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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通用语和维吾尔语传闻表达形式的语义功能差异探究

2020-08-25

喀什大学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维吾尔语来源主观

(喀什大学 中国语言学院,新疆 喀什 844000)

语言作为交际工具,基本功能之一是传递信息。人们在作出判断、陈述事实或报道事件时,对自己所述事实是否真实和准确并不一定总有把握,在言语交流中为表现话语的“言之有据”,总会自觉或不自觉地交代清楚所说话语的来源是一手信息还是传闻得来的。如果所报道的信息是亲身经历或证据确凿,说话的口气就坚决和肯定;如果报道的信息是道听途说或主观臆断,则口气犹疑或笼统,日常用语中常会出现“听说”“据说”等话语,以示信息来自传闻。

说话人在具体言语表述中,如果没有明示第三方身份,而是用一个模糊的概念来代替信息出处,是为了表明说话人对信息来源不确定,或者存在质疑,所以在语言表层无法或者不愿意明示。传闻指没有指出具体报道来源的信息,传闻表达方式上,国家通用语表达手段丰富,有典型词汇手段“听说、据说”等。维吾尔语有典型的传闻标记“-0ptu”和“ikεn”,转述系词“imi∫”和“-dεk”也可以表达传闻。国家通用语和维吾尔语无论在传闻表达手段上,还是在语义功能上都存在差异。本文通过考察国家通用语和维吾尔语传闻表达形式的语义功能差异,及其在“形—义”对应关系上的表现,进一步探究二者传闻表达的类型特点。

一、国家通用语传闻表达语义功能的内部差异

国家通用语中的传闻表达呈开放式,大致可以分为“据”类(“据说”“据闻”“据悉”)和“听”类(“听说”“风闻”“传闻”)。从组成形式可以看出两类的语义差异:尽管信息来源不明,但“据类”强调信息来源的“依据性”,因“据”由动词的“依据、凭借”用法虚化而来,可以引介论断的依据和信息的来源;而“听类”强调信息来源于“听觉”。

前人对“据说”“听说”的相关研究较多。据乐耀(2014)对这两类传闻标记进行了差异的分析,指出两类标记共性在于都说明了信息的获取方式是传闻,而具体的信息来源,即信息来自谁,尚不清楚。“听类”标记和听说类动词相关,可以作谓语动词,但当它们位于句首作为一个指明小句所承载信息的来源和获取方式的标记语时,动词性特征减弱,有去范畴化的倾向。[1]董秀芳(2003)将这类丧失了动词主要语法特征的传闻标记归为统领整个后续句子的副词。[2]

吕明臣(1999)将“听说”“据说”类归入信源功能类;[3]张成福、余光武(2003)认为“听说”“据说”类具有引证功能,[4]认为说话者亲眼所见或亲身经历的事情毕竟有限,所以在陈述事件或说明问题时,有必要引证他人所说来帮助自己。司红霞(2006)以“听说小王结婚了”和“据说小王结婚了”为例,说明“听说”表示说话人的视角和平实的态度,而“据说”表明所述事件和说话人之间的关系不是直接的而是转述的,因此具有主观性。[5]从前人观点可以看出,“据说”“听说”作为典型的传闻标记,表达信源功能是无异议的。

通过对《乔家大院》《龙须沟》《骆驼祥子》《我爱我家》等文学作品和电视情景剧的考察,我们发现“听说”“据说”使用频率相对较高。具体见下表1。

表1 国家通用语传闻表达方式的使用频度统计

进一步考察发现,这种情况的出现不仅与“传闻”“据闻”“风闻”“据悉”等词语的文言、书面性质有关,另也与语体表达有关,在对CCL 语料库统计中发现,“据悉”主要出现于新闻报道中。

鉴于“据说”“听说”在现代汉语文学作品中的高频使用,我们以这两个标记为代表进行重点分析,主要从虚化来源、语义的交叉性、功能的多样性三个方面考察这两类表达形式内部的语义功能差异。

