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 饵
2020-08-11
一
JC香水化妆品公司最畅销的品牌是BIEN,售价昂贵拥趸无数。北方人杰克李是BIEN的中国区品牌总经理,长得黑,脖子粗,身坯壮,为瘦削男人缝制的一流西装没他能穿的号,勉强穿他身上都成蝈蝈翅膀,显摆肚子。他有时绷着脸,有时却主动说笑话取悦别人。
公司有个法规事务部,总监是新回国的海归威廉马,留美法学硕士,说话不绕弯子直来直去,有人说:“威廉,你太美国派头了!”
杰克李和威廉马斗得人仰马翻。
中国对进口香水化妆品的管制流程烦琐,首先香水化妆品竟然归食品药品审查核准委员会管,不是被当成食品管,就是被当成药品管。每个口红每个色号,每个眼影每个变调都得分开注册,拿到批复才能销售。注册文件交到北京,要多久能批复呢?少则半年,长则一年。杰克发明一个张冠李戴的方法,把注册材料和名称混用,老货掩护新品,但求和巴黎同步上市。食药委一查,能开几十万的罚单,而罚单开不开、开多少,那归威廉搞定。
杰克李第一次和威廉马见面,送了威廉一套顶级护肤品,威廉欣然接受,说老婆一定喜欢。隔了一周,W市柜台就被食药委查了,通知公司派人接受调查,初步认定罚款四十万元。杰克来找威廉,说需要礼品尽管说,罚款一定要免除。威廉干笑一下:“你以往平均每年支付罚款三百万,我接了手,你就一毛不拔?”杰克改口说可以谈,威廉说不必了,“只要你答应从今往后不再玩调包计,我这次帮你摆平食药委。”
威廉飞W市,施展浑身解数,把罚款由四十万变成了四千四百元,但杰克的队伍照样玩老戏法。威廉写了一封邮件给大老板、中国区总裁老耿,要老耿给个说法。老耿是西班牙籍越南人,身材矮小气度非凡,在他面前,杰克是一只驯顺的大猫,威廉是一头受惊的麋鹿。老耿给威廉回邮件,同时抄送给包括杰克在内的公司所有品牌总经理:
威廉的担心是正确的,我强调,一切不守法规、给公司带来风险的行为都由主管负责。
耿
杰克对威廉告状的事强烈还击,否认一切指控。威廉作为一个新员工,面对杰克的进攻,竟然也有能耐把最近三个月的销售清单拉出来,证明杰克每天都在违法。
他找到杰克:“就事论事,你只要终止违规,以前的事我帮你挡。”
杰克说:“你制造了冤案。现在贼喊捉贼,我成了替罪羊。”
威廉笑了,说:“过去的事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反正你老兄也不是好人,现在趁机让我把你们大家洗白了,岂不是好?”
杰克改变了对付威廉的策略。
在威廉和老耿之间,其实还有一个主管崔西朱,是公司副总裁,她是老耿的右臂,为所有品牌提供财务、法务、预算、互联网技术和仓库配送的支持,大家心里清楚,威廉的强硬,没有崔西的支持是不可能的。虽然杰克作为最大品牌的总经理,在公司应该是老耿之下的二号人物,但杰克是巴黎选派的,当初没征求过老耿意见。老耿还有一个左臂,人事部总监苏珊苗,她也时常猝不及防地给杰克几下。
杰克对崔西说:“威廉的部门有什么需要,我很愿意支持!”
威廉缺少助理,杰克知道了,就对崔西说:“我把林昙借给威廉当助理吧?”
崔西问威廉:“林昙给你要不要?”
二
威廉知道林昙,她是杰克从别的公司挖来的销售经理,主管护肤品。
在公司里,谁挖来的人,就是谁的嫡系。
林昙脸色红润身材丰腴,有个三岁大的孩子,她见到威廉从来都微笑着打招呼。她最近有点烦,因为没达到销售指标,有人在上头给她上眼药,流传她要走的风很紧。
威廉对崔西说:“让林昙来,她帮得上我。”
下午威廉在公司里遛圈,看到林昙的座位让人占了,林昙本人可怜兮兮坐在一个拐角的空座上,正低头理发票。威廉说:“销售经理开销不小!”林昙抬起头,笑开了花,亲热地凝视威廉:“我几时上你那儿报到去?”她眼影画得黑黑的,上了腮红,好像老牌菜馆里清炒虾仁旁边摆着的雕成玫瑰的胡萝卜。
威廉觉得满意,林昙来帮他办事,他也在微妙的时刻帮了她,可能同时也帮了杰克。威廉想,杰克安排嫡系,一定也把林昙当成卧底,用来了解法务部的秘密!但威廉不在乎。
S市销售人员汇报说大事不妙,食药委的调查员在三个商场同时抽查了BIEN柜台,手里有一个事先准备的货品名单,对照着从柜台拿了样品,还好柜台美容代表反应快,给的样品总算是同备案凭证对应好的。在S市,调查员是可以从罚款里拿提成的!
