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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差异、公共服务提供与劳动力定居意愿*

2020-08-22

经济科学 2020年4期
关键词:流入地效用意愿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 北京 100871)

一、引言

在经历了数十年的快速增长后,我国流动人口规模从2015年开始进入调整期,城镇化率继续提升,2017年常住人口城镇化率已经达到58.52%。①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中华人民共和国2017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然而,现实中部分流动劳动力以“候鸟型”、“青出老回”的模式流动,并在流入城市以“边缘化”的方式生存。这种不以定居为目的的流动模式降低了我国城镇化的质量,制约了城镇化对扩大内需的积极影响,也不利于我国社会的和谐发展。许多学者认为现行户籍制度及其背后的公共服务非均等是这一现象的根本原因,劳动力流入城市却无法获得公共服务,只能采取“边缘化”的非定居流动模式。目前,我国城镇化导向已经由数量的提升转向质量的提高,城镇化建设已经进入全面推进市民化阶段。为了“提高城镇化质量,实现人的城镇化”,在《国务院关于进一步推进户籍制度改革的意见》《居住证暂行条例》和《国务院关于深入推进新型城镇化建设的若干意见》等政策的指导下,我国积极改革居住证制度,加强人口服务管理,推进城镇基本公共服务常住人口全覆盖。

然而,这类以公共服务引导劳动力流动的政策常暗含了流动劳动力均具有公共服务偏好或劳动力流动是以在城市定居为目的。事实上,并非所有劳动力的流动都以定居为目的,劳动力会根据其自身或家庭利益最大化在流入地和流出地做出理性配置。例如,朱宇(2004)认为,即使没有户籍障碍,许多流动人口仍会采取暂时性就业和永久性居住相分离的家庭策略,使得他们既能充分利用家乡的可支配资源,又可避免在流入地定居所产生的迁移成本。部分非定居流动劳动力一方面要获得流入地的超额收益,另一方面又不愿放弃家乡可支配资源及社会网络。由于没有长期的定居计划,他们的消费和投资偏好与本地居民存在显著差异,缺乏在流入地进行固定资产投资的倾向,甚至不愿消耗成本在流入地建立社会网络,在城市中“蜗居”、“边缘化”自然而然地成为这类流动者的选择。事实上,公共服务获得的难易程度仅挤出了有定居意愿而未获得公共服务的流动劳动力,对于本就不计划在流入地定居的劳动力并不存在挤出。因此,能否通过基本公共服务常住人口全覆盖促进“人的城镇化”并拉动内需,关键在于公共服务提供对劳动力定居意愿的影响。

本文基于人力资本的净现值模型研究劳动力定居意愿差异的原因,发现高教育水平劳动力定居意愿更高,且较高的公共服务提供将强化其在流入地定居的意愿。与本文相关的研究主要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教育差异对劳动力定居意愿影响的研究。许多学者对劳动力定居意愿进行调查,发现定居并不是所有劳动力流动时的共同选择,部分劳动力在流动时不以在城市定居为目的。然而,此类调查多以农民工群体为主,由于调査时间、地点、样本以及抽样方法的差异缺乏一致看法,但在多数调研结果中均发现了教育水平对劳动力定居意愿的正向影响。例如,王桂新等(2010)发现,文化程度为中等和较高者想要转变为城镇人口的概率是文化程度较低者的1.208和1.281倍。王润泉(2016)发现,大专以上教育水平样本中有定居意愿的比例较高中及中专样本高出近10%。第二类是教育差异下公共服务对劳动力流动选择的影响。许多学者已经发现不同教育水平劳动力对公共服务偏好的差别,但多集中于公共服务对不同教育水平劳动力流动决策或流入地选择的影响上。例如,Bayer等(2007)发现高教育水平劳动力对社区的教育环境非常看重,愿意牺牲更多的消费以换取安全可靠和具有优质教育的社区环境。王有兴和杨晓妹(2018)基于2016年中国家庭追踪调查数据(CFPS)发现地区公共服务水平与劳动力转移正相关,且受教育水平强化了劳动者流动时对基础教育和医疗服务的偏好。第三类是与本文理论分析相关的文献。中外许多学者已基于净现值理论或流动劳动力的生命周期进行研究,但多以流动决策研究为主,对劳动力在策略型或定居型流动选择方面研究的较少。例如,Basile和Lim(2006)以及Önel和Barry(2014)基于人力资本的净现值模型分别对美国1993—2001年和1948—2009年工资差异与劳动力迁移的关系进行研究,并得到相应门槛值。

