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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音响为笔墨的音乐绘画家

2020-08-17洛秦

音乐生活 2020年5期
关键词:作曲家音乐

通常给书写“序”似乎都是为其增加分量,作序者多为有学问的前辈或长者。我也写过不少“序”,但完全不是这样的情形。我的第一篇序言是为已故恩师夏野先生编辑的《夏野音樂文集》写的序,那样的序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恩之情,可想而知。之后,为王耀华、赵晓生、林华、刘再生、林萃青、罗艺峰、汤亚汀等先生的著作写过序,他们都是我的师长学者,按理作为晚辈没有资格为其大著作序。只因为我是这些大作的编者和出版人,我在序言中也都是表达了对他们的敬仰和感激。我也曾为几位年轻学者作过序,不是因为“增加分量”,而是特殊的缘分”。佛说,凡事皆是缘。在此为《百川汇流的声景——作曲家梁雷的人文叙事》也同样不是为了“增加分量”,而是特殊的缘分。

与梁雷的缘分始于2007年,我将当年的“出版人后记”中的一段文字摘录如下:2007年的差不多这个季节,一天晚间接到梁雷博士(本书的副主编)从美国打来电话,告知英国《当代音乐评论》(Contemporary Music Rev-iew)将出版2007年10/12月号的专刊“China and the West——The Birth of a New Music”,即《中国与西方:一种新音乐的诞生》,一本有关中国当代作曲家的评论专刊,询问我是否有兴趣出版中文版。从此以后,我们开始了长达两年的联系和商议。在我的邮箱中,保存着不少于五十封与梁雷博士的邮件通讯。在这期间,梁雷博士为了中文版的授权,与本书各位作者的沟通,对翻译者的选择,聘请审译者的帮助,以及亲自参与书稿的翻译和审校,花费了大量的心血和智慧。

《中国与西方:一种新音乐的诞生》这样一个论题的书稿显然不具有经济效益,它太专门化、太局限于小而又小的读者群。但是,我们觉得,这一主题对于国内关心中国音乐文化发展的读者来说,是如此重要和有意义。因为,“一种新音乐的诞生”所涉及的是中国音乐创作走向何方,中国新音乐在国际文化大舞台中的地位,以及中国作曲家个人与民族文化及国家意识在音乐中的全新表达等论题。虽然这个专集不可能包含所有中国新音乐创作的人与事,但是它选择和关注的作曲家及其作品与创作思想显然具有相当程度的代表性,它的核心议题即是“华人作曲家何去何从?”(周文中语)也许,这也在一定层面上引发我们思考,当中国在国际政治和经济舞台上崛起的时候,我们的新音乐创作表现了或将表现什么?国粹化,还是国际性?中国化、西方化,还是人类性?因此,这样的讨论无疑是非常重要和有意义。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与梁雷博士如此不断沟通和努力:为什么主编、译者、审译者和责任编辑投入了大量精力和心血;同时,也是为什么《当代音乐评论》愿意无偿授予中文版版权,以及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深感荣幸地出版此书的原因所在。

从那时起,我与梁雷的交往与合作一直没有间断过。至今邮件往来已经数百,微信沟通更是难以统计。在此过程中,除了《中国与西方:一种新音乐的诞生》,我们之后又合作出版了《汇流:周文中音乐文集》《周文中口述历史——东西音乐合流的实践者:周文中》《借音乐提问——梁雷音乐文论与作品评析》,以及一些刊载于《音乐艺术》的文章。交往的内容还包括荣幸地作为学术委员会执行委员参与了由梁雷主持的星海音乐学院“周文中音乐研究中心”的工作。

大约两三年前,我提议再次合作,编撰一本关于梁雷的书,如同我编辑的另一本书《丝绸之路琵琶行——大师吴蛮的世界音乐叙事》一样,向国内读者介绍两位旅美国际著名音乐家的故事。为什么要介绍梁雷?他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故事值得与大家分享?从中又能给我们什么样的启示?