威廉订机票飞S市,崔西让他带上林昙,他说带个女生不方便。崔西说:“嘁,有啥不方便?又没让你们住一个房间!”
八点起飞的航班,七点四十五还不见林昙踪影,没奈何威廉把电脑包放在值机柜台,霸着不让人关闸。正闹着,林昙像只大体形的龙蝶,翻滚着飞进来,两人飞奔过安检,进登机口,汗流满面仰到座位上。威廉噗地吐了一口气,林昙摸出一方柔软的白色手帕,递给他擦汗。威廉刚要说我用餐巾纸,林昙已轻轻抹了他流下的汗珠。
“我忘记带身份证,车开了半小时又回去拿。”林昙说。
“哪有这么大大咧咧的傻大姐?”
“呵呵,”林昙也笑,“女儿吵死了,弄得我丢三落四。”
崔西打威廉手机,说老耿怀疑是威廉的前任大吴在搞鬼,S市食药委的“老太太”和大吴是好朋友,要不为啥大吴一走就来查,来查还能按图索骥?
威廉关闭电话,等起飞,觉得四周谍影重重,而且谍中谍。他看看飞快发着短信的林昙,相信和女特务打交道的梦想可能正在实现。林昙如果是,算不算漂亮的女特务呢?她没有那种电影里女特务的妖娆,但有装得心无城府的天赋。林昙抬起头,朝狐疑的威廉快活地一笑,笑得嘴弯弯。
当地销售主管接机,一口一个姐把林昙又搂又抱,又对“大领导”威廉灌糖水,先安排午饭,再去食药委。威廉说有一种饼,面皮薄薄的,里面卷上几根葱,放点麻酱,农民往地上一蹲,三根指头端碗热粥,剩下小指和无名指夹着那饼吃得呼哩呼噜,空出一手在地上随心乱画,那种饼S市可有?销售主管笑了,说哥哎,那不就是春饼不是?停了车,下去五分钟就买来了热乎乎的两张,递给威廉和林昙。威廉本是找话说,现在戏法变这么快,只好两只手倒腾着热饼说:“没地方蹲!”林昙笑得伏在膝盖上,说:“我坐前边去,让威廉蹲后座上。”
准点到了食药委,销售主管在稽查一组门口大喊一声“姐呀”,冲进去和一个黑胖“老太太”搂在了一起,打机关枪一样把分别以来能扯的事都扯上了,“老太太”眉开眼笑。威廉抬起手臂,给林昙看,林昙看见一堆鸡皮疙瘩和疙瘩上竖直的汗毛。他们进门,“老太太”警惕地打量来客,脸上笑容还没褪尽,正像古装戏里客人进门快,女眷赶紧低着头面往后堂躲,还是叫人见着个臀部。
“你们那个大吴为什么不来?”她看了威廉和林昙递上的名片,哼了一句。
“大吴退休了,我是他的后任。”
“哦,那你在调查通知书上签字,还有罚款单也要签字。”现在客厅里没了女眷,只有一个包公。
“先给您做个自我介绍吧。”威廉反倒踏实了,“我是新任法规事务总监,美国法学硕士,本公司是跨国企业,严格遵守所在国法律法规,请问罚款的依据和凭证是什么?”
“嘿呀,马总,以前大吴可不是这么办事的!罚多少,看在老妹儿面上,可以商量。”“老太太”生气了。
威廉不顾“老妹儿”递的眼色:“作为职业人士,自然要按职业规则办事,证据不足我什么都不签。”
“这么多年了,你们公司怎么做生意的,大家心知肚明!以前要不是我们从宽,现在还有你们吗?”“老太太”拿不出证据,摆出翻旧账的架势。原先的大吴是个明白人,知道她有指标压力,年底大家还指着罚款分成,每次大吴会在协商好的数字上签字。
威廉笑一笑,这笑容让“老太太”又生气又憋气。他放缓口气说:“以前情况我不了解,从今往后,我给您一个保证,任何查实的问题您尽管找我,我担责任。”顿了顿,他又宣示一般,看看“老妹儿”和林昙,说:“如果我任内发现本公司违法违规,不找借口,我随时引咎辞职。”
出了食药委院子,“老妹儿”拉林昙说悄悄话:“姐,这闹僵了没我们好果子吃,你给杰克打电话,这威廉不是个书呆子吗?”