综观以上研究,我们发现如下问题:一是目前教育差异对劳动力流动影响的研究多以调研分析、统计分析为主,缺乏对不同教育水平劳动力定居意愿差异原因的分析;二是公共服务对不同受教育水平劳动力流动影响差异机制的探索较为缺乏,且大多没有考虑我国户籍政策的潜在影响。本文结合生命周期理论和持久收入假说的思想对人力资本流动的净现值模型进行理论分析和拓展,并选用2017年全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数据进行实证检验,发现由于高教育水平劳动力对流入地未来收益的折现率较低,在流入地具有更强的定居意愿。在流动收益构成中,公共服务提供距离受个人折现率影响较大,教育差异将通过对公共服务价值的判断影响劳动力流动模式。进一步地,我们从获得难度、获得意愿和落户政策三个角度证实了即使考虑户籍制度的影响,公共服务提供依旧显著地提高了高教育水平劳动力的定居意愿。

本文主要贡献如下:第一,本文深化和拓展了人力资本流动的净现值模型,从理论上剖析了教育差异对劳动力定居意愿的影响及其影响方式;第二,本文不仅基于全国数据证实了教育差异能够通过公共服务提供影响劳动力定居意愿,还首次考察了我国现行户籍制度的影响,为相关研究提供了新的经验证据;第三,本文研究结论试图为我国目前城镇化改革提供一个新的视角,提出在引导劳动力流动和定居的政策制定时,必须从劳动力实际需求出发,才能够提高政策的有效性及针对性。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说

本文结合生命周期和持久收入假说思想对人力资本流动的净现值模型在劳动力流动模式选择上进行分析和拓展(Ronald和Robert,2011)。人力资本流动的净现值模型将流动看成一种投资,即劳动者为了在长期中获得收益而在早期承担的一些成本。如果与流动相联系的收益现值超过了与之有关的货币成本和心理成本的总和,劳动者将会决定流动到另外一个地区;如果贴现之后流动的效用增加值低于相关的流动成本,劳动者将决定不进行流动。显然,决定流动的净收益的现值可以由式(1)表示:

其中Bt为在t年时因为换工作而获得的效用增加值;T为一个人预期在新工作中持续的工作长度(用年限表示);r为折现率;C为流动本身产生的效用损失(直接成本和心理成本);Σ在这里指从第1年到第T年的这一时期中,每一年的净收益现值总和。

然而,在劳动力进行地理流动的过程中,流动成本并非是固定的,无论是货币成本还是心理成本往往都会随着流动时间的长短而发生变化。从货币成本角度上看,劳动力流动的某些固定成本是不变的(如交通成本等),但是其在流入地的消费行为和投资行为都会因流动时间的长短而改变。根据Modigliani(1980)的生命周期假说(Life Cycle Hypothesis,LCH)和Friedman(1957)的持久收入假说(Permanent Income Hypothesis,PIH),理性的消费者将根据效用最大化的原则使用其一生的收入,安排一生的消费与储蓄,使一生中的收入等于消费。只有在流入地获得的效用增加值是一种稳定的、在相当长时间内可以预期得到的收入时,劳动者在流入地的效用增加值才会改变其消费函数。值得说明的是,在人力资本流动的净现值模型中,T通常指一个人预期在新工作中持续的工作长度。但实际流动中,流动的收益不仅体现在工作时间的回报上,也包括超出工作年限的收益差异,如城乡养老金收入差异、社会社区福利差异等。

