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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唱人生婉约情

2020-08-10陶武先

四川文学 2020年7期
关键词:易安

陶武先

李清照(1084—约1151),自号易安居士,济南人,著名女词人,婉约派杰出代表。“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极是当行本色。前此太白,故称词家三李”(清·王又华《古今词论》)。后世盛赞李易安之词,可与诗仙李白、南唐词家李煜媲美。作为一名女性,能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占据重要一席,诚非易事,亦绝非偶然。相对于豪放派,更加婉妙;相对于婉约派,时显豪宕,无愧“别是一家”,易安词独具的审美价值,让人至今如嗅幽兰、如品甘饴。

清新而细腻

清新脱俗的作品,大多接近人的本性,反映生活原色,表现世间真情,于细微处见精妙。早期易安词的传神写照,在于清新朴实、轻灵细腻的柔婉之美。

铮铮佼佼的审美格调,源于卓尔不群的个性。而独立个性的形成,常与成长环境密切相关。李易安生于缙绅门第、书香世家,父亲李格非官居侍郎,乃“以文章受知于苏轼”的著名学者,入列“苏门后四学士”;母亲王氏出身名门,“亦善文”。深厚的家学渊源,独有的先天禀赋,为其奠定了扎实的文化底蕴。“自少年便有诗名,才力华赡,逼近前辈。在士大夫中已不多得”(宋·王灼《碧鸡漫志》)。成长环境对性格塑造的影响,终将在其作品风格中显现。李格非深受苏轼影响,崇尚真情与个性,在家庭教育中不受当时理学家倡导的“灭私欲则天理明”的捆绑,摆脱封建礼教的桎梏,让李易安少女时期像士子一般读书作文、把酒吟诗,率真心灵得以自然养育。宽松的家庭环境,为其脱颖于闺阁,提供了客观条件。自觉的后天探求,又为其鹤立于词林,提供了现实可能。广泛涉猎前代和先贤乐府、诗歌作品,纵向回顾盛唐“郑、卫之声日炽,流靡之变日烦”至五代“四海瓜分豆剖,斯文道熄”的歌词发展历程;横向比较各派主要词家的作品特点,鉴赏名家而不讳言瑕疵。这种批判性继承、独创性发掘的态度,在其清新细腻词风的形成中,具有明晰的脉络。

艺术是客观与主观相熔铸的产物,是意象和情感的结晶,因而大美多出自本真。易安词的清新别致之处,正在发乎本心、合乎常情,充分彰显个体特色、迸发生命活力,从而引起普遍共鸣。“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这阙《如梦令》,李易安少女时期的小令,乃见诸文献最早的作品,既洋溢小荷露角的才情,又佐证清新风格的成因。设若亦如寻常大家闺秀,深居阁楼,足不出户,应当难得“沉醉不知归路”的生活体验,难能生发“误入藕花深处”真切感触,不易捕捉到:傍晚时分,静谧滩头,鸥鹭惊飞,色彩鲜明而蹊径别开的灵动画面。现实生活少有拘束,胸襟情怀便多率真,笺头笔下也就少落窠臼。例如,面对暮秋景色,写道:“湖上风来波浩渺,秋已暮、红稀香少。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莲子已成荷叶老,清露洗、苹花汀草。眠沙鸥鹭不回头,似也恨、人归早。”(《怨王孙·湖上风来波浩渺》)。青春少女的欢快心态催生出轻灵笔调,不闻肃杀萧条,唯见清新美景,与传统的“悲秋”情绪大不相同,就连“眠沙鸥鹭”也被感染,希望赏景人驻足流连。思念心上之人,则写道:“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流动被人猜。 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浣溪沙·闺情》)情窦初开,羞笑托腮;满怀期待,半含“娇恨”。“眼波流动”泄露心头秘密,“月移花影”等待佳期幽会。率性之笔,写率真之心,情意绵绵、韵味悠悠,无限柔婉,自然真切,毫无扭捏之态。