这里是一份梁雷获奖大事记:

1984年,《小曲六首》获得北京市第一届“星海杯”儿童钢琴比赛·作品征稿“特别奖”。梁雷(当时十二岁)是最年轻的获奖者。

1989年被北京中学生投票评选为《北京青年报》十位“希望之星”之一。

1992获得美国总统布什为美国中学生颁布的“杰出成就奖”(Presidential Academic Fitness Awards),并成为“美国国家中学荣誉协会”(The National Honors Society)成员。

1996年新英格兰音乐学院奖励本科毕业生的最高荣誉——乔治·查德威克奖章(The George Whitefield Chadwick Medal)以及托尔杰校友奖学金(Tourj e e Alumni Scholarship Award)。

1998年被哈佛大学院士协会(Haward University Society of Fellows)聘为青年院士,为期三年。这是哈佛大学给予青年学者的最高奖,每年由全世界不同学科领军人物提名、挑选八至十名青年院士。迄今院士协会已经产生了二十一位诺贝尔奖。梁雷是当年最年轻的、也是历来少有的获选艺术家之一。

2002-2004年获保罗与黛西·索罗斯奖学金(Paul and Daisy Soros Fellowship for New Amer-icans)资助。索罗斯基金会为了表彰移民对美国社会的重要贡献,每年从上千名不同领域的研究生中挑选约三十名获奖者。

2006年,弦乐四重奏《色拉西片断》作为当年哈佛大学作曲系最优秀的作品获得哈佛大学G·奈特作曲奖(The George Arthur Knight Prize)。

2007年获得哈佛大学弗洛姆基金(Fromm Music Foundation)作曲奖金并获得W·沃尔顿驻邸创作奖。弗洛姆基金会每年奖励居住在美国的不同年龄的十至十四位专业作曲家,其中产生一位获得弗洛姆基金会W·沃尔顿驻邸创作奖(Foundazione Will iam Walton,Fromm Foundation)。

2008年获得艾伦·柯普兰奖(Aaron Copland Award)。每年有大约十位不同年龄的作曲家被挑选,住在美国作曲家柯普兰的故居中创作新作品。同年被世界经济论坛命名为“全球青年领袖”(Young Global Leaders,the World Economic Foru-m)。

2009年获得古根海姆奖(GuggenheimFellowship),此奖每年表彰居住在美国和加拿大的“在学术或艺术上表现非凡能力的人才”。

2011年获得美国罗马学院罗马奖(The Rome Prize)。美国罗马学院每年从不同领域额挑选约三十位学者及艺术家,居于意大利罗马的美国罗马学院工作一年。

2014年,英国牛津大学出版的《格罗夫美国音乐字典》(The Grove Dictionary of American Music)收入关于梁雷的条目。

2015年《潇湘》获普利策作曲奖(The Pulitzer Prize)最终提名。普利策作曲奖表彰当年首演的美国作曲家的作品。由音乐家组成的评选委员会提名三首作品作为最终提名奖,最后获选人由普利策董事会挑选。同年,获得美国国会图书馆的谢尔盖·库萨维茨基音乐基金会(The Serge Koussevitzky Music Foundation in the Library of Congress)委约。该基金会从全世界不同年龄的作曲家中,每年挑选约三至五名获奖者。

2016年获得创造基金奖(Creative Capital Award)。创造基金每年赞助约三十至四十部戏剧、舞蹈、电影等艺术项目。梁雷是少数获得此奖的作曲家,被赞助的项目是他的室内歌剧《温彻斯特》。

2020年,《千山万水》获得格文美尔大奖(Grawemeyer Award for Music Composition)。格文美尔奖是国际作曲最高奖,常被称为“作曲诺贝尔奖。”以往获得此项大奖的作曲家包括利盖蒂、潘德列茨基、布列兹、武满彻等。

2007年结识梁雷,我目睹其自此以来获得的成就。他成长和成熟的过程是一个非常令人感动和骄傲的故事。编辑“梁雷故事”依然采用了与“吴蛮故事”相似的纵横立体的结构,以“传记”作为纵向的主线骨架,专家学者的论述和媒体各界评价作为横向的肌体丰满主人翁的形象。