因此,当劳动力在流入地获得的预期效用增加值是一种持久收入(T→Tn)时(Tn为生命的终结),在效用最大化原则下,其消费函数会与本地居民趋同,在流入地进行长期货币投资及固定资产投资的可能性较大;当劳动者在流入地获得的效用增加值是一种暂时性收入(T T′→ )时,其消费行为将不受流入地居民消费函数影响,在流入地进行长期货币投资及固定资产投资的可能性较小。从心理成本角度看,暂时性流动者与原来的社会网络没有完全分离,流动时期中断的社会网络可以在回流后得到衔接,暂时性流动者社会网络损失较低。此外,由于在流入地的社会网络是暂时性的,流动者在流入地社会网络上的投入成本也较低。相比之下,长久性流动者需要在流入地重新建立新的社会网络,会因离开朋友、失去与原来的社区联系产生损失,原社会网络损失和新社会网络成本均较高。可见,长久性流动者的流动成本将远大于暂时性流动者。简便起见,我们将长久性流动超出暂时性流动的流动成本的部分记作C′,容易得到:

当T→Tn时,劳动力流动的净现值有以下三种可能:其一,流动的效用增加值大于长久性流动成本,即此时,劳动力将选择定居型流动。其二,流动的效用增加值大于暂时性流动成本但小于长久性流动成本,即。此时,劳动力将选择暂时性流动行为,即策略型流动。其三,流动的效用增加值小于暂时性流动成本,即,劳动力将选择不流动。由于在现实中,影响劳动力流动决策的因素繁多,且不可观测性强(如性格、感情羁绊等),本文仅讨论流动中的劳动力(以下简称“流动者”)在流动模式选择上的差异,即前两种情况。

从式(2)中不难看出,流动者在流入新城市后获得的效用增加值越高、与流动相联系的成本越小,流动者流动的净收益现值越大。在流入地未来效用增加和流动的成本都可以预估时,在流入地未来获得的效用增加值取决于流动者的个人折现率,流动者的折现率越低,流动者获得净收益的现值将越高。在追求效用最大化的理性人假设下,流动者在做出流动模式选择时,往往会从其终生效用进行考虑。如果该流动者是一个看重未来的人,则对未来效用增加的折现率较低;如果流动者是一个看重当前的人,则将用较高的折现率对在流入地未来取得的效用增加进行折现。

基于此,可以得出推论: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与看重未来的流动者相比,看中当前的流动者折现率较高,在流入地获得净收益的现值相对较低,进行策略型流动的可能性更大,定居型流动的可能性较小。看重未来的流动者折现率较低,在流入地获得净收益的现值相对较高,进行定居型流动的可能性更大,策略型流动的可能性较小。

然而,在现实中,流动者的个人折现率很难被真实估计。幸运的是,学者研究发现受教育水平与个人折现率存在高度关联。例如,Warner和Pleeter(2001)利用美国1990年代初期的军事缩编计划中个体面临年金和一次性支付的实际选择对个体折现率进行估算,发现折现率会随个体受教育水平发生变化:个体受教育水平越高,折现率越低。Wang和He(2018)应用条件价值评估法(CV)通过中国云南省昆明市盘龙河治理项目的家庭支付意愿对居民折现率进行估算,同样发现受教育程度较低的劳动力具有较高的折现率,而受教育水平越高,折现率越低。此外,个人折现率与受教育水平的关系还体现在接受教育决策与受教育者的行为上。从教育决策角度看,Ronald和Robert(2011)认为教育投资是具有成本的,如实际增加的费用或直接费用、不能工作所放弃的工资性报酬所带来的机会成本、由于教育水平的沉闷和与同龄人比较时产生的心理损失等。牺牲一定的成本去换取将来长久的工资本身就是一种看重未来的表现。从受教育者的行为来看,看重未来收益的人通常更为重视长期投资,这种投资不仅变现在物质上,也表现在对身体的投资上。物质上,陈斌开和张川川(2016)研究发现,高校扩招是造成房价上升的重要原因,来自农村的大学毕业生绝大部分选择留在城市工作和定居,形成了城市住房的“刚性需求”。生活上,Cutler和Lleras-Muney(2006)发现受教育程度与健康具有高统计相关性,在教育方面投资较多的人,同样在健康方面表现出更看重未来的特性。