“四体妍媸,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睹中。”(晋·顾恺之《论画》)寻常事物皆有其深沉内涵,创作者大多拥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常能在平凡中发掘造化的神奇,体现蕴藉之美。易安细腻的词风,源于悉心观察事物的独特视角,多能聚焦平素生活中微妙而精彩的片段。试看早期代表作:“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人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点绛唇·蹴罢秋千》)正玩得尽兴,逢不速之客来访,为避“薄汗轻衣透”的尴尬,鞋也来不及穿,金钗掉了也顾不上拾,掩面低头,疾步躲开,但又忍不住心中好奇,于是倚靠门边,佯嗅青梅,掩饰回望。青春少女的天真、羞涩、活泼、俏皮之态,淋漓毕现于一系列动作神态,跃然纸上。又例,“昨夜风急雨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词中“绿肥红瘦”的比拟,令人耳目一新,堪称神来之笔。少女时期,多愁善感,听到“风急雨骤”,便担忧帘外海棠是否零落,从海棠“绿肥红瘦”的凋谢联想到韶华易逝、青春易老。听觉、视觉、感觉形象逐次递进,并由“卷帘人”视而不见的粗疏,凸显询问者对人生历程细致体会、明察秋毫的敏锐。常见他人之所不见、觉他人之所不觉,皆因其心思忒玲珑、情感忒细腻。

恬淡而优雅

恬淡是优雅的外露,优雅是恬淡的内蕴。优雅宛如美的自然外衣,失去优雅的艺术,就像剥了皮的人体标本。中期易安词的鲜明特点,在于恬淡含蓄、温润雍容的优雅之美。

文学反映生活并源于生活,诗词作品的风格,有如作者人生体验的烙印。李易安嫁给赵明诚之后,度过了一段生活优裕、琴瑟和谐、感情真挚的美好时光。相较于少女时代的美好如花、馨香成缕,婚后的生活显得温润若玉、优雅脱俗。弥足珍贵的是,赵明诚“颇好文义。每遇苏(轼)、黄(庭坚)诗,虽半简数字必录藏”(宋·陈师道《后山居士文集》),且是南宋金石名家。二人门户相对、才情相当、意趣相投,更心有灵犀。“食去重肉,衣去重采,首无明珠翡翠之饰,室无涂金刺绣之具”,常以整理古籍为乐。“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宋·李清照《金石录后序》)夫妇饮酒赏花、吟诗作对,淡化物质而追求精神享受,优游雅致、温馨安乐的生活,一直延续到赵明诚辞世。因而这一时期,易安词“专主情致”,饶有“故实”,“妍丽丰逸”,亦具“富贵态”。

“诗言志,词缘情”。缘情而发的词偏重自我意识的表达。即便抒发闲情,也能直抵心扉,是易安词恬淡而从容的体现。酣畅流露炽热爱恋之情,则一往情深。比如,“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以近似白描的手法,徐徐铺开一段亲昵生活画面:买来一枝露珠未干、娇妍欲滴的梅花,斜插鬓上,撒娇纠缠丈夫比较,到底是“花面”好,抑或“奴面”好。情感温馨,场景逼真,娇憨之美毕现。“自古缙绅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藉也。”(宋·王灼《碧鸡漫志》)当时虽有伤风败俗之讥,却可作其率性从容之证。坦然浓郁相思之意,则荡气回肠。类似,“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重阳佳节,倍思亲人,浑然不觉菊花幽香浸透衣袖,唯见“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直抒刻骨铭心的思念。“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短暂的离愁别恨,惹得淡淡忧伤,既无法排遣,也就不做掩饰,任随情绪在心头、眉头自由切换。如此等等,身处幸福之中,词阙总弥漫闲适之美,即便离别词、相思曲,也缠绵多于哀怨,让读者欣然品味饴甘情浓。

隽永的艺术作品,通常物我浑然,行文主体和表现客体臻于统一。易安居士内在的雍容优雅,每见于状景咏物之词。略观两首吟咏桂花的短调,可窥一斑。其一:“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致,何事当年不见秋。”(《鹧鸪天·桂花》)其二:“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风度精神如彦甫,大鲜明。 梅蕊重重何俗甚?丁香千结苦粗生。薰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摊破浣溪沙·揉破黄金万点轻》)意趣高洁,见识往往独到;学养丰富,行笔一般温润。写这两首词时,易安居士方步入中年,日子波澜不惊,心态平和闲适,长期整理典籍、把玩金石,更增加了馥郁儒雅、温润清奇。其笔底桂花,不与群芳争艳,“自是花中第一流”,品格清奇;因独有“风度精神”,甚至与丁香、梅花相比,也不“粗”“俗”。色不秾妍,风度优雅,香虽冲淡,韵味悠长。如此雍容雅致的桂花,为何写尽香草芝兰的屈原不曾涉笔?易安无限感慨:“骚人可煞无情致”。正所谓心情有所仪,笔墨有所钟。其笃爱桂花,或类似屈原深爱兰,陶渊明至爱菊,周敦颐独爱莲,林和靖唯爱梅,郑板桥偏爱竹。所咏之风物承载所持之风神,“独辟门径”的意象构架,赋予易安词格调独有的蕴藉优雅之美。