(一)虚化来源不同

“据”和“说”最终组合为“据说”有一定的历时发展依据。关于“据说”的虚化过程郭思华(2011)进行过概括,[6]指出表示信息来源的方式介词“据”在唐代已经出现,其后动词多与言说义有关,如“据……云”“据……言”“据……称”“据……闻”等。“据……说”形式大量出现于宋代,此时,“说”成为表示言说义的核心用词。“据说”先是从一个可拆分、扩展的结构“据……说”变为一个固定的动词“据说”,作为一个整体在句中作谓语,后面的内容作宾语;再从动词发展为插入语的形式,地位独立,不与句子的其它成分发生结构关系,位置灵活,具有可删除性。从语义看,“据说”的词汇意义减弱,主观认知性增强,如(1)(2)。可以看出,“据说”是词汇化而来。

(1)后面悬崖上有一条大裂缝,狭长多褶,晦暗神秘,潮水涌进涌出,据说这是观音现身处。(王朔《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2)这个女人像瓦匠一样把天重新砌好,使我们人类得以继续繁衍。据说,也是这个女人,同她的同胞交尾产卵,提供了第一批人种。(王朔《浮出海面》

董秀芳(2006)指出,“听说”是由中心词合并从而词汇化的动词性复合词。“听说”由“听X 说”演变而来,“听”和“说”都处于中心词位置,“X”为“说”的动作的发出者。[7]例如:

(3)正当怅惘之中,邂逅一位厦门文化局的领导——爸爸的老朋友。听他说厦门有一个剧团曾赴金门演出归来。(1995 年人民日报)

(4)听端纳说,夫人也要来,子文也来,这些是真的吗?……(史传 宋氏家族全传)

由于经常连用发生词汇化,在实际使用中,常省略“说”的主语,即省略掉“X”,以处理来源不明确的信息。“听”和“说”的长期连用,使得两个中心词合并,“听X 说”词汇化为“听说”。“听说”依然保持了动词谓语的功能,除了不用“不”否定,后面不能带体助词“着”和趋向动词,不能重叠外,动词其他的语法特征“听说”都具备,在句中做谓语。例如:

(5)你喝酒的工夫不错,我听说北京有好酒,等我有一天打进北京,你得请我喝酒!喝好酒!(朱秀海《乔家大院》)

(6)高瑞异常雀跃,满嘴念叨:“哈,过去听说过乾隆皇上七下江南,这回我也跟着东家下江南了!”(朱秀海《乔家大院》)

从例句可见,“听说”具有时体性,句法形式上带主语、宾语,这是和“据说”最大的区别。作动词的“听说”在句中承担句法成分,不可以删除。而“据说”不具备动词的特性,主要强调消息的不确定性,大部分现代汉语教材将其归入插入语,认为去掉“据说”不会影响句子的结构。

动词“听说”进一步虚化,可以作为副词出现在句首,不再具有时体性,句法形式上没有主语,不承担句法成分,具有可删除性。例如:

(7)志新:那赶紧让她走——哪儿那么些说的!和平她们家那房子装修完没有?

志国:听说早完啦!可老太太就是不肯回家,非得把咱爸这事说成不可。(《我爱我家》)

此例中,志国的话去掉“听说”,转换为“早完啦!可老太太就是不肯回家,非得把咱爸这事说成不可”,也不影响句法的合法度。可见,“据说”和“听说”的虚化来源不同导致二者在语义功能上不完全对等,呈现交叉性和多样性。

(二)语义的交叉性

“据说”一般可以和“听说”替换,原因在于二者语义的交叉性。“据”和“说”原来是两个独立的词,重复使用后成为一个独立的单位。“去范畴化”后,改变原有的结构和语义特征,作为短语和动词的“据说”在虚化过程中主观性得到加强,进一步虚化为一类体现言者主观认识的“插入语”。由于语法化程度的加深、主观性的增强,获得了传闻功能,不再强调具体的信息来源,信息的可靠度和确信度降低。例如:

(8)旗下分给的住房,也早被他的先人先典后卖,换了烧鸭子吃。据说,我的曾祖母跟着一位满族大员到过云南等遥远的地方。(老舍《正红旗下》)

(9)死者的尸体已经搬走火化了。门上贴着封条,据说死者的儿子已经把这所房子出售了,被一个城里住的律师买去作了别墅。(王朔《许爷》)《现代汉语八百词》指出插入语“听说”的意义是“我听别人说”,其中“听说”已经暗含了言者主语“我”。“听说”作为副语表示间接信息来源,而且是没有明确的信息来源。例如:

(10)“你那‘情儿’情绪不高。”杜梅笑着对我说,“听说她最近失恋了。好容易看上一个人,人家又看不上她。”(王朔《过把瘾就死》)