在具体的受教育水平的划分上,劳动力“是否接受过高等教育”与劳动力折现率的相关性更加直接。从教育决策阶段上看,我国不同地区义务教育政策实施程度的差异、劳动力在成年前的家庭环境都是影响其接受初等和中学教育的主要影响因素,成年前的受教育决策与本人折现率相关不大;从受教育选择上看,高教育水平的劳动力往往是最愿意寻找学习机会的人,同时也是在离校后的继续培训中投资更多的人(Hight,1998);从我国高等教育获取途径上看,除通过高考进入全日制高等院校学习的方式外,还具有高职、成人高考、自学考试、函授、电大开放教育、远程网络教育等多种准入门槛较低的途径。综上,我们可以认为高教育水平劳动力对未来效用增加的折现率较低,对流入地未来收益效用评价高,在流入地居住的时间更长。据此我们提出假说1:

假说1:不同受教育水平的流动者流动模式存在差异,高教育水平劳动力进行定居型流动的概率更高。

流动收益方面,等式(2)中流动者在流入地可获得的效用增加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在流入地获得高出流出地工资的部分,即工资溢价带来的效用增加;另一类是在流入地获得的公共服务水平提升带来的效用增加。根据Mincer(1974)及劳动力市场发展现状,流动者可以根据就业信息和自身条件对在流入地可获得的工资增长进行市场化评估,其在流入地未来可获得的工资性收益增加是相对确定的,即可以认为工资增长的折现率近似等于市场利率。相对地,公共服务的价值却因人而异。特别是教育、医疗卫生以及社会保障与就业这类公共服务大多面向未来,个人折现率的差异将对公共服务提供收益的价值判断产生直接影响。基于此,我们将表达式(2)中的预期未来效用增加值进行拆分,得到式(3):

其中,rw=rm,rw为工资带来效用增加的折现率,rs为公共服务带来效用增加的折现率,rm为市场利率。Δwagejt和Δservicejt分别表示劳动力流入j地,在t年获得的工资和公共服务的效用增加值。由于工资增加带来的效用增加相对确定且近似于市场利率,那么,个人折现率对劳动力流动模式的影响就主要体现为公共服务效用增加的折现差异。劳动力流入城市,可能短期内不会产生强烈的公共服务需要,但若流动时间较长则涉及儿女教育和医疗卫生的提供,远期及定居则将进一步涉及养老、社区服务等公共服务。当劳动力更为看重当前时,rs较大,公共服务效用增加期望的现值较低,流动收益净现值较低;而当劳动力更为看重未来时,rs较小,公共服务效用增加期望的现值较高,流动收益净现值较高。折现率的差异会通过影响公共服务效用增加期望的现值影响劳动力流动决策,结合假说1的提出过程,我们认为对公共服务效用增加值的折现差异会影响不同受教育水平劳动力的策略型或定居型流动选择。基于此,我们提出假说2:

