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探、鹰眼、万花镜
2020-08-14海夫
海夫
蒋蓝和《黄虎张献忠》面面观
一、隐忍兮,豹探于长风
冬寒,汪洋一般铺开,风裹于它的翅 膀,凌厉飞翔。从四围胁迫并逼近的零乱
……那独自远行的豹!呼吸在某些时间暗 自零乱,他者难以察觉的心神晃动,水也 暂停了。
但,它如暂时受伤的拳王,闭眼等待 下一场比赛的哨声,忍住,再忍住,再出 手:目标在抵达忘我之境,忘我在目标中 升华。轰、轰,猎物再一次为它的不懈进取 做了见证。
蒋蓝的《黄虎张献忠》,如此豹探而猎至——
世事零乱呵,谁能堪。写作此书的两年多正遇蒋蓝生活变故时,不得已的迁 家、搬书,诸事烦扰,健康急遽下滑……偶 见者惊:是豹子头吗,何以瘦削骨立?他不 多言,也不“潦倒新停浊酒杯”。黄虎似乎 在死追着他。
“写作是一种对即时情绪的疏离和失 守,因为我必须独自远行。”怎样的隐忍前 行呢!厚实,男人的好品质。豹之坚韧与威 严,带血的隐忍中丰满了深沉与厚实。《黄 虎张献忠》的后半部分渐渐企稳而入佳境, 孤独,豪放,以非凡的毅力、娴熟的技艺、架 构与策略的天赐灵感而达创作的新高。
多年来他不允许自己任何一本略显 失色。一次次淬取、熬炼之后的锋刃,在凛 冽的风中净而朗照。豹的骨头即便于酒坛 中也虎虎生风、益气补中。
二、仰止也,鹰眼之胜
“蒋蓝的历史类非虚构写作独步文 坛,他的《黄虎张献忠》是对张献忠的一次 更加精彩的文史结合的书写。”(邱华栋 语)他,不断置身田野与大地;又屡屡高翔 天空,鹰眼俯瞰,并飞速出击,快而准— 此乃独步,甚至一骑绝尘之所在吧。
从《 杌之书》《极端人物笔记》到《踪 迹史》,再到“黄虎”活画在世人眼前。单众 多的史书、人名地理都让人头昏眼花记不 住了。蒋蓝却似乎越复杂越来劲,越挑战 越磨刀霍霍。层层叠叠的故纸堆、错杂的 众家说,反激起他的雄心:老子就不信邪, 拿来剖一剖!
那种于纷纭史料中准确抓取的能力, 对谜团的洞察力和敏锐的分辨力,庖丁解牛的定力与功力……几多高迈,难跟难 效。他却还存着要命的独门秘笈“:史料并 不能解决全部问题,必须以田野考证帮助 还原真相。”
谁能赶上豹的猛奔呢?为写好《黄虎 张献忠》,足足跑了十几个区县,更为艰苦 的田野调查。乡间、荒地、刺草丛、急流处, 他一个脚板一个脚板地比划、勾勒。查漏 补缺、现实厘定,福尔摩斯一样尽力还原, 纠史之偏,并考察出好些前人未明之处(此处不剧透,读者自寻获)。田野和案卷之间奔走、劳顿,反复拷 打、琢磨、以孜求巧制成篇。鹰眼之锐利、 专注,让他虎嗅到张献忠的隐秘气息,和人物所在的山河褴褛的时代,而藉着炉青
的技艺特为之定制“大词写作”法,在非虚 构写作的有限空间,予材料碎片以真实还 原的创造之美,活生生琢出文史艺术的和 谐、空灵。
蒋氏招牌菜,想学也学不来。仰止也,待丹青为史来追。
三、万花三棱底,血荐轩辕
我说,此书你在拿命浇!若不是出于 爱,谁会拿命浇?就如耶稣为罪人受死,埋 葬,复活,上帝的爱就在此显明了:爱得死去 活来呀。“再说一次,作为作家我一直行走 于大地深处,我深爱我的祖国。”蒋蓝在此 书后记里写道。这才是源动力,他泼血、用 心的源动力!