(11)“哎哟,超英,你怎么回来了?”我忙跳下床,高兴地迎上去。“听说咱们军官来了,怎么没穿军装啊?怎么着,中校了还是上校?”(王朔《过把瘾就死》)(10)和(11)中,“听说”表示信息是间接获得的,如同“据说”也没有指明具体的信息来源。而“据说”随着语义泛化、虚化和主观化,“据”和“说”的黏合度不断增强,致使“据说”由强调“依据义”演化为突出“听说义”,由强调信息来源的客观性,发展到主观性。此时,在语义功能上出现了和“听说”对等的情况,句子中“据说”替换为“听说”也不会影响句子的意义。如例(10)(11)可以转换为:

(10’)“你那‘情儿’情绪不高。”杜梅笑着对我说,“据说她最近失恋了。好容易看上一个人,人家又看不上她。”

(11’)“哎哟,超英,你怎么回来了?”我忙跳下床,高兴地迎上去。“据说咱们军官来了,怎么没穿军装啊?怎么着,中校了还是上校?”但在一些情况下,“据说”不能和“听说”互换。例如:

(12)中国上古神话中,有一位化育万物、造福人类的女神,这就是女娲。据说天地开辟以后,大地上虽然有了山川、湖泊、花草鸟兽,可是还没有人类的踪迹。

“女娲造人”属于神话传说,因此,例(12)中的信息具有非常明确的信息来源,即神话传说。此时,只能用保留“依据义”的“据说”引介信息。“据说”虽然不重于强调信息来源,但其后信息具有较高可信度,在新闻报道、书面文献中,往往选用“据说”引入信息。

由此看来,“据说”和“听说”在语义功能上存在差异:1.当“据说”与“听说”互换时,“听说”句法上需要满足:失去动词性、不具有时体性,不能有句法主语和宾语。2.语义语用表达上,“据说”和“听说”不完全对等。“听说”表达的信息来源具有模糊性和不确定性,语用上具有随意化、口语化特点;“据说”暗含有一定的“依据性”,语用上具有正规性、书面化倾向。3.从信息来源看,“听说”的信息来源只能是“人”口耳相传,而“据说”则不限于“人”,还可以是其它渠道,如书籍文章等。

(三)功能的多样性

汉语中通过词汇手段表达传闻功能呈现多样性,这种多样性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不同的标记功能差异很大;另一方面是同一个标记可以表达不同的功能。

不同标记间的功能差异,“听说”和“据说”已作过阐述。需要补充的是,在不同文体中,这些标记的使用频率差异较大,如“听说”在口语中使用频率最高,“据说”次之,“据悉”“据传”“据闻”“耳闻”“听闻”“风闻”等多见于书面语体。尽管“据说”暗含一定的“依据性”,但在新闻报道方面,其使用不如“据悉”频率高,因随着主观性的增强,其语义不断虚化,信息来自第三方的确指逐步变为虚指,可证性下降,而新闻报道对其来源和准确度的内在要求排斥非真实性的话语表达。

同一个标记可以表达不同的功能:1.强调信息的依据;2.强调信息来源的不确定;3.“真实的谎言”,把“已知”当作“不知”,委婉礼貌的表达方式。例如:

(13)孟朝阳:对呀!圆圆,你好好想想,咱们家,里里外外哪儿不得指着你爸,你就说今儿个吧,听说你作文成绩不大理想,连饭都没吃直接就奔了学校了。

(14)傅 老:听说你现在一场演出比我半个月的工资挣的还多,我这解放前革命的倒不如你这解放后唱戏的,啊?

(15)孟朝阳:您说您说。

傅 老:听说呀,你们俩的关系发展的……

孟朝阳:(马上接)顺利!顺利,非常顺利,就着登记了……(《我爱我家》)

例(13)有“听他人说”之义,重在表达信息来源的“有据”,想向听话人传达“所述信息是有确实的信息来源”这一观点,其中可以插入信息的来源,如“听小王说”等。例(14)说话人想表达信息通过何种渠道得知是不确定的,但使用“听说”表示信息是有来源的,不是毫无根据的主观臆断。例(15)是一种委婉表达法,即使消息是亲眼所见或确切得知,但出于礼貌原则,或为了避免自己的责任,使用“听说”表达信息的来源。

