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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王》中的“吃”与“棋”

2020-08-27钱娜

文学教育 2020年7期
关键词:棋王文化符号

内容摘要:阿城的《棋王》重新发现和阐释了民族传统文化中所拥有的美学意义,挖掘到传统文化中积极向上的文化力量与内涵,被誉为“寻根文学”思潮中的一朵奇葩,这都是毋庸置疑的。当我们跳出定有的范式,再次细读文本时,或许就会有许多溢出规范之外的认识。本文试图从“吃”的非文化特征和作为文化符号的“棋”两个方面来谈谈自己的认识。

关键词:《棋王》 “吃” “棋” 非文化 文化符号

1984年,《上海文学》第七期上发表了阿城的《棋王》。作为阿城的处女作亦是成名作的《棋王》一经发表,便在文坛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和震动。“寻根文学”这股文学潮流是在1985年之后才得以兴盛,先之一步的《棋王》被当做“寻根文学”之先声,更是被文坛誉为“寻根文学”的扛鼎之作,也正是在这场文学潮流的推动下也完成了对《棋王》的经典化。《棋王》也常常被评论家指称为有“道家”风范之作,无可否认,文中多处都或隐或现的呈现出老庄思想的影子。但这样一些解读过多,势必会带给我们阅读《棋王》的定式,我们有必要从文本出发重新去审视《棋王》。本篇短文将从文本中体现最多的“吃”和“棋”两个方面来谈谈《棋王》。

一.《棋王》中“吃”的非文化特征

作为人类日常生活中进行最多的活动——“吃”,应该是最为普通而无趣的,但在小说中却成为了作者叙述的重头戏。观之整篇小说,主人公王一生的“吃”被作者不厌其烦反复地进行描写,不惜笔墨地将“吃”写到了极致,可也正是这样的描写使许多评论者对其拍手称绝,认为《棋王》的精彩之处尽现。有论者就认为“《棋王》堪称一部‘吃文化的小说”。小说开端,火车上,刚刚安置下来王一生便邀人下棋,摆起了棋局,不料在“暴露”身份后,便没人愿意和他下棋,“我”便和王一生聊起来,聊得内容也是涉及棋和吃。接着小说就为我们渲染了王一生凶狠、狼狈甚至虔诚的吃相:

听见前面大家拿吃时铝盒的碰撞声,他常常闭上眼,嘴巴紧紧收着,倒好像有些恶心。拿到饭后,马上就开始吃,吃得很快,喉节一缩一缩的,脸上绷满了筋。常常突然停下来,很小心地将嘴边或下巴 上的饭粒儿和汤水油花儿用整个儿食指抹进嘴里。若饭粒儿落在衣服上,就马上一按,拈进嘴里。若一个没按住,饭粒儿由衣服上掉下地,他也立刻双脚不再移动, 转了上身找。这时候他若碰上我的目光,就放慢速度。吃完以后,他把两只筷子吮净,拿水把饭盒冲满,先将上面一层油花吸净,然后就带着安全到达彼岸的神色小口小口的呷。有一次,他在下棋,左手轻轻地叩茶几。一粒干缩了的饭粒儿也轻轻地小声跳着。他一下注意到了,就迅速将那个饭粒儿放进嘴里,腮上立刻显出筋络 。我知道这种干饭粒儿很容易嵌到槽牙里,巴在那儿,舌头是赶它不出的。果然, 呆了一会儿,他就伸手到嘴里去抠。终于嚼完,和着一大股口水,“咕”地一声儿 咽下去,喉节慢慢地移下来,眼睛里有了泪花。他对吃是虔诚的,而且很精细。有时你会可怜那些饭被他吃得一个渣儿都不剩,真有点儿惨无人道。