豹子头不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头白亦无悔,行 动,行动!最好的表达与挚诚的诉说。已过知天 命之年,名气到了这个份上,他不需要一本极 吃力又不容易讨好的书再加添什么。然而,一 生爱就爱了,义无反顾—将自己投入三十年 前就想写的、巴蜀大地长时间挥之不去的一个 梦魇:张献忠屠川。
写作“《黄虎张献忠》最大的难度不仅仅在 于廓清真相,而在于如何演绎这一真相,并令 我们成为历史的在场者。”(邱华栋语)如何令 读者成为在场者,鲜活感知,从而以史为鉴,对 现今多反思并珍惜,对未来智慧以盼。非用万 花镜不能窥其妙,因蒋蓝的功夫在高超的挪腾 转移间叫人眼花缭乱,难以摸清其招式路数。 但我再说一次“,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 血荐轩辕。”鲁迅式的爱与骨血,是打开蒋蓝和 这本书的正确方式。2010 年的《复仇之书》就 初见他所望所求之义脉汹涌:那让中国得以绵 祚不绝的不是什么国学,而是大义、担当与牺 牲。而今的《黄虎张献忠》,“为历史祛魅、反对历史虚无主义的應有之义”也。
四、哲思,万花镜的重要一棱
万花镜,非吾辈幼时的简易玩具,它已作为 新兴艺术而从新定位。新兴艺术,指当代艺术、 设计和媒体在文化创意产业中的广泛应用所产生的独特艺术学科群。蒋蓝呈现在世人眼前的 文本,拥有新兴艺术之炫而一马当先。然无论万 花镜怎样变幻无穷,三棱镜为根本。就从文史哲 的三棱镜来进入他的书写文本的花样转动吧。 中国历来文史哲不分家,指求人的文采与学 养、思想、智慧互为一体。古人又说“才学识兼 备”,清朝桐城派提倡写文章“义理、考据、辞章相 结合”。根植祖国的蒋蓝脉流其间,深知其味— 在他二十多年对各类书籍的夸父逐日、化为邓林式的狂读中,哲学书在他手中从不缺席。
美国的古斯塔夫·缪勒提出,“文学史上不 断变化的文学风格都是潜在于一切文学里的 哲学变化的结果。”蒋蓝文风之绚烂、雄健、创 新,其思想的健朗、正义的追寻,和对时代的把 握无疑为其背后的推手。以下从哲思这一棱再 小分详解。
其一:不做道德评价
梁平的荐语中写到:“作为东方封建时代 独裁者的标本,在主流学术中的一片叫好与民 间的一律叫骂之外,蒋蓝不做道德评价,深度 还原一个咆哮者的全部身体政治。”君不见,千 百年的外儒内法,殃及文学的道德主义和律法 主义……从小的语文课本上要么讴歌了什么, 要么鞭挞了什么。
蒋蓝对此大超越而奋力探索:咆哮者为 何咆哮?黄虎的身体政治之源流何在?他从 生存论分析,“自幼形成的生存恐惧与粗粝 的自然空间,占据着张献忠的全部生活”;他 借哈贝马斯《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的方法 论,从黄巢、王小波、李自成、张献忠、洪秀全 等的顺口溜,洞见中国历史上定期出现的暴 力狂欢的本质。
不做评价不意味着没有立场,神学家范 泰尔认为没有立场的是不存在的。因善恶于 世界从未离开。德国的吕迪格尔·萨弗兰斯 基在其《恶,或自由的戏剧》指出:我们无法 摆脱恶,但必须对它进行彻底的叩问,弄清 人到底怎么回事。从原罪深究,原来恶非坏, 恶是反常,是逾矩,是隐秘,是人想成为上帝 的自由的戏剧。意识之所以选择残酷和毁 灭,因人身上呈现出的深渊。沿着黄虎嗜杀 的无法取消的恶的象征,或许还可推及秦国