“听说”表现出细微的语义差异,在“据说”的表达上有相似性,这与说话人的主观视角有关。可以看出,汉语传闻表达方式在语义功能内部存在差异,从宏观上看有一个双向分化的趋势,如下页图1 所示:

图1 国家通用语传闻表达形式语义功能的双向分化

这类标记中,“听类”更倾向于主观表达,而“据类”更倾向于客观表述。这一方面与虚化来源不同有关,另一方面与说话人的主观态度和主观情感密不可分,主观化起到关键作用;而“听说”“据说”兼有主观化和客观化的两种倾向,间接反映出说话人的一种矛盾心理:一方面强调信息的理据性;一方面倾向于表达一种不确定的态度。

二、维吾尔语传闻表达形式语义功能的内部差异

维吾尔语传闻表达中,间陈过去时构形词缀“-0ptu”与间陈系词“ikεn”是典型的表达手段,此外,还有转述系词“imi∫”和“-dεk”。“-0ptu”和“ikεn”作为间接传信标记,表达传闻功能只是其功能之一,此外,还有感知和推断功能。“imi∫”和“-dεk”仅具有传闻功能。

这四个标记语义功能的共同点在于事发时说话人并不知晓,命题所述信息是说话人在事后作为接受方从第三方处得知的,即信息来源于第三方,包括从他人那儿听说,或通过报纸、新闻、广播、阅读材料等其它渠道获悉。说话人/作者在向听话人/读者陈述命题信息时,不可避免会带有自己的主观动机、立场、情感和态度,这种主观动机、立场、情感和态度表现在语言中,从而使语言带有一种“主观性”的特性。这四个标记的差异在于主观化的介入程度。

(一)“-0ptu”和“ikεn”倾向于陈述客观事实

“-0ptu”和“ikεn”倾向于真实地陈述从第三方获悉的消息,不加进说话人自己其他的主观态度。从第三方获悉的消息一般来自他人,在上下文语境中会出现相关的信息提供者。例如:

有一天县领导们讨论决定的,他刚刚在店里告诉我的。(阿里木江·司马义《孤独的世界》,2011:92)

我在他朋友那里听到这样一件荒唐事:他年轻时候开始就喜欢喝酒,每四天就带着他的狐朋狗友留宿在家。(阿拉提·阿斯木《在世间》,2012:22)

从例(16)(17)中可以看出,“-0ptu”和“ikεn”表达传闻功能,说话人仅是客观陈述从他人处获悉的信息,不夹带个人情感和态度。例(16)中使用“-0ptu”表示信 息“qɑjsi kyni nɑhi jiniŋ bɑ∫liqliri ʧiqip ∫undɑq muzɑkirε qili∫iptu(有一天县领导们讨论决定)”是从他那里得知的。例(17)中两处使用了“ikεn”表示信息“u jɑ∫wɑqtidin bɑ∫lɑp bεk hɑrɑq iʧidikεn,tøt kyndε bir qetim sorundiki ɑʁinilirini øjiɡε bɑ∫lɑp kelip qondurup qɑlidikεn.(他年轻时候开始就喜欢喝酒,每四天就带着他的狐朋狗友留宿在家)”是说话人从陈述对象的朋友处得知的。

从第三方获悉的信息还可以来自广播、电视、报纸或其它材料,一般在上下文中也会显示出具体的信息获取渠道。例如:

上面来文件了,说是在新村盖房子,政府免费提供砖和水泥。(阿里木江·司马义《孤独的世界》,2011:5)

信上说,他很平安,一回去就投入了工作。还问了我们安好,向我们表示祝愿。

使用“-0ptu”和“ikεn”表达传闻功能,具体信息来源在上下文中有迹可循。例(18)中使用“ikεn”表示信息“jeŋi mεhεlliɡε øj sɑlimiz deɡεnlεrɡε høkymεt χi∫bilεn semontni bikɑrʁɑ beridikεn.(在新村盖房子,政府免费提供砖和水泥)”是说话人阅读文件后得知,将信息真实地转述给听话人。例(19)中三处使用“-0ptu”表示信息“yrymʧiɡε qɑjtip beriplɑ χizmεtkε ʧy∫yp kεtkεnlikini,sɑlɑmεt turuwɑtqɑnliqini jeziptu,bizdin hɑl sorɑptu,jɑχ∫i tilεklεrni bildyryptu.(他很平安,一回去就投入工作,问了我们安好,向我们表示祝愿)”是说话人通过阅读信中所写内容得知的,然后转述给听话人。