威廉说接下来没事儿了,不用公司的车,让林昙和他去一个地方。说着拦下一辆出租车,让林昙上车,上了车,威廉说:“去S市纪委。”
纪委书记从办公楼出来迎接大学老同学,两人互捶肩膀,让林昙看明白威廉唱的哪一出。
回到上海,崔西听了威廉胸有成竹的汇报,点点头说:“漂亮。”
威廉还来不及得意,杰克就闹起来:一连四五封邮件从S市发过来,转来转去还抄送给了老耿,说S市食药委怒了,一连几天都在柜台上查,赖着不走,把顾客全吓跑!
老耿找崔西和威廉,秘书把他俩引到总裁办公室的小圆桌旁,等了好半天,外面传来威严沉稳的脚步声,老耿推门进来,崔西和威廉站起来,老耿缓缓看他们一眼,脸上绝无笑容:“坐。”
听了几句崔西的汇报,老耿伸手示意她打住,他一双鹰眼瞪着威廉:“你到地方上跟地方官员说你是留美博士、是专业人员什么意思?你看不起她们?”
后面再说什么其实没有意义。退出老板房间,崔西就说:“小心你的嘴和你边上的人!”
威廉乘机说服崔西全面检查东三省的市场存货,把有问题的货品全部收回,杰克在哪里告状,就把哪里就变成查隐患的战场。
中午林昙问他:“我们一起吃午餐吧?”威廉正纠结在东北的事情上,其实很想聊聊,就和林昙找了个安静的日本餐厅。
“谢谢你在S市请我逛金国的皇宫。”林昙脸上闪出一阵喜色,“不过,杰克带我们出差,从不搞余兴节目,有时间都在看店,你要小心别让人知道我们去了景点。”
“谢谢你提醒。”威廉态度和蔼,“已经有人到老耿那儿给我穿小鞋了,说我夸自己留美海归,看不起当地官员。”
林昙撇撇嘴,画过的眉毛拧成两孔拱桥:“我向杰克汇报过,可没这个细节。”
“我知道。”威廉接过服务生送来的餐盘,递给林昙,“你又不傻,吃吧。”
三
过两天N市又有事找威廉,这次是杰克炒掉一个柜台主管,指责她把促销品卖给网店赚外快,可对方女孩子不干,去法院告了公司。杰克希望威廉能说服他说不服的公安局,找到女孩子销赃的证据。林昙因为以前就分管N市市场,了解这件事,所以随行。
威廉踏上八点启程的高铁,看看手表已经七点四十五,林昙杳无音讯,正琢磨间,她电话打进来,说要是误了车,就赶下一班,N市见。威廉摇头,看看身旁的空位,把一等观光座的椅背调平,躺下来准备睡个回笼觉。火车开动正在加速,一个丰腴女郎,卷着公司品牌香水的花香,朝他扑过来,他眯起眼睛,林昙像一只蜜蜂落到花朵里,坐在了他身边。
“又怎么了?”威廉不满地问。
“出租车司机开错路。”林昙求饶的眼色望着躺着的威廉,身体向前弯着,手捏着另一手臂,轻悄悄地说。
威廉望向她的眼睛闪了一下亮光,他调直座椅靠背,又恢复了坐姿:“什么借口?都懒得相信你!”
林昙媚笑,她今天穿一件低胸套装,用了紫色的眼影。她把自己的座位调低,躺下去;威廉呆坐了一会儿,也把座位调低了,和林昙两个人好像睡在了一起。观光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一时间都不说话,一片片绿色的田地从车窗外飞过去,威廉困惑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女人,低胸装动一动就产生一个波浪,他眯缝起了眼睛。
“我了解过了,N市警察不想管这件事。”林昙说,“那女孩有黑道的大哥罩着。”她往上拉拉胸前的衣服。
威廉又调直了座椅靠背,命令说:“你也坐起来吧,躺着说话不像谈公事。”
“像什么?”林昙扑哧笑了,一边坐起来。
“像抽大烟。”威廉招手,乘务员过来卖了他两杯黑咖啡。
喝着咖啡,林昙总有一种羞答答的态度,不是玩弄衣服扣子,就是突然脸泛红晕。威廉觉得她一直注视着自己,他想女特务是不是都是这一个套路?想起杰克可能把林昙当成一个诱饵,他闭紧了嘴巴,但忘记了只有鱼才用嘴巴吃饵。
在N市了解了一天情况,晚上请区公安局白副局长吃饭,白副局长大大方方喝林昙敬的酒,也明明白白告诉他们不打算为公司去找证据,因为最好的途径是和解,不是互相斗。要斗,那女孩也有法道,又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公安局愿意当个老娘舅。白副局长说:“创建和谐社会嘛,大公司和公安局联手,传出去不好!”