怎样走上“壹民于战”的残酷之路,那“少恩而狼虎心”的嬴政又怎样践踏六合。张献忠,此源流中的一朵巨浪,其波仍余呵。 其二:真实必胜虚浮《踪迹史》和《黄虎张献忠》在历史、地理、 考古学和民俗学等方面类似《荷马史诗》。缪勒 在他的《文学的哲学》的第一章就谈荷马的智 慧“,希腊人意味着对公义思考的容纳力,或将 真理看做目的和真实生活的兴趣”。
蒋蓝的非虚构写作亦不乏与此相似的旨 趣—这也是他切切求义之所在,如同苏格拉 底认为正义之于灵魂,就如健康之于身体,本 身即是善,不假外求。由此,他不客气地说:“所 以,一股脑儿歌颂张献忠的学术中人,应该厘 定这一起码是非”。
他肯定《圣教入川记》的资料第一手性,并对黄虎对天学的痴迷切中肯綮:张之热衷“天文”,“主要是渴望在天象的星图里,看到大西国运、个人气数的预兆”。江晓原的《天学真原》揭示出中国古代“天学”的政 治性质、文化功能和社会角色—对天 象的研究始终与军国、政治纠缠在一起, 军国占星术也。张献忠不脱窠臼,试图垄 断通天手段为王权之依据与象征,抓来 利类思和安文思两个西方传教士封为 “天学国师”。
那时来华的传教士都为耶稣会士,耶 稣会乃天主教最大的男修会。1534 年由 圣罗耀拉在巴黎大学创立,其修士无不 经过严格的训练和多方考验,并对宗座 绝对忠诚。为何黄虎的岳父都信主了,两 个传教士在其身边不短的时间仍看不出 黄虎对罪有半星的认识(认罪悔改、信而得救乃核心教义)?为何在《圣教入川记》 前称张献忠“其智识宏深,决断过人”,紧 接就写“然有神经病,残害生灵,不足以为人主”?黄虎太頑梗、悖逆,充耳不闻,还是传教士慑于淫威而不敢言传,其间恐大有可深究之处。以蒋蓝的不唯上,不 唯书,不唯众,但唯真求实,必有异彩、奇 诡而绽。
五、一个旁逸斜出的史家
《黄虎张献忠》的问世,也将一个旁 逸斜出的史家呈现出来。十几年前写侠 义、刺客,蒋蓝就有此气象。他多次和一 些朋友谈史学问题,表达他的论史思想。 这本书的写作,他较前更着眼人性的多 变与乱世之诡,以及社会的群体心理。故 而,云栖阁主称此书新社会史写作的典 范。是否成为典范留待时间,但字里行间 飘荡着的中国优秀史著的余香淡远,沁 人心脾。
全书从浩杂的史料中排沙拣金,以精 到的剪裁和圆熟的结构,巧糅了纪传和编 年,并暗涌着星星点点的春秋之微言大 义。司马迁的《史记》、班固的《汉书》、范 晔《后汉书 》、陈寿的《三国志 》统称前四 史,皆为纪传体,以大量的人物传记为中 心内容,将记言、记事自然地结合,为后二十史之范。《黄虎》一书既以张献忠为主要人物作传,又生动记录勾勒与此相关的各 阶层的人物群像:传教士、读书人、武状 元、天全土司、道士、妻妾等,尤其乱世书 生欧阳直、五马先生傅迪吉、老神仙陈士 庆、张的义子李定国、孙可望、刘文秀…… 皆浓墨、淡彩别有致,栩栩而如生。且流畅 地将那时的社会史、文化史、思想史、民间 记忆与流传,如万花镜中七彩生辉。
写作顺序上,蒋蓝隐约地使用微型编 年、断代,从第一章黄虎的身世,到倒数第 三章“纵横凤凰山”,暗含着张献忠的从出 生到死,并其间的转战线路。后两章则交 代黄虎死后的大西军踪末,和从“新语效 应”带出的黄虎之影响余温。至此,书间不 着史论,而史论自在其中—史与论贴地 飞翔,浑然天成也。
卓越者从来精益求精。蒋蓝还“希望以后可以再花工夫,把这本书进一步细化,扩展为一本丰满、扎实、可以经受时间检验的人物传记。”自古“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著《春秋》”,笔者私下建议 他从历史类非虚构写作,转向历史类虚构 创新。基于两点考虑:一则如工笔画家,年 长眼力难支,而倾于写意了。二则在一种 局厄的难言的现实之境,或藉虚构写作而 让曲笔飞扬在异度空间。