假说2.1:高教育水平劳动力对流入地的公共服务更为看重,流入、流出地较大的公共服务提供距离将提升高教育水平劳动力定居流入地的概率。

假说2.2:流入地工资溢价确定性较强,不是高教育水平劳动力更倾向定居型流动的原因。

三、研究设计

(一)数据与样本

本文样本来自国家卫生计生委流动人口数据平台①国家卫生计生委流动人口数据平台,http://www.chinaldrk.org.cn。2017年全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数据。城市数据采用340个地级市及地级区域经济变量的滞后一期,主要来源于CEIC数据库,部分缺失数据采用相应地级市(或地级区域)《统计年鉴》《国民经济发展报告》以及《政府工作报告》进行补充。城区人口数据来源于《中国城镇建设统计年鉴》,户籍政策收集于各省市人民政府及公安局、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网站。

参考夏怡然和陆铭(2015)、张莉等(2017)等研究,本文将流动劳动力定义为16—64岁、流入时间半年以上、流入城市原因为“务工/经商”且劳动收入大于0元的流动人口,剔除流动范围在市级以下的劳动力后余96 629人。其中,回答定居意愿问题“今后一段时间,您是否打算继续留在本地”及“如果您打算继续留在本地,您预计自己将在本地留多久”的样本约6.17万人(剔除了答案为“没想好”的样本),高教育水平劳动力1.34万人,低教育水平劳动力4.83万人。

(二)变量及描述性统计

本文旨在探讨教育差异对劳动力定居意愿的影响及其影响方式,选用问卷问题“今后一段时间,您是否打算继续留在本地”及“如果您打算继续留在本地,您预计自己将在本地留多久”为定居意愿的代理变量,即模型被解释变量,记作live。根据问卷答案将定居意愿强弱调整0至5的离散排序,live取值越大,流动的定居型意愿越强。

根据研究假说,本文衡量教育差异的核心变量highedu(高等教育)为二元虚拟变量,受教育水平为大专及以上时highedu=1,为高教育水平劳动力,否则highedu=0,为低教育水平劳动力。这一定义不仅遵循了本文的理论假说,与相关研究分类一致(例如,赵伟和李芬,2007;赵西亮,2018等),也与我国教育部高等教育的分类标准相符。公共服务提供方面,本文沿用Tiebout(1956)中“用脚投票”的思想并借鉴我国基本公共服务提供的相关项目规定,采用常住人均社会性支出差额度量流入地公共服务距离,其中社会性支出具体包括教育支出、医疗卫生支出、社会保障和就业支出三项。②许多研究对公共服务内容进行了归类,按照产生公共品的策略方向可以分为一般公共支出、经济性支出和社会性支出三种(李永友,2015)。社会性支出包含了《居住证暂行条例》中规定的六项基本公共服务中覆盖范围最广泛的前三项。工资溢价距离借鉴赵西亮(2018)的方法,采用Mincer方程计算流入地与流出地工资差异。变量描述性统计见表1。此外,参考王玉君(2013)等研究,选择性别、年龄、在本地居住时间、婚姻状态、户口类型、是否受到本地居民歧视、职业类型、本地收入、就业行业、家庭本地同住人口、社会网络、住房类型、流入地与户籍地地理距离、流入地与户籍地是否同省作为影响定居意愿的控制变量,并对流入城市进行控制。③因篇幅所限,本文省略了控制变量的描述性统计,感兴趣的读者可在《经济科学》官网论文页面“附录与扩展”栏目下载。

表1 主要变量描述统计

(三)研究方法

1.基准回归模型

由于流动人口定居意愿是离散排序并具有逐步提升的特点,取值越大越接近定居型流动,本文选用有序响应的Ordered Probit模型进行估计。将live*划分为5个互不重叠的区间,live表示具体的观测个体落到的区间。可见,观测live取某一特定值的概率为:

其中,r为待估参数,称为“切点”,X为模型的流动收益变量、交互项及控制变量等。

2.流动收益影响分析模型由理论分析可知,流动者在流入地可获得的效用增加主要由工资溢价和公共服务水平提升两类构成。流入地居民所获得的公共服务与是否接受过高等教育的身份不直接相关,尤其是在《居住证暂行条例》实施后,拥有居住证便可享有流入地基本公共服务。然而,即使在同一地区,不同受教育水平劳动力的工资溢价也存在差异。我们借鉴赵西亮(2018)的方法估计不同受教育水平劳动力进入不同城市的调整工资。首先,利用居民工资个体数据估计下列Mincer方程,