事情没照杰克的计划谈成,威廉倒挺高兴,林昙也毫无压力,送走白副局长,看到餐厅背后的酒吧街,威廉说:“我们喝一杯再回宾馆吧?”林昙像个女学生一样沉静,点头跟着走。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清静酒吧,服务员送来酒牌,问喝什么。
“你喝什么?”威廉问林昙。
林昙看看威廉:“你说喝啥就喝啥。”
“这有点难。”威廉说,“啤酒吧?不是女生爱喝的。红酒吧?不知你的量,喝醉了麻烦。”
“喝醉有什么麻烦?”林昙讽刺说,“不喝就没有故事。”
威廉抬头看看她,她昂着头,眼睛发亮看他。威廉说:“服务生,给我一瓶黑啤,给这位女士来一杯依云。”
N市下一站就到了Z市,Z市食药委和S市食药委都是大吴的老关系,Z市查的方法,和S市类似,拿了一张事先拟好的清单,来柜台拿样品,但接着不是让公司来人,而是通知了报社。得到内线消息,杰克着急上火,催威廉赶紧飞,林昙照例跟着配合。
威廉又动用了百试不爽的同学关系,媒体领导纷纷接见,说文章还照发,提到贵公司可以用“某品牌”来代替。
原本威廉和林昙已经轻松下来,哪知道老耿直接拨威廉手机,说不能轻信媒体的承诺,负面消息绝对不能见报!
威廉在宾馆房间里打电话,这让朋友很为难,所以进行得不顺利。林昙本来在威廉房里陪着,威廉让她去吃饭,自己叫面条到房间。等林昙吃完饭,威廉让她回房休息,不必陪着受罪。
林昙看电视,等威廉电话。一直到半夜十一点,威廉的房间电话还占线,林昙揉揉发红的眼睛,拿上干净内衣去冲凉。冲了凉正涂抹着自己发亮的胴体,电话响了,林昙光溜溜地接电话。
“睡了?”威廉高兴的声音,“都摆平了。累死人!”
林昙说:“我过来!”
威廉收拾干净房间,听到林昙的敲门声,他打开门,呼吸马上不通畅:林昙穿着一条肉色的连衣裙,裙子柔软光滑,裹着丰满身体,好像一切都透明,曲线显露出来,走一步就颤悠悠,把他逼到了墙角。
“你太了不起了。”林昙说,“这种事以前大吴从来搞不定!”她学公司的外国人,来拥抱威廉表示祝贺。
其实拥抱一下没什么,可威廉听到大吴名字,已经被鼻血冲昏的头脑凉了一下,他挡住林昙:“别!你看我是柳下惠吗?你抱了我,我一定吃了你!可是兔子,不吃窝边草。”
林昙看看自己,脸上泛了红晕:“我饿坏了,我们去吃一顿庆祝一下?”
“这个可以有。”威廉说。他看着林昙扭动的背影,骂了声:“死杰克,老子是超人!”
深夜的海鲜饭店还人声鼎沸,威廉和林昙要了个包房,点上龙虾海参,炒了各色贝壳,开了一瓶法国阿尔萨斯的雷司令白葡萄酒,越喝越有胃口。
四
崔西命令财务部清查S市市场的发货和销售记录,把一份“未售串证货品”清单发给杰克,抄送老耿。老耿回复:全部回收,进上海仓库。
此后,威廉去哪个市场处理危机,哪个市场的发货和销售记录就被清查,未售串证货品逐个市场下柜,打包发回上海。销售总监和市场总监慌了,因为串证的往往是新产品,代表着今年的增长,增长不实现,大家都得卷铺盖走人。一个管彩妆的台湾女人当面和威廉急,用美国口语骂他“狗娘养的”,威廉向崔西汇报,崔西哼一声,拍板说:“全国范围清查,串证货品全部收回,3·15就要到了。”
她又明来一句:“注意保密,身边的美人,背转身不知道说什么呢!”威廉回办公室路上看看呆坐着的林昙,她眼睛有点红,哭过的样子,可能卧底不力被杰克刮了鼻子?
巴黎来了电话,问货品下柜的事,法国人就一个逻辑:过去能卖,现在为什么不能卖?大吴能搞定政府,威廉为什么搞自己人?