然以蒋蓝之爱与韧,如此传记史法,他不会轻易更弦的。
六、文学,那奥秘而美的刷新
蒋蓝生异禀,亦有异相。异在何处?在 阴阳割昏晓间谛听他的文字,或能略有所 触—那荡胸生层云的如同大海的波浪, 生机盎然地刷新着他写作的高度。
刷新的要诀之一:诗性话语的盐溶。 “照烛三才,晖丽万有,灵只待之以致 飨,幽微藉之以昭告。动天地,感鬼神,莫 近于诗。”钟嵘在所论的不限于诗这种文学体裁,更向着诗性而感发。
诗歌、散文随笔、思想断片、历史非 虚构等文体皆蒋蓝之所长。“诗歌则是 我独处之际的祷词,是我与天的联接。”
因天得力,从天取火,那希望和韵致从来不会凝滞,更不会被定规,如高山流 水之曲,寂静中拨动月白风清。这是上 帝恩赐给谁就是谁的,何时灵感流淌亦 为上帝的主权。所以,蒋蓝的书写无法 效仿,那灵动的诗性话语如盐溶解在他 各类写作里。
有盐则有味“,在长达 20 多年的持续 阅读之余,我尽力保持我的诗性不被阅读 所干扰和变乱……让笔下的风物得到了一 种诗性的确立和命名,知识考据与诗性话 语获得溶盐入水、无痕有味的文境。”《黄虎 张献忠》继续发挥着溶盐入水的独家特效, 让残忍、凶暴、诡谲和痛而晃荡的山河记忆 在黄昏片刻安详,无言的安慰与温存。
刷新的要诀之二:有机化生命的文字料理。
《黄虎张献忠》出版后,从写作语言,讨论并得到嘉许较多的是他所创的“悖论写作”。窃以为这是他对写作做有机化忠有时凝神端坐,虎目洞悉虚实,有时背手踱步,步 ,记《天书》。他考虑让洋人料理的一道大菜,一种方式,他还会不断推出新品佳肴,新的文字料理方式。
因为蒋蓝如柏拉图所比喻的那个走 出洞穴之人,心灵经历着阳光下真实的 世界,他想唤醒洞穴中的同伴,他谙熟假 相世界的语言。因为他已触及法国史学 家和文艺理论家丹纳的“文学是人学”的 奥义。在他笔下,动物、植物、地理、历史、 人物等,神奇地获得活泼不息的生命通 感,而化作飞天一般的文字……
七、但求,熠熠的人文之光
蒋蓝的身份似乎越来越难以归类: 诗人、散文家、随笔作家、学者、田野考察 者等。其实,这并非最紧要的。在流行跨 界和所谓资源整合的当下,前行的路唯 有行在光中而得见光。现代人文学科首 先以古典语文学的形式出现,其后衍生 出历史、现代语言甚至艺术史。那突破、 超越、提升,在声声召唤着。有眼的当看, 有耳的当听!
天降大任于斯人,苦其心,劳其形, 因上天要使用这个人。无论蒋蓝在哪个 向度上持续开掘,那光必引领而照见。
《黄虎张献忠》自序(节选)
一天,我梦到了明末时节的成都。张献忠像书 生掏出毛笔那样,缓缓把宝刀拔出,刀刃与皮鞘藕 断丝连,那是他最喜欢听到的摩擦声。兵器发出的 唳气,对着刀鞘吹气如兰,突然发出了一声嘤咛。他 半闭着眼睛把刀挥出,四两拨千斤,明朝官员还有 剥削阶级的脖子以及老百姓的手臂,就枯枝一般断 开了!不同之处,在于人民的手臂要扎实一些,他必 须略微用一点臂力,才能一刀两断。张献忠手臂肌 肉虬起,他两袖清风,冬天的碎雪与城南御营坝怒 放的梅香共舞,他在血海之间踏雪无痕……