式(5)中,Xic为Mincer方程的控制变量,包括实际受教育年限、性别、年龄、年龄的平方、民族、婚姻状态、职业类型、就业行业和流入城市,υc为城市固定效应,εic是个体i的特质效应。简单地说,式(5)的残差是消除了个体特征和城市固定效应后调整的工资①由于总体扰动项不可观测,在本文中残差可以近似地看成是总体扰动项υc和εic的实现值。,定义为

其次,将估计Mincer方程获得的调整后的工资按照劳动力是否接受高等教育进行城市层面分类加总取城市均值,可以得到城市层面的异质性劳动力调整工资。②Mincer方程的完整回归结果请参见《经济科学》官网“附录与扩展”。

最后,将异质性劳动力流入地和流出地调整工资相减,得到城市层面的异质性劳动力工资溢价,再代入模型(4)进行估计。在流动收益的影响分析中,我们重点关注的是流入地效用增加形式gap与教育差异highedu的交互项系数,以分析教育差异通过何种流动收益影响劳动力定居意愿。模型(4)将变为如下模型:

四、实证检验

(一)基准分析

表2中列示了本文基准模型(4)的估计结果①完整回归结果请参见《经济科学》官网“附录与扩展”。,根据基准回归结果,教育差异对劳动力定居意愿的偏回归影响系数为25.6%,且在 1%水平上显著。具体而言,高教育水平劳动力“打算离开”和“居住1—2年”的概率较非高教育水平劳动力低0.75%和1.19%,高教育水平劳动力“居住3—5年”和“居住6—10年”的概率较非高教育水平劳动力低1.26%和0.13%,并且高教育水平劳动力更加倾向于“居住10年以上”和“永久定居”,其概率高于非高教育水平劳动力0.14%和3.19%。简而言之,该基准模型回归结果表明,高教育水平劳动力进行定居型流动的概率更高,证实了假说1。

表2 基准回归结果

(二)流动收益影响分析

基准模型证实了高教育水平劳动力具有更高的定居意愿,我们将进一步分析高教育水平劳动力定居意愿更高的原因。根据前文理论分析,工资和公共服务是劳动力在流入地未来预期收益效用增加的主要来源,我们利用两地常住人均公共服务提供距离、工资溢价距离作为流动收益变量,采用高等教育与收益距离变量的交互项作为核心变量对假说2进行考察。表3中的回归结果表明,随着工资溢价距离、公共服务提供距离增加,劳动力定居意愿增强,且教育、社会保障与就业、医疗卫生三个支出维度的提升都对流动劳动力定居意愿产生正向显著的影响。

从交互项上看,表3第(1)列中高等教育与公共服务提供距离的交互项在10%水平上显著为正,证实了假设2.1,即教育差异将影响劳动力对流入地公共服务提供价值的判断,较高的公共服务提供水平能够增强高教育水平劳动力定居城市的意愿。相对地,表3第(2)列结果表明,高等教育与工资溢价距离的交互项不显著,证实了假设2.2,即流入地更高的工资溢价虽然可以提高劳动力的居住意愿,但不是高教育水平劳动力定居意愿更强的原因。

从公共服务提供的三个支出维度看,高等教育与教育支出的交互项在10%水平上显著为正,意味着高教育水平流动者对地区教育投入更为看重,更愿意定居到教育支出较高的城市。社会保障与就业支出方面,除了对辖区居民基本生活进行的保障和就业支持外,社会保障与就业支出还包括部分居民生活福利项目。高等教育与社会保障及就业支出距离的交互项在1%水平上显著为正,意味着高教育水平流动者更愿意定居到社会保障和就业支出较高的城市。相对地,表3的回归结果中,高等教育与医疗卫生支出交互项的系数不显著,较高的医疗卫生提供虽能够增加流动劳动力的定居意愿,却没有提高高教育水平劳动力定居型流动的概率。