谁来撰写“传记”?为此,我们商议了很久。最后梁雷提议由哈佛大学音乐图书馆工作的裘陵维担任。一位既不是音乐学家,也不是作家出身,更不是梁雷身边的熟人,何以担当如此关键的角色?没想到,这也真是缘分,我竟然也认识裘女士。2015年,时任社长的我,主持出版了十册大型套书《百花争艳——中华钢琴100年》,经过华东师大音乐学院的郑艳教授推荐,由裘女士策划在哈佛大学成功举行了同名展览,介绍了百年来中国钢琴音乐经典作品,在西方社会获得了极大反响,次年还推出了相关音乐会。由此与裘女士结缘。当看到裘女士为“传记”试写的部分文字时,当即决定,非其莫属。

请看裘女士撰写的“传记”开篇:

在这里,我将以梁雷的生活轨迹为线索,音乐为依托,展示一个在音乐创作上早慧的、在逆境中奋发的作曲家:一位勤奋刻苦、坚持走自己的路的学者:一个将母语文化与现代手法完美结合来表达情感的音乐人:一个热爱生活、充满了社会责任感的年轻人。他的音乐和生活,向我们展示了一幅幅缤纷的生活画卷,让我们一起欣赏,一起倾听!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很喜欢卞之琳先生的这几句《断章》,突然发现放在这里非常贴切。在聆听了梁雷的作品、拜读了他的文集和一系列对他的音乐的评论,我开始了对他的音乐人生的学习与研究。梁雷还年轻,但他对新音乐的理解和贡献令我敬佩。他不正在建一座桥——一座沟通中西文化、连接古今文明、跨越不同学科的桥吗?他不也正是那位向我们娓娓描述那桥上奇特风景的那个“你”吗!?《桥上的风景》让我结识了梁雷,认识了梁雷的音乐,也希望能有更多的人了解并喜爱这些独特的风景。

在编辑过程中,看过几遍裘女士的文稿,每次阅读都是一次观赏“桥上的风景”。这样的风景如何养成,哪里来的花木山水的种子和自然地理和土壤?我们的故事少不了对它们的追寻和叙说。

梁雷出身于音乐家庭,父母梁茂春、蔡良玉都是中国著名的音乐学家。我是学习他们的著述走入音乐行业的。不仅几十年来阅读和聆听二位的文论、讲学以及在很多场合与他们的学术交往,而且更是缘分深厚——我曾非常有幸为梁茂春、蔡良玉教授都出版过著作,例如梁茂春的名著《中国当代音乐》《音乐史的边角》《梁茂春音乐评论选》,蔡良玉《古琴艺术名词术语手册(英汉双语)》(平装版、精装版),以及安排在《音乐艺术》上发表他们的文章。与他们全家缘分使得我很清楚知道梁雷的“风景”是如何造就的。

我约请了父母书写儿子的故事,使得“桥上的风景”更为清晰和真实。他们二位说,“孩子是父母亲最重要的‘艺术作品。我们当父母的,把梁雷从小就当作一件‘艺术作品未养育、栽培、雕琢的。”在此选一段他们讲述梁雷从小立志的故事:《北京青年报》组织了一次名为“希望之星”的评选活动,由广大读者自由投票推选优秀的中學生。1989年3月17日,《北京青年报》刊登了候选人的介绍,其中就有梁雷的照片和简介。该报4月7日刊登了读者如何填写“希望之星”选票的方法和规则等事宜。在同日的报上,刊载了夏津撰写的短文《“火白杨”——记音乐学院附中梁雷》。文中引用了许多梁雷自己对生活的志向和梦想,以及用音乐表达这些美好愿望的憧憬。十六岁的梁雷朝气蓬勃,青春焕发,在改革开放的春风中,满怀壮志和信心。梁雷说:“我的理想是要成为音乐大师,像贝多芬、柴可夫斯基那样创作出举世闻名的不朽之作,我立下了也许是非分之想的鸿鹄大志,不管别人如何看待及评价,我就是我自己,我为之而努力。”……“音乐是伟大的,它的魅力不分国籍,任何民族对于它的领悟是同样的。贝多芬说:‘心是一切伟大的起点。我就是想用我内心的热情通过音乐去歌颂生活中的真善美!”。