1644 年年末,在两位来自西方的“天学国师” 谆谆教诲下,大西王张献忠对他们奋力鼓噪的教义 不以为然,你的主是你的主!他不喜欢政教合一,那 “嬲得很”!他喜欢武装到底,把长枪大炮扛到底。但 他的思想如泥鰍拐弯迅速“入巷”,对于距离中土智 慧极其遥远的天文学、算学、地理学等等绝学,很快就登堂入室了。听课过程是一个思辨的过程,张献步生莲……置身窄逼的西蜀,却可以放眼世界。每每听完洋人的学术讲演,他转身就与左右跟班辩 论,反复学习深刻体会坚决贯彻落实。他融会贯通 舌灿莲花,忠实于将飘浮的学问如何落地开花结 果。驴日的,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啊!出天文进算 数,手挥五弦,目送飞鸿,经过半年学习,他对“天 学”已经颇有心得。孺子可教—不不不,是雄才大 可深造也!两位“天学国师”耳濡目染,不得不承认: “其智识宏深,决断过人”,他们暗暗称奇,进而忘情 山呼万岁:老皇上“天姿英敏,足智多谋,其才足以 治国”。这一评语,分明已是一代明主轰然崛起西蜀 之兆,足以支撑破碎山河。
张献忠在洋人铸造的浑天仪、地球仪、日晷、提 供的书籍之间来回穿梭,逐一对位,将堪舆学的天 象分析以及《孙子兵法》的诡道,与西方科学进行了 创造性的完美结合。这一空中对接的结果,造成了 他必须在连续的形而上领域完成转换。
他的主业是统摄堂堂大西国,日理十万机“,八 小时之外”才是努力学习的唯一机会。他不得不废 寝忘食,以至于用脑过度,又猛喝烧酒希望激发灵 感,导致产生严重幻觉:光天化日之下,他看到了刀 丛剑林自空中冉冉而降,又看到不少断肢残臂不断 袭扰、抢夺自己的饭碗,无头女鬼还无耻地伸出了猩红的舌头……
要干啥子?!大西皇帝拍案而起。他下令百官抬 头齐齐仰视天空。大家按照圣旨的吩咐,仰望天空, 小心翼翼地说什么也没有看见。黄虎公然说“:今日 天不晴朗,故尔等未见之,且其中亦有天意存焉。天 显奇异,只令天子独见,以便出来代天行事。”将百 官看不透天机的原因归结为二,一是天气不好看不 清,二是只有天子才能看见。尔等不是天子,怎么能 看见?
这分明是他深度谵妄的临床症状。为获得身心 的彻底解放,他抛弃了皇冠与龙袍,长袖飘飘,展开 昔日铁匠游身熔炉间的身法,逡巡其间,体察幽微。 他正敞开着箭衣,胸前露出一团浓黑的胸毛。
明朝、南明、大顺、大西正在化为历史的烟尘, 随风而起,随风而散。抓住时代机遇与天机合一,成 为了黄虎洞悉本质的捷径。他不断接收着天神发来的高度绝密、只有他才能破译的最高指示,奋笔疾书 录为一册从不示人的着手翻译出版,向西方世界宣传大西国宏旨,自己一心向西,要向西方传播东方帝国的超迈文化…… 置身蜀天与蜀地,我更有责任记录这一段促使天地 翻覆、山河变赤的历史。而采用以往人物传记、人物 分析、历史小说等写作手法,处理张献忠现象必将 面临巨大制约。我不得不采用的一种悖论写作,就 是为了进一步贴近黄虎十分特殊的个人气质与那 一个永难忘怀的破碎时代。
我姑且称之为“悖论写作”,就是服从于制式思 维的强力指引,采用习惯性行话、意识形态术语,叠 加众多形容词、副词来增加克里斯玛类型人物的魅 力,就像军事上的佯攻,是一种消灭多元、凸显个 人,消灭细节、凸显乌托邦的写作;但悄然运行其中 的反讽原则与理性精神,不断消解着初衷与初心, 将矛盾的对立推到极致就成为佯谬,在意涵的相反 向度上,让语象与语义互相冲突、互相排斥、互相抵 消,最后过渡成一种终极意义上的悖论写作。
《黄虎张献忠》不是一部以时间为链环的系统 传记,我选择了涉及黄虎张献忠最为重要的十几个 场景,力图展示他的奇异禀赋以及大西国麾下的政 治、军事、交往、管理、民生、科举、文化、沉银等方面 的举措,在主流学术中人的叫好与民间的叫骂之 外,忠实记录下我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