受《苗族古歌》中所传唱的: “还有枫树干,还有枫树心,树干生妹榜,树心生妹留,古时老妈妈”[16]所影响,苗族普遍认为,枫香树是神树,在神树的树心内催生出蝴蝶,蝴蝶是万物始祖,所以被亲切地称呼为“蝴蝶妈妈”,苗族称为:“妹榜妹留”,“蝴蝶妈妈”为食鱼而与水波亲密接触,然后怀孕诞出12个蛋,其中一个便是苗族远祖姜央,人类由此诞生,以前后关系可表示为:枫树——“蝴蝶妈妈”——远祖姜央。因此,在苗族刺绣中最为重要的主题是有关“枫香树”“蝴蝶妈妈”的故事绣载。“枫香树”是神树,可保苗家四方平安,“蝴蝶妈妈”是苗人始祖,被誉为“生殖繁衍与万物之美”的化身,寓意爱情与生命的结合,所以备受苗族人民的喜爱。

4.1 三角形与菱形纹饰

几何纹饰在该绣片中是最显著的纹饰,它不同于人物纹、动物纹、植物纹等具体形象,而是采用“格律设计”灵活运用三角形或菱形,以多样的数列通过不同的排列组合,形成繁复多样的几何纹饰。在菱形框架单元内,有关这些不同大小的单独三角形纹饰、菱形纹饰的寓意有以下几方面探究:一是这些单独的几何纹是《苗族古歌》中“枫香树”的种子,菱形框架单元内的复合图案是“枫香树”的叶子,这都象征着生命开花发芽;二是单独三角形与菱形的抽象形象以及菱形框架单元内的复合图案,都是以“蝴蝶妈妈”为蓝本进行提炼创造的蝶身形象,这些图案是对苗族始祖“蝴蝶妈妈”的崇拜与尊敬,表达对于生命与生育的追求;三是贞丰苗族平绣凸显的自然景观中几何化的石榴花样形象或是对于“春夏秋冬”的寓意表达,彰显了对于大自然的热爱;四是纹饰中的众多白色三角形代表白银,黄色三角形代表黄金,其他颜色的图形代表田地,象征物质财富的添加,以此希望纳吉求福。

4.2 边路纹饰

绣片中关于曲折婉转的边路框架纹饰,其寓意探究表现为:一是代指“枫香树”的树干形象,祈求神树庇佑;二是两组边路组合成菱形,构成了“蝴蝶妈妈”的蝶身,希望保佑小孩健康成长;三是寓意抽象化的苗龙形象,苗龙能带来风调雨顺,护佑家族,是力量、富贵、吉祥的象征,苗龙身上可幻化花蕾,结出硕果,龙的边路纹饰与边框内的石榴12花图案组合,寓意家族多子多福;四是曲折的水波纹形象,苗人认为正是由于“蝴蝶妈妈”与水波的接触,才诞生了世间万物,因此,水波表示世间混沌初开时的状态,象征婚姻的缔结,新人的生活开始,夫妻延续后代,以此祈求受孕怀子的愿望。

图8 贞丰几何平绣样图

5 结语

黔西南苗族几何平绣,是当地人们千百年来审美与智慧的结晶,凝结着无数的辛勤劳动。通过对收藏绣片的深入探究,可以认识到几何平绣在苗绣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其淳朴的艺术特征与深厚的文化蕴涵,印证了苗绣辉煌灿烂的历史轨迹,折射出自然质朴的艺术风格。收藏绣片的组织原料虽然简朴,但它的构成方式却繁复多变,肌理感十足;绣片纹饰纷繁复杂、变幻万千,具有丰富的社会文化内涵和浓郁的地方特色。经过仔细推导对比研究,发现收藏绣片与黔西南贞丰地区菱形为主的几何装饰刺绣保持基本一致(图8),其文化内涵都是抽象地表达了对大自然的迷恋以及对祖先的崇拜,衍生表现出有关“枫香树”“蝴蝶妈妈”等主题性的故事传说,围绕多子多福、祈福纳祥、吉祥寓意为主,可以基本判断收藏绣片属于黔西南贞丰地区的苗族平绣。在生活环境之中,贞丰地区苗绣并没有像清水江中游的黄平、谷陇与台江、施洞之间有明显的界线,而是一个融合的图像。纵观绣片兼具形式美与功能美的特征,可用于包头、裙身、背扇等装饰部位,它的运用不仅是苗族传统文化的习俗符号,更重要的是永远根植于苗族人民的心中。

绣片的几何工艺使其审美性得到了提升,也丰富了苗族平绣的工艺技法,体现出丰满生动、自由活泼、规整严谨的特点,再次彰显了苗族平绣高超的艺术造诣和精湛的工艺水准。文化艺术是民族传承与发展的核心,黔西南苗族几何平绣技艺所表现出的艺术特征及其象征性的文化蕴涵,不应被人们所淡忘。通过对绣片形式和技艺文化的探究,借此希望为苗族平绣的创作奠定认知基础,再创作出具有民族特色又具有现代感的苗绣精品,推动中国刺绣工艺的发展;同时,也为后续苗族几何平绣的研究提供部分参考方法,助利于苗族几何平绣工艺的传承与发扬。

[1] 张莎莎. 贵州少数民族刺绣文化产业的开发[J]. 贵州民族研究, 2012,(2): 5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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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Formal Construction of Miao Nationality's Geometric Embroidery and Its Implications——Research on Yufeng Diamond-shaped Embroidery

LI Ming1, LI Mei2, LIANG Lie-feng1

(1.College of textile garment, southwest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715, China;2. College of fine arts,Guizhou university,Guiyang Guizhou 550025, China)

The collection of Miao embroidery is the main research object. The surface of theembroidered piece is exquisite and regular, and the workmanship is fine. It has high artistic valuein the same kind of geometric seedling embroidering, but it also needs to study this and deepen the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and culture of the embroidered piece. Meaning, in order to help inherit thegeometric seedling embroidery process and cultural traditions. Through the exploration ofgeometric tattoos, the cultural origins and artistic styles of Miao embroidery are taken as thestarting point. Secondly, the paper summarizes the material characteristics, theme decoration,color composition, composition form and size of the embroidery. It analyzes the intrinsic value ofthe craftsmanship, pattern meaning and cultural connotation of the embroidered piece, whichreflects the cultural and artistic value and national spirit implied by the Miao embroidery. Theinvestigation shows that the embroidered piece belongs to the geometrical pattern of the Miaonationality in the southwest of Guizhou, and its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are caused by the deepcultural connotation of the local area and the influence of Miao embroidery culture tradition.

southwestern Guizhou;Miao embroidery;geometric pattern;flat embroidery;artistic features;cultural connotation

梁列峰(1965-),男,教授,博士,研究方向:纤维纺织工程、纺织艺术设计.

TS935.6

A

2095-414X(2020)04-003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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