梁雷儿时的理想与志愿从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中得到了印证和实现。我们从本书的内容可以感受到梁雷的几方面特征。

梁雷从小就独特,一路过来从不顺从大流,音乐非常具有鲜明的个性。虽然我们可以用很多技术术语来定义梁雷创作的策略核心,如“一音多声”(one-note polyphony,或称“单音复声”)以可感知的音色音素的震幅并置叠合为丰富的音质(作品《笔法》);再诸如转换(transference)、翻译(translation)、变形(transmogrification)、过渡(transition)、透明(transparency),甚至出神入化的状态(trance)(作品《参变》)等。但是,著名乐评人詹姆斯·舒特说得好“我们需要梁雷的音乐”:“你可以在梁雷创作的每部作品感觉到他的存在。在大量东方与西方不同因素的影响下,他形成了自己不拘一格的独特风格。他的音乐非常个人化,且与自我价值紧密相连。梁雷不属于任何作曲学派,也不信奉任何作曲系统。没有人能够模仿他,因为他们都不是梁雷。”

2018年,梁雷与洛秦教授合影于星海音乐学院“周文中音乐研究中心”开幕典礼。

他的深邃思考不仅体现在其音乐作品中对于作曲语言和表述意义的探索中,同样体现在他的文字写作的思想中,例如他的《借音乐提问》。问什么呢?他要问,音乐是否有精神的价值,是否有自由的意志?这样的提问使得音乐不再局限于音符本身。作曲的技术不只是技术,技术是一种表述的方式,有什么样的表述的立意才会形成什么样的表述的手段。换言之,只有深邃的思想,才会有优秀的音乐作品,它们是相辅相成的。

思考的缘起和视角在哪里?裘女士在其书写的开篇就给予了论述:梁雷不同于其他的留洋学者,他勤于思考、善于思考。他运用在西方学到的创作技术,用新的手法演绎传统,让传统以新的面孔出现,打破“新”与“旧”、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的二元对立,不是简单的重复,也不是沿着特定的套路加以美化和变奏,而是赋予了传统文化崭新的灵气,使得它们从经年的沉沦中脱颖而出,重放异彩。他的音乐世界里不只是东亚音乐,还有印度音乐、阿拉伯音乐、非洲音乐,还有佛教音乐、印尼佳美兰、美国爵士乐……多彩的世界音乐给他插上了想象的翅膀,他也从这缤纷中享受到了乐趣。他的音乐带给了我们特别的惊喜,我们的时代也需要这种能够把传统的文化不断推陈出新的新星。他所带来的不仅仅是新音乐的曙光,21世纪的中国新音乐正迎来灿烂的朝阳。

裘女士的表达是准确的。与此相关的是梁雷的人文精神。梁雷的音乐作品和文字写作充满了人文精神,在我看来,他似乎在追求通过音乐而超越声音维度的人文精神的思考。表现在对于中国文化精神的理解上尤为突出。这一点很像周文中先生。犹如周文中所说,他与梁雷“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特点以及其前途似乎颇有类似的观点:继承发展而不滥用。”我们都知道,梁雷从小留学美国,对于主要的教育经历是在异国他乡,特别是美国环境中成长起来的青年人而言,他有这般中华文化的人文精神,实在是太难得。任何一位有思想的作家、作曲家或画家,无论他生活在哪里,他的文化基因永远是其思想的根基。任何有成就的文學家、艺术家都是如此。具有文化基因的思想是具有特性的,有差异性的,同时也更是具有普遍认同的人文精神的。我们从梁雷的作品的表达和文论的思考中能明显的体会如此。

