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彦山的诗

给母亲的一封信

母亲，再过一段时间

就是我三十六岁生日

三十六年了，我终于成了你的老儿子

羞愧的是，我并没有活成

你和父亲期望的那样

只是活，谈不上生活

不迎上去，也没有退缩

点头，但不会哈腰

像小时候你教我的那样

要有志气，母亲

我记住了，为此我从未低头

深夜痛哭时，我握紧了拳头

母亲，我一直像个真正的男人

挺着胸膛，走在异乡的路上

起风了，我生活的城市

已近深秋，每天上班走过的卧龙路

两侧金桂飘香，给你买的衣服

还合适吗？不行，就给两个姐姐穿吧

我再给你买。剩饭，就不要再吃了

你已经吃了大半辈子了

茶叶不够喝，请及时告诉我

我再寄，要好好的

活得像儿子期许的那样

健康，富态，慈祥，每日乐呵呵

一看就有个引以为傲的儿子

开学季

快开学了，母亲

还在为我们姐弟俩的学费发愁

刚收的麦子已经卖过一次

忒贱了，母亲又卖了一次

去年秋收的棒子

还是没有凑齐，母亲一直在等待

小麦的价格再高一点

来不及了，别人家孩子

已置办了开学用的搪瓷缸、草席、脸盆

母亲又去卖了一次麦子

才勉强凑齐，记得那个暑假

我升初一，二姐升初二

母亲的腿受了伤，几乎寸步难行

那两百多的学费几乎压垮了

鲁西南平原上一座光秃秃的丘陵

和一颗望子成龙的心

摘棉花

天转凉

鲁西南平原上的棉花开了

即使不催促

它们也自觉地怒放了

白的，软的

像姑姥姥帮母亲赶在入冬前

缝制的一床新棉被

必须在天黑之前

把它们驮回家

必须在落雨之前

让它们尽情绽放

母亲给我发了一个包袱

让我也系在胸前

一趟趟穿过比我还高的棉花地

把那些白云一朵朵摘下

放进包袱里，再倒进化肥口袋

一下下压实，扎紧

它们一个都跑不掉了

像我偶尔出神

在摘棉花的间隙

追着一只蚂蚱跑了很久

才把它摁在草地上

白马河

在我的家乡

有一条河叫白马河

在河流过的平原

有一个村子叫白马村

村里既没有姓白的人

也没有姓马的人

整个邹城也看不到

一匹白马的踪迹

小时候听大人说

这是当年刘备被追时

他的白马为救他用缰绳蹚出的一条河

白马河

和我后来在南方见到的

大多数河流相比，就是窄窄的一条带子

飘忽着，飘向不可知的远方

就是这一条小河

它流过我的童年，又流过我的少年

母亲们谈起它总是遽然色变

多少人随着白马河

流向了下游，再也没有回来

我是那幸存者

在通往县城的路上，一次次跨过它

直到有一天，汽笛长鸣

小桥微微颤动，我再次跨过……

白马河，蛰伏了很多年的蝉鸣

爬上两边的杨树

两岸的玉米已经抽穗

白马河泛着初秋的光

在我身后，缓缓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