表3 流动收益影响分析回归结果

五、户籍制度与劳动力定居意愿

由于户籍制度与公共服务的关联已在我国存在六十余年,且居住证所保障的公共服务与户籍居民所享有的公共服务仍存在差异,我们进一步从户籍获得意愿、户籍获得难度以及人才落户政策三个角度研究教育差异下公共服务提供对劳动力定居意愿的影响。

(一)户籍获得意愿差异

本文基准检验选用问题“今后一段时间,您是否打算继续留在本地”及“如果您打算继续留在本地,您预计自己将在本地留多久”作为定居意愿变量,检验的是在既有客观条件下劳动力定居意愿差异。本部分对流动劳动力主观意愿进行研究,将对流入地户籍的渴望程度作为定居意愿的代理变量。选用问卷问题“如果您符合本地落户条件,您是否愿意把户口迁入本地”进行稳健性检验,分别将“不愿意”、“没想好”和“愿意”看作“不定居”、“不确定”、“定居本地”。表4第一列所示的检验结果再度证实了假说2且显著性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即在仅考虑流动劳动力主观态度,不考虑户籍能够获得与否时,高教育水平劳动力仍然具有更强的定居意愿,较高的公共服务提供能够提升高教育水平劳动力的定居意愿,而工资溢价距离对高教育水平劳动力定居意愿的影响不显著。

(二)户籍获得难度差异

根据《国务院关于进一步推进户籍制度改革的意见》(国发〔2014〕25号)、《居住证暂行条例》(国令663号)和《推动1亿非户籍人口在城市落户方案》(国办发〔2016〕72号)的规定,我国城市户籍迁移政策的总体方向为:中小城市及以下全面或有序放开,大城市合理确定,特大城市及以上严格控制。各城市根据城区人口规模以合法稳定就业、合法稳定住所及参加社会保险年限为依据制定落户政策。基于此,我们以城区人口规模为户籍获得难度的标志,根据《关于调整城市规模划分标准的通知》规定,将流入地分为中小城市及以下、大城市、特大城市及以上三类进行检验,检验结果如表4的第二至四列所示。检验结果表明,不同规模城市的公共服务提供对劳动力定居意愿的影响存在差异。高等教育与教育提供距离的交互项在大城市、中小及以下城市样本中显著,而高等教育与社会保障与就业提供距离的交互项在特大及以上、中小及以下城市样本中显著。

(三)人才落户政策差异①因篇幅限制,本部分省略了对结果的详细分析,感兴趣的读者可以联系作者索取。

为了吸引人才、拉动内生经济增长,我国许多城市的落户政策向高教育水平劳动力倾斜。这类户籍政策主要分为两种:一是人才落户绿色通道,如南昌市国内大中专院校毕业生凭毕业证即可办理落户,呼和浩特市规定大中专教育水平以上劳动力“来即落户”等;二是有利于高教育水平流动人口的积分落户政策,目前我国36个主要城市中,有16个城市实行或部分实行积分落户政策,受教育水平为积分项目之一。②根据我国36个主要城市政策落户资料的整理,截止日期为2018年7月1日,详见《经济科学》官网“附录与扩展”。若人才落户政策差异是公共服务提升高等教育劳动力定居意愿的原因,则人才落户有优势和人才容易落户的样本中,高等教育与公共服务提供交互项系数将显著为正。然而,表4最后三列结果中高等教育与城市教育提供距离的交互项仅在无政策差异城市样本中显著。可见,在城市户籍限制下,即使存在人才落户优势,教育类公共服务提供仍不能显著提升高教育水平劳动力定居城市的概率。社会保障与就业方面,高等教育与社会保障及就业服务提供距离的交互项在高教育水平落户有优势的城市样本中显著,即社会保障与就业类公共服务可以提高高教育水平劳动力在人才落户有优势城市定居的概率。