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反映这一点。起初,我与梁雷的email沟通是通过英文书写,心想,他可能不会中文。之后才发现他的中文非常好,书写如此娴熟地道,着实令我惊讶。他曾提及,在一定程度上是得益于在赵如兰先生家居住时的阅读经历,以及在哈佛燕京图书馆刻苦学习的努力,他对于中国典籍“四书五经”的了解可能会令我们不少人汗颜。正是由于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热爱与认知,特别是他在美国学习中国文化,局内局外融合的经历与思考,逐渐建构起了他的人文精神。我也在美国留学多年,非常能理解他的成长经历,这也是我非常愿意与梁雷交往合作的缘分之一。

梁雷强烈的人文关怀与社会责任感充分体现在他的很多作品之中,例如参与创作的室内歌剧《四首科里多》,特别是2018年完成的另一部室内歌剧《温彻斯特》。“同样的关切,为美国社会的枪支暴力而做的艺术回应,该剧引导听众通过这个故事未反思这个社会多年未面对的一个严重、深刻而且棘手的社会问题。”(陈鸿铎)

梁雷的思考及其行为,我们似乎看到周文中先生的影子。我在与梁雷一起出版《周文中音乐文集》时,就有这样一种强烈的感受。周先生在讲述梁雷时写道:

我在和梁雷初次见面时的长谈间,已经感觉到我当时正是在和一位将来的优秀“作曲教授”交换意见!

这也许是我在美做学生时期已经感觉到,目前中国急切需要的人才不只是文艺或科学专家而更是文艺师资!要既有深入地了解西方文艺之来源、发展过程和目前的理论以及将来的趋向,而更必要的是对中国数千年的文艺之发展、演进,以及综合的历史观点有所了解,才能谈到中国悠久的文艺传统如何与西方近百年迅速转变的潮流互动或融合!

梁雷和我年龄相差几乎是整整两代或半个世纪之久!然而我们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特点以及其前途似乎颇有类似的观点继承发展而不滥用。当然我们所继承的已不完全相同,因此我们的发展也必有其修改之需要!而且他和我学习音乐的环境和经验又相同又不同。

我们所需要的作曲老师们必须有又中又西、又古又今的基础和远见。梁雷是我所识而又少见的有此精神的一位年青作曲老师。

周先生是我们音乐从业者的导师,特别是很多海外留学或生活的音乐家的引路人,无论是直接或间接地都受到他极大影响。我也是其中之一。除了阅读和聆听其文论和音乐,与周先生缘分也是由于出版。《周文中音乐文集》是我出版生涯中最有价值的一件作品。先生不久前的离世是中国乃至世界艺术领域的巨大损失。至今我保留着他写给我的信函,以及珍藏着他送我的珍贵礼物,即其作品签名手稿影印件。我曾撰写文章《论文人作曲家周文中》进行了总结:周文中先生作为一位文人作曲家,其音乐上的“文人方式”特点体现为:以《易经》的“变格”为思维、古琴与书法为语汇、现代作曲技法为手段、音乐作品为形式。因此,从我的“音乐人事与文化的研究模式”的历史场域、音乐社会、特殊机制三个层面,我们看到了周文中先生“文人精神”“文人情怀”“文人方式”的三个角度,换过来说,周先生不仅以“文人方式”体现了“文人情怀”,而且更是由此而升华为崇高的“文人精神”。周先生既是一位中美音乐文化的“局内人”,也同时扮演着“局外人”的角色对两种文化进行审视。因为他共时性地以“主位”的姿态和“客位”的角度研究和考察东西方音乐及其文化的异同,作为一位“音乐书法家”挥墨谱写着东西方文化汇流和融合的画卷。