(二)“imi∫”和“-dεk”倾向于表达主观情感

“-0ptu”和“ikεn”与怀疑或假定的意义“水火不容”,当说话人想要表达对话语信息的怀疑、惊讶、不满、嘲讽、不确信、感到荒唐可笑等主观情感色彩,可以使用转述系词“imi∫”和“-dεk”。

转述系词“imi∫”和“-dεk”也具有传闻功能。据力提甫·托乎提(2 012),“imi∫”出现在“-0ptu”末尾或系动词“ikεn”末尾构成过去时转述语气,出现在“-Ar”形容词化短语末尾、“-A”副词化短语末尾或系动词“i-”末尾构成了非过去时转述语气;而“-dεk”缀接在由“-0ptu”构成的间陈语气末尾构成过去时转述语气,缀接在由带有将来必然体意义的名词化成分“-GU(-ʁu/-qu/-gy/-ky)”构成的短语末尾,构成非过去时转述语气。[8]这些形式在意义上有一个共同点,即说话人使用这些转述语气结构中的任何一个,是为了强调自己所叙述的事件或状况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imi∫”和“-dεk”的另一个重要特征是可以表达说话人的主观态度和主观情感,但细微差别在于:“imi∫”重在表达说话人对所述内容的不相信、讽刺等主观情感;而“-dεk”重在表达不肯定、不确定、对信息真实性无把握的主观态度。例如:

这被咬过的馕的主人为什么这么喜悦?因为如果他的老婆不生育的话,据说吃了踩绳人咬过的馕,就能生孩子……

刚刚不是他自己说的吗?(阿里木江·司马义《孤独的世界》,2011:20)

例(20)中“imi∫”用于动词的或然将来时形式之后,既表达传闻,也有对信息“dɑrwɑz ʧi∫liɡεn bu nɑnni jεp tuʁɑrmi∫(据说吃了踩绳人咬过的馕,就能生孩子)”难以置信的情态义,甚至含有说话人嘲讽的含义。例(22)中“-dεk”用于疑问句中,在表达信息来源于他人的同时,表达对信息“tejipkɑmlɑr jeŋi mεhεlliɡε øj sɑlʁudεk(铁依普大叔他们要在新村建房子)”一种不十分肯定、不确定的主观态度。

可以看出,“-0ptu”、“ikεn”、“imi∫”和“-dεk”四个标记的主观化程度有一个由弱→强的趋势,如图式2:

图2 维吾尔语传闻表达形式的主观性介入程度

我们通过在同一语篇中考察这四个传闻标记的主观化差异,以体会说话人通过不同形式标记表达不同主观情感的细微差异。例如:

我听说,城里那个爱开玩笑的亚森最近开了一个幽默班,教孩子开玩笑呢,你要有孩子的话就给他当徒弟吧。”乌布里大哥说道。(阿拉提·阿斯木《在世间》,2012:38)

例(22)中除句首插说形式“ɑŋlisɑm(听说)”明确表述信息来自传闻,语篇中也使用不同的传闻标记表达,但有所区别:“i kεn”是说话人客观地陈述间接得知 的 事 实“jɑsin ørdεk jeqindɑ bir ʧɑqʧɑqlɑr kursi ɑʧidikεn(亚森最近开了一个幽默班)”,“imi∫”不仅表达说话人对信息的传闻得知,而且表达对信息“bɑlilɑrʁɑ ʧɑqʧɑq øɡitεrimi∫(教孩子们开玩笑)”难以置信,甚至感到荒唐可笑的主观看法;“-dεk”的传闻义已经弱化,重在表达认识情态功能,信息“bɑliliriŋ bolsɑ ∫ɑɡirtliqqɑ berip qojsɑŋ bolʁudεk(有孩子的话给他当徒弟)”是说话人假定的信息,带有说话人不确信的主观态度。

三、国家通用语和维吾尔语传闻表达“形—义”对应关系的不对称

维吾尔语表达传闻功能的形式主要分三种类型:标记的单用、标记的叠加、标记与插说形式的搭配使用,不管三种类型在说话人的情感表达和态度方面有何差异,核心语义功能皆为传闻。例如:

听说,阿依努尔读过这本书。[9]