作者在约莫一页的篇幅里描摹了主人公王一生几乎“惨无人道”的吃相,让我们感受到了吃的力量,可谓触目惊心。当我们处在如今物质条件极大丰裕的时代,与那样一个物质极度贫乏的时代太过遥远,我们已经不能够感受也无法想象,这样一种“虔诚”“精细”甚至“凶狠”的吃相是要在哪种窘迫而艰苦的境地中才能够被培养出来。从古至今,吃是人类永恒的话题,古言有道“民以食为天”,食物是人类最基本的生存保证,一日三餐,缺一不可。在王一生的那个时代,食物如同雪中之炭一般。故而,阿城在这所写的,“并不是吃的本身,也不是纯粹的食欲,而是一种对吃的深切需求,一种难以缓解的饥饿感,一种生存本能的流露。

阿城在写“吃”的方面可谓狠下了一番功夫,在描写了王一生的吃相之外,小说中还有关于讨论吃的问题,共有两页之多。小说中“我”给王一生讲了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和巴尔扎克的《邦斯舅舅》,并就吃的问题展开了讨论。在王一生看来,“人要知足,顿顿饱就是福”,吃就是填饱肚子,维持生命。

另一处写到具体的“吃”,是王一生来到“我”这里吃蛇肉。这一场面中,来自南方大城市的倪斌回忆了他精致高雅的生活——关于吃螃蟹、吃燕窝、品茶、下棋、作诗等,展示了与王一生截然不同的关于吃的经验。对于一直秉承着“有饭吃,有棋下”这一人生观的王一生来说,这些无疑使他心里产生了小小的震荡,但这样的震荡感和惊奇感也仅停留在此,不可能对他产生更重大的冲击。

至此,小说为我们呈现了王一生和倪斌两种具有天壤之别的吃,倪斌所描述的是富足人家精细讲究的吃,王一生所呈现的则是贫穷人家寒酸的吃相,吃在小说中便被赋予了一种多元化的意义。小说中,作者津津乐道地对于吃的反复多次描写,非常鲜明地表达了一种世俗化物质性的生活观念。尽管“吃”在中国还是一种文化,并且是文化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如陆文夫的《美食家》,写的就是一种“吃”的文化。)但在阿城笔下关于这些青年知青们的吃,表达的却是人生存的最基本的欲求,是对吃的一种深深的渴望与需求。对于小说中的王一生们来说,倪斌所说的多么講究高雅而奢侈的“吃”毫无意义可言,因为这不是王一生们的现实生活,也不是他们所能够想象的生活。王一生们眼下的现实的生活就是要“有饭吃”,那样富贵的生活只能是存在于语言的描述之中。关于王一生对饥饿的记忆和描述在小说中也一再被提及,当王一生得知“我”也有切肤的饥饿经历时,他便不断地追问细节,在这一刻,王一生找到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吃”在《棋王》中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生活的全部理想与意义就在于“吃”,吃的贫乏直接威胁到生存之本。王一生觉得,他一直都被困扰着该如何去满足生存最基本的需求,苦苦挣扎在饥饿线上,而“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为了吃得“更好”而已。小说中的吃如此坚固地与王一生的生存困境关联在一起,与众知青们的饥饿感牢牢地联系在一起,如果以这样的生存态度和观点为准绳的话,那么,“吃”在小说中就不可能也无需承担起所谓的文化意义。即便是有,它的含量到底能有多少呢?在此种贫穷困苦之下。这是值得我们思考的。

可以说,小说中的王一生带着“人要知足,顿顿饱就是福”的人生信条,一直保有贫困中人们应有的本分朴实的生存之道。小说结尾对真实平淡的日常生活的描写与小说开端火车上乱哄哄的场景形成了鲜明对比:

夜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王一生已经睡死。我却还似乎耳边人声嚷动,眼前火把通明,山民们铁了脸,肩着柴禾林中走,咿咿呀呀地唱。我笑起来,想:不做俗人,哪儿会知道这般乐趣?家破人亡,平了头每日荷锄,却自有真人生在里面,识到了,即是幸,即是福。衣食是本,自有人类,就是每日在忙这个。可囿在其中,终于还不太像人。倦意渐渐上来,就拥了幕布,沉沉睡去。

或许现实生活本身就应该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般自然与真实,而“吃”在小说中作为一种基本的生存需求,也无需承载更多的文化意义。