表4 户籍与劳动力定居意愿的回归结果

六、结论与政策建议

本文基于人力资本流动的净现值模型,研究劳动力的定居意愿差异及其影响方式,并采用2017年全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数据进行实证检验。研究发现,高教育水平劳动力在流动时定居意愿更强。流动收益方面,流入流出地工资溢价距离和公共服务提供距离均能够提高劳动力在流入地的定居意愿,但仅公共服务提供距离的增加能够显著增强高教育水平劳动力定居意愿。进一步地,我们基于我国现行户籍制度的影响进行分样本检验。研究表明,即使不考虑户籍获得难度,高教育水平劳动力定居意愿依旧更高,且更大的公共服务提供距离增强了该群体的定居意愿,但在不同的户籍获得难度和人才落户政策下,公共服务提供距离对高教育水平劳动力定居意愿提升的影响存在差异。

目前,我国城镇化正处在深入发展的关键时期,劳动力流动时定居意愿的高低对劳动要素有效配置、提高城镇化质量、实现人的城镇化至关重要。本文研究结论表明,在政策制定时必须正视劳动力流入与定居的差异,以劳动力需求为导向为流动劳动力提供保障,提高政策针对性。基于此,我们提出以下三个方面的政策建议:

第一,加强对低教育水平劳动力基本生活条件及合法权益的保障。我国部分低教育水平劳动力在流动时不以定居为目的,为降低流动时的生活成本,以增加用于未来生活的储蓄,常常选择“边缘化”的生存状态,并采取“候鸟型”、“青出老回”等方式进行流动,城镇的经济文化生活与公共服务对他们在流入地生活方式的影响较小。对于这类群体,我们应当重点改善工厂宿舍、群租房的卫生和安全条件,加强流动人口登记管理和法律法规宣传,帮助弱势劳动力群体维权,保障流动劳动力的基本权益。

第二,创新对流动性较高的劳动力提供社会保障的方式。目前,我国部分低教育水平劳动力,尤其是流动性较高的灵活就业和周期性就业劳动力缺乏申领居住证的激励,且很难达到居住证申请的“合法稳定”标准。由于其高流动性,流入地政府也缺乏对其提供公共服务的激励。在流动时,低教育水平劳动力,特别是其中的农村转移人口多以无社会保障或参加户籍地农村的医疗、养老保险为主。目前,我国农村养老保险以“保基本”、“广覆盖”为基本原则,基础养老金标准较低,常常不足以覆盖流动劳动力家庭教育、医疗及养老需求。在这种条件下,低教育水平劳动力不得不降低流动时的生活成本,提高预防性储蓄水平。对此,我们建议尝试引入类似美国和中国香港地区养老保险中的个人退休金计划部分,利用金融市场向流动性较高的低教育水平劳动力提供“非强制养老金计划”。这种方式不仅可以利用金融市场解决低教育水平劳动力养老金保值增值的需要,还能够缓解流入地政府提供公共服务的财政压力,同时也有利于我国社会保障制度的健康发展。

第三,通过提高城市公共服务水平吸引人才、留住人才,建立人才发展的长效机制。目前,我国部分地方政府片面地关注经济增长,存在“重基础设施建设、轻公共服务”的现象。本文证实了公共服务提供能够提升高教育水平劳动力定居型流动的概率,地方政府可以利用公共服务提供对劳动力流动,特别是人才流动进行合理引导和配置。经济竞争实力较弱的中小城市可以通过提高财政支出在教育、社会保障与就业方向的配置,吸引高教育水平劳动力在城市定居,促进地区人力资本的提升,从而形成经济内生增长的长效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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