维吾尔语“一义多形”的特点在(23)各例中可以得到具体体现,a 句是单用形式,b 和c 句是叠加形式,d 句是插说形式“ɑŋlisɑm(听说)”和“-0ptu”的搭配使用,尽管不同形式会造成语义的表达发生微妙的变化,但核心语义功能都是明确表述信息来自传闻。

国家通用语表达传闻功能的形式多样,这些形式语义呈现交叉性、多样性,即一个形式会具有多种意义。国家通用语的“一形多义”导致对应于维吾尔语时,一个形式会对应于维吾尔语的多种形式表达。

以“据说”为例。“据说”的多义性表现在“隐含定指来源”“不定指的虚指来源”,这与语义泛化、虚化、主观化有关。

义项1:语义定指,来源隐含,具有客观性。

“据说”的最初形成与“据”有关,“据”在引出信息来源和行为依据方面起到重要作用,“据”后一般会出现“实体成分”。进入“据X”构式后,“据”逐步虚化,引介功能减退,但“据”的特性使其并非呈现光杆形式,其后总会有空位回溯,空位回溯的对象实际为行为实施的主体。“据说”在表达传闻功能时,看似没有出现信息来源,即言说行为的主体,但实际是隐形的空位回溯,在具体上下文语境中有“据”可循。例如

(24)庙祝道:“太太有所不知。这是前年的事了,这位东家所以要出银子重修这座庙,据说是为了他想见却不能去见的一个人。”(朱秀海《乔家大院》)

(25)致庸看看他道:“曹爷,还有更可气的呢,我到了山西总督衙门,想见哈芬哈大人,据说他老人家正忙着娶第七房姨太太,没空儿,让一个师爷见了我。”(朱秀海《乔家大院》)

例(24)(25)从信息来源看似乎是“道听途说”,实则可以提取出可及性较高的所指对象,如例(24)中的信息“出银子重修这座庙是为了想见却不能去见的一个人”来源于“这位东家”;例(25)中的信息“他老人家正忙着娶第七房姨太太”,看似没有具体信息来源,但可以从逻辑关系推知,信息来源于“衙门守门人”。

“据说”表达第一个义项时多对应于维吾尔语表达客观陈述的“-0ptu”和“ikεn”,以及和插说形式的搭配使用。例如:

(26)据说,他的原配夫人与十二个儿女住在保定,有时候连着四五个月得不到他的一个小钱。(老舍《骆驼祥子》)

(27)据说,这房子落到他手里之前,住的是一位在前清官场上失意的文人。

例(26)-(27)中,“据说”对应于“ikεn”和插说形式“ejti∫lɑrʁɑ qɑriʁɑndɑ(据说)”的搭配形式,表达传闻功能,虽然没有指出具体信息来源,但是信息来源隐含于上下文语境中,表述较为客观。

义项2:语义虚指,来源不确定,具有主观性。

“据说”虚化的第二阶段表现为“据”的“根据、依据”义消失,“说”的“述说、讲述”义弱化,“据说”间的黏合度增强,诱发“去范畴化”并致使“定指来源”的用法衍生出“虚指来源”的用法。这一阶段“据说”的语义功能与“听说”有交叉,发生主观化。例如:

(28)曹掌柜接过话头道:“我也听说了,据说这位潘掌柜和东家一样,也是一位少年英才,一位不甘屈居人下庸碌无为的帅才!东家,据说这位潘大掌柜和东家一样,也有汇通天下之心,继续留在三江汇票号,已不能让他实现一生的宏愿!”(朱秀海《乔家大院》)

(29)因为如此,佣仆对乔家一直奉若神明:干活时尽心尽力,克尽职守。据说直到现在,乔家的一些佣人谈到主人时,还充满思念之情。(朱秀海《乔家大院》)

例(28)-(29)中,“据说”义已经发展出“听说义”“传闻义”,对消息的来源不再强调言之有据,无法在上下文语境中提取出定指的对象,信息的可靠度低。“据说”可以用“听说”替换表达信息来源的不确定。“据说”表达第二个义项时多对应于维吾尔语表达主观陈述的“imi∫”“-dεk”。例如:

(30)上海、广州、天津的学生也上街游行了,听说(据说)天津的学生领袖是个回族,叫马骏。

(31)像条狗似的死在街头,是他们最大的平安自在;冻死鬼,据说,脸上有些笑容!