周先生的“音乐书法家”影子似乎也传承给了梁雷。梁雷从另一个视角承接了周先生的衣钵,或许可以称其为“音乐绘画家”。

梁雷的“山水”作品系列正是“音乐绘画家”的写照。2013年,梁雷受聘于美国加州高通研究所担任驻地作曲家,开启了他的崭新的实验性音乐创作,与科学家、工程师们互动合作,用全新方式对黄宾虹的绘画作品进行声音艺术的探索,通过声音与现代技术交叉融合的新方式来领略中国传统绘画文化遗产的新视野。例如《听景》,为表现黄宾虹,“我用积墨,意在墨中求层次,表现山川浑然之气”设计的模糊软件,使原始音响得以重叠运用,“听”出“墨”的层次……高通研究所工程师设计了一个通过多个扬声器使音响在空间移动,使得坐在观众席中的听众可以“听”到笔法的游动,“听”到每个字的书写过程!“山水”系列包括钢琴独奏曲《月亮飘过来了》、多声道电子音乐《听景》,以及为交响乐队而作的《千山万水》。梁雷的愿望是用“以音为笔,以声为墨”来“画”山水,但这里的山水并不仅仅是对黄宾虹山水画的声音描摹,还有“作曲家对山水画意义的沉思、对画家人生的思考,以及这种思考如何引导我们对周围世界抱以更深的尊重。”用音乐学家陈鸿铎的话来说,这是“用音乐找回文化与自然的家园”。

朔特音乐纽约分部副总裁诺曼·瑞恩如是说:作为梁雷的出版商,当他杰出的交响乐作品《千山万水》荣获古典音乐界最负盛名的奖项——2020年格文美尔作曲奖时,这对我及朔特音乐整个团队尤其意义非凡。当获奖的消息传来时,我们在纽约的办公室雀跃欢呼!我们都为梁雷当之无愧的荣誉深感自豪。《千山万水》汇集了梁雷的无比强大和鼓舞人心的创造成果。从纯粹的音乐层面上来看,这部作品以管弦乐队写作中令人惊叹的各种声音探索而独树一帜。也许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梁雷带领听众进入一个音乐之旅——一段进入我们脆弱环境的心灵之旅,以及当我们无法培育和保护自己的环境时,我们在身体和精神层面上面临的危险。”

至此,可以解釋本著书名《百川汇流的声景——作曲家梁雷的人文叙事》寓意:我们合作出版《周文中音乐文集》时,以周文中先生为书的封面手书的“汇流”二字作为书名,这也是先生一直倡导的文化理念。为了纪念周先生,同时也表达梁雷与其缘分,用了“百川汇流”;“声景”是Soundscape中文译名声音景观的缩写,以表达梁雷正在追求的宏大视野的声音探索。无疑,本书的主旨不是深究其音乐作品的技术分析,而是着重于梁雷作为一位作曲家的人文性叙事。

梁雷的成就可能国内了解不多,他所获得的成就和荣誉是我们中国人的骄傲。但是,梁雷自己并未为此骄傲。他非常谦和低调,很容易合作。在与其所有的合作项目之中,一方面是他总是想方设法提供给我完整、规范的书稿,涉及各方作者的文稿或翻译,也总是由他出面去交涉和处理,例如《周文中音乐文集》中的CD版权事宜非常复杂,他通过自己的渠道为我们出版社不仅解决版权,而且还争取一些资助。另一方面,他完全配合我们在出版中遇到的各方面事宜,尤其是涉及特殊语境的一些立场、措辞等,很善解人意,完全授权我处理,非常难得。这又令我想起周文中先生,在编辑其《周文中音乐文集》过程中,也是如此——他的伟人品格与其谦和品质是一对孪生兄妹。因此,一个人的成功无疑需要天赋、努力、机遇,所谓天时地利,同时也需要人和。人和是一种品质,梁雷的谦和品质也正是他事业成功的重要原因。一位作曲家的评传,包括了亚、欧、美著名的作曲家、诗人、音乐学者、音乐评论家、演奏家、理论家、文学评论家,甚至科学家的见证,可见梁雷“人和”的特殊程度,以及他对周围合作者的亲和力与影响力。

作曲家舒拉米特·冉在其文章中写道:“对于任何一位艺术家来说,前进的路线永远不会总是笔直或一帆风顺的。我看到梁雷做到的是以变革的方式发挥创造力——这意味着承担一定的风险,而风险本质上是具有未知因素的。但重要的是,尽管梁雷还年轻,他不仅做出对卓越的追求的承诺,而且拥有一种稳健和成熟,以及一种以最优秀价值观为核心和基础的精神。他将继续以最高水准进行创作,力求发展及转变,并且成为有目共睹的模范同事和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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