老耿的口径是个风向标,大家都等他开口。老耿没开口,但崔西问威廉:“3·15过了,什么时候能把收回的货再发出去?”
林昙跟着威廉去J市斡旋工商局抽查广告的事。林昙说:“全国的柜台姑娘们都苦死了,今天刚把鬼把戏运回去,明天杰克又通知弄回来了,大家像街头销赃的,外头要派个姐妹把风,看查柜台的来不来。”
威廉说这倒是,可怜杰克又要冲指标又要躲处罚,老鼠在猫堆里混,还要搏性感。
解决了工商局的事,日落时分,两人一起到黑豹泉看水,这是个景点,也在回宾馆的大路旁,威廉说这是顺路看景,不怕人说,就算杰克在这里,也不能挖掉自己眼睛。突然他就问林昙:“你在法务部,不帮杰克好好看着,他岂不怪你?”
林昙哀怨地看他一眼,黑豹泉的水咕噜咕噜地冒着,白白绿绿煞是好看。她脱了鞋子袜子踩在大石上,石路崎岖佳人摇晃,不敢伸脚去够水,威廉上前握住她手,稳稳地站定,让她安安心心踩了一会儿泉眼。
两人在高些的石头上坐下,看夕阳把水染成金色,一个老汉在树林里吹箫,是一支悠扬的古曲。林昙说:“和你出差是享受。”威廉说:“有你在,出差的确有点旅游的意味。”
林昙从包包里掏出几个淡绿色的大枣,洗得光光亮亮的,她捏住一粒,送到威廉面前,威廉伸手去拿,林昙缩回手,摇摇头,说:“你手脏。”又把枣子送他嘴边:“张口!”威廉衔了枣子:“好果子,甜!”立起身说:“回去吧?”
林昙自顾自咬着枣子,满面惆怅,好看的侧影也蒙上了一层阴云。威廉问:“不高兴什么?”
林昙说:“我要走了,这是最后一次跟你出差。”
这天晚上,威廉请林昙喝红酒而不是矿泉水,林昙喝了酒,高兴起来,说:“你是个君子,可敬不可爱!”
威廉有点吃瘪,想了想说:“你是一条金鱼,可爱不能真去爱。呵呵。”
喝多了,就在宾馆庭院里走声走调合唱了一曲:“……撕开后展开旅程,投入另外一个陌生……”
也许喝多了,也许为了别的,反正J市仍然没故事。
林昙跳槽后,威廉身边应该是没有了卧底,但他却越发尴尬:巴黎来了内部调查组,了解到底为什么大吴换成威廉,销售就不能卖新品了。
年终,威廉得知自己的奖金被打了八折,没地方说理,想辞工不干。正想着,杰克辞得比他快,一天早上,来了个陌生女士,老耿拉着大家开欢迎会,说是杰克的接班人。不过,杰克还留在集团,已负责研究公司跨行业拓展——一个奇怪的任命。
威廉辞职才一个月,老耿自己被巴黎总部解雇了。
时光流转,大家各忙各的,有一天威廉在新公司上班,接到林昙换手机号的群发通知。他打通她电话,约她吃午饭。
两人久别,世事变幻,终于可以回顾过去的疑问,威廉说:“我们都把你当杰克的女特务,领导提醒防着你,可我从头至尾没隐瞒你什么。呵呵。”
林昙不屑地摇摇漂亮的头颅。
威廉说:“不过你终究是一个诱饵。”
林昙说:“你想错了!真正的诱饵是你给大家创造了一个机会。”
由于不太明白,威廉望着她,等她说下去。
林昙眼睛闪光:“记得你告诉S市食药委的老太太你是留美硕士,如有违规就引咎辞职吗?其实那次你被老耿骂,还是因为我!我对杰克引用了你的话,但不是出卖你,而是为你骄傲!”
“不懂。”威廉苦笑。
林昙说:“每个人心里都想对公司说不,可没人敢说。你一进公司就说了不,而且说得理直气壮!”
威廉还是苦笑。
林昙吐了一口气:“你可以让我们不再偷偷摸摸。对呀!我们是销售,不是销赃!是你,引诱我违背了杰克的指令,他骂过我,警告要放弃我,你知道,崔西和你对杰克做的所有调查我都没告诉他,他气疯了!”
威廉笑了:“我们是同类!”
林昙往嘴里放了个小红番茄:“你说得太玄,我比较简单,就是想告诉杰克和老耿:他妈的够了,老娘不干了!”
威廉眨眨眼说:“你现在不是我窝边的草啦!”
林昙吃惊地睁大柔媚的眼睛:“那就更吃不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