例(30)-(3 1)中,说话人使用“imi∫”体现的是“据说”第二个义项,即信息具体来源无从得知,是不确定的,同时还表达说话人对信息“天津的学生领袖是个回族/tjεnʤindiki oquʁuʧilɑrniŋ dɑhijsi bir χujzumi∫”“冻死鬼脸上 有 些 笑 容/toŋlɑp ølɡεnlεrniŋ rohhimu kylymsirεp turɑrmi∫”不确信,乃至惊奇等内涵义。

义项3:表达认识情态义。

进一步虚化的结果是“据说”所带有的“不确定性”被再度推进,“据说”不再表达定指来源,也不再强调虚指的“听说”,发展出说话人的一种主观评价和判断,相当于“看来,好像”。例如:

(32)胡亦有个凉帽,忘了戴,不时把手捂在额头上。她额头很宽耸,据说这种人聪明。(王朔《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33)我也说不清,也许是天上,也许是空气中。但你别不爱去,那地方据说不错,死去的好人都奔那儿了。(王朔《看上去很美》)

例(32)中,说话人使用“据说”并不想强调信息的来源,也无意于暗示信息的不确定,“这种人聪明”仅是说话人基于生活常识,对“胡亦”作出的主观评价;例(33)也是如此,信息“那地方不错”不是说话人从他人那里听来的,因为“那个地方”我们可以理解为“谁都没去过的天堂”,那仅是说话人个人的主观判断和评价,使用“据说”带有个人的强主观性,甚至传递出反讽的意味。“据说”表达第三个义项时多对应于维吾尔语表达主观情态义的“imi∫”“-dεk”,以及叠加形式“-ptikεn”“-ptimi∫”等。例如:

(34)听说(据说),这儿原来是清朝的皇家园林,跟圆明园是连着的,真万幸,英法联军放的那场大火没烧到这儿来,给我们留下了这美丽的校园!

(35)还“好好儿地”呢?也许到了明年,你就连玉米面都吃不上了!

例(34)中说话人使用“ikεn”体现的是“据说”第一个义项,对信息较确定;“imi∫”体现的是“据说”第二个义项,即信息来源的不确定;使用“-ptikεn”已经与传闻义无关,仅是表达说话人的主观评价。例(35)中根据上下文,信息“好好儿地”是说话人转述前一句话语的内容。在转述前一句的话语同时,还带有说话人强烈的讥讽态度。这里国家通用语中无法补出“据说”,维吾尔语的表达中使用“-ptimi∫”,传闻义已经淡化,体现的是说话人强烈的主观情感。

四、结语

所有语言都可以通过特定的方式指明所述命题的信息来源,表明说话人如何支持所述言论的真值,编码说话人对所述信息应负的责任。传闻是言语交际中获取信息的重要方式途径之一,提供间接证据来源,听说双方对信息的参与度低,信息对于听说双方而言都是间接可及的新信息。说话人将来自第三方所拥有的消息通过特定的传闻表达传递给听话人,从而达到特定的语用目的。

本文通过考察国家通用语和维吾尔语传闻表达形式,发现其语义功能存在内部差异,国家通用语传闻表达形式在虚化来源、语义的交叉性、功能多样性方面各有区别,宏观上有“客观化↔主观化”双向分化的趋势。维吾尔语传闻标记“-0ptu”和“ikεn”重于客观表达,“imi∫”和“-dεk”倾向表达主观情感,四个标记在主观化程度上呈现“弱↔强”的趋势。

国家通用语和维吾尔语的传闻表达在形义关系上也呈现出不对称分布。在传闻表达上,语词汇标记的灵活性和形式标记的规约性导致两种语言在形义对应关系上呈现差异:维吾尔语在形义关系上呈现“一义多形”的格局,而国家通用语则是“一形多义”,其多义性与语义泛化、虚化、主观化有关。国家通用语“一形多义”特点导致其一个形式会对应于维吾尔语的多种形式表达。

跨语言研究表明,语言之间的差异不仅是形式类型差异,还反映观察视角差异,即语言之间观察视角的切入和特征的提取概括上可能存在差异。对国家通用语和维吾尔语传闻表达形式的语义功能进行考察,有助于认识和揭示这两种语言对信息来源处理上的主观视角差异,有助于深化对相关现象的认识和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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