二.《棋王》中“棋”的文化内涵

“‘寻根文本大都有意蕴丰厚的文化符号,为文本营造意义阐释的多重空间。”“棋”在小说中成为一个重要的文化符号。小说中出现了三种棋:一种是王一生母亲留下的无字棋;一种是倪斌家传的乌木棋;一种是“盲棋”。无字棋是王一生母亲留给他的,代表着母亲对他的关怀和爱,在那动乱的年代,作为四处漂泊的知青,这无字棋就是慰藉王一生心灵的唯一寄托。所以,“‘无字并非没有文化意味,这个文化符号至少代表了一种家庭的伦理文化。”为了改变自身的生存环境,倪斌将家传的乌木棋“送给”了书记。故而,作为利益被交换的乌木棋,虽然珍贵却并没有体现出文化价值。乌木棋在成为利益替代品时,便失去了其所承载的文化意义,其所拥有的文化韵味也消失了。而作为文化符号的“盲棋”没有任何具体的指向,是一种精神之所在,是王一生对棋的执着和美好人格的留存。

小说中还提到了拾破烂老头给王一生的古棋谱,后来,这个棋谱被毁掉了,王一生却把它记下来了,在这就暗示了传统文化强大的生命力和传承力。在小说中,作为文化符号的棋在文本上的指向与寓意都是极其丰富的,不管是“无字棋”所承载的伦理上的意义,还是“盲棋”所代表的精神隐喻。

还有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文中对王一生的身体的描写。小说开头:我走动着找我的座位號,却发现还有一个精瘦的学生孤坐着, 手拢在袖管儿里,隔窗望着车站南边儿的空车皮。

小说中一直不断地对王一生“精瘦”这一身体特征进行描写。再如:说着就在床上坐下,弯过手臂,去挠背后,肋骨一根根动着。衣裳晃来晃去,裤管儿前后荡着,像是没有屁股。

这几处的描写身体都是为我们呈现出了一个王一生“瘦弱”的身体状况。然而,每逢下棋,王一生的眼睛如刀子般犀利,闪烁着力量与光芒,下棋的动作也是迅速利落,毫不含糊,没有半点呆像。最为精彩的描写是王一生九局连环车轮大战的时刻:

王一生孤身一人坐在大屋子中央,瞪眼看着我们,双手支在膝上,铁铸一个细树椿,似无所见,似无所闻。高高的一盏电灯,暗暗地照在他脸上,眼睛深陷进去,黑黑的似俯视大千世界,茫茫宇宙。那生命像聚在一头乱发中,久久不散,又慢慢弥漫开来,灼得人脸热。

可以看出,下棋时的王一生浑身充满着精神活力,完全进入到一种深沉而高昂的生命状态。“棋”作为一种文化符号,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那么王一生的身体在下棋时所产生变化,我们可以理解为王一生是在所寄寓的某种文化中获得了生命的能量,使其充满生命力。作为一种传统而古老的文化形式,下棋能够使身体汲取到古老文化的精髓,在其滋养之下,使生命力变得更加旺盛与顽强。如此,对古老文化的寻根,便可以润泽我们的生命,给予我们一种积极向上的力量。

《棋王》中“吃”所展现的非文化特征和“棋”所表达的文化的意义交织在一起,为我们提供了丰富而宽阔的阅读空间,给予我们一种新的思索。

参考文献

[1]孙丽君,《于淡泊中追求,于无为中有为——试析〈棋王〉中道家文化人格的积极现实价值》[A];多彩贵州文化及文学传承创新研究——2012年贵州省社会科学学术年会第二分会场暨贵州省中国现当代文学学会2012年学术年会论文集[C];2012年。

[2]司马晓雯,《叩问一个时代的饥饿感——读阿城的〈棋王〉》[J],名作欣赏,2010年9月。

[3]马征,《“寻根”背后的犹疑——〈棋王〉与80年代文化意识研究》[J],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5月。

(作者介绍:钱娜,川北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讲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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