凄婉而凝重

物之至柔则刚,承载情感的文字亦然。饱尝亡国哀痛、丧夫悲苦、颠沛辛酸之后,易安晚期词风从安乐趋于凄切,由婉约渐入沉郁,自明快转向凝重,于缠绵悱恻中蕴藏坚韧,忧戚寂寥中寄寓壮概,深含凝重之美。

岁月如流,不经险阻,便难有壮阔波澜。“诗穷而后工”,词与诗同脉,也不例外。易安词虽类归婉约,婉转见长,并不乏慷慨气度;虽为巾帼女子,天性善感,也不让须眉胸襟。“宋人中填词,李易安亦称冠绝。使在衣冠,当与秦七(观)、黄九(庭坚)争雄,不独雄于闺阁也。”(明·杨慎《词品》)如以“炙手可热心可寒”讽刺权贵者,以“巨舰只缘因利往,扁舟亦是为名来。往来有愧先生德,特地通宵过钓台”鞭挞势利人……“如此等语,岂女子所为”(宋·朱熹《朱子语类》),以见识格局而言,并不输给士大夫。家乡沦陷,被迫南渡,其痛彻骨:“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夏日绝句》)靖康之变,二宗北狩,其恨锥心:“南来尚怯吴江冷,北狩应知易水寒”《失题》。南宋小朝廷君臣软弱退让,偏安不振,其哀填膺:“南渡衣冠少王导,北来消息欠刘琨”(《思项羽》)……个人不幸、家国苦难,小我之愁、大我之忧,相互激荡,其词便更具强劲的震撼力、深沉的悲怆感。

人之常情,面对严酷现实,常不由自主回味过去,或为流连往事而麻痹自我,或为忧虑未来而感念当今。南渡之后,易安词多有触景怀旧、感时悼亡之作,显然属于后者。这些篇幅,幽幽追溯,娓娓道来,感发物是人非,倾吐凄凉郁结之情,表抒孤独惆怅之绪,文字轻描淡写,心怀浪涌潮奔,针刺刀割,裂肝断肠。譬如,“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武陵春·春晚》)面对似旧春光,如初景物,感念故人已矣、时事蹉跎,一腔怀旧愁绪,“舴艋舟”也难以承载。又见,“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孤雁儿·藤床纸帐朝眠起》)又到梅花盛开时节,不由想起与亡夫赏梅吟诗的情景,然而,如今唯有空流泪、枉断肠,折得一枝梅花,已不知能寄给谁。无限哀愁,欲语还休。再若,“……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悴,风鬟雾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永遇乐·落日熔金》》)南下奔波,屡经周折,付出惨痛代价——与前夫赵明诚共同收存的金石器物、画卷书册遗失殆尽,疲惫之身才得以暂栖临安。但沧桑之心更添伤痛——受无行之人张汝舟蒙骗,从再嫁到毅然诉讼离婚,心灵再受打击。因而回首昔日盛况,非为炫耀过去,而是用曾经的繁华烘托当下的萧条。“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在他人的欢欣中,独自咀嚼孤寂的痛楚,表层语境心平气和,内在情感则凝结着生命不能承受之重。遣词哀而不怨,却更显其哀之深,其痛之切。

沉沦于个人的悲痛哀婉,顶多博取他人的苍白同情;系心于家国的命运遭遇,最能激荡世代的无限感喟。易安南渡后之词,忧心于家国,悲情于困厄,在失望和希望处徘徊,在沉沦与振作间挣扎,历尽世事艰危,倍显沧桑凝重。如“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沉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淫,点滴霖淫。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背井离乡,一路漂泊。作为萍寄江南的“北人”,心头挥之不去“故国”“故乡”“旧家”的记忆。词发个人感慨,情载家国悲愁,因而举重若轻,字字千钧。更有,“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士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篷舟吹取三山去。”(《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这首南渡后的游仙词,通篇梦境幻语,神異浪漫,奇思壮彩,超然于困厄艰难的命运,洒脱于郁结悲戚的格调,被誉为易安词中内容情调迥异的另类,可为其词风遒劲、笔力凝重的代表作。面临云遮雾锁,不渝“九万里风鹏正举”的高远志向,努力挣脱现实阴影笼罩,奔向“三山”仙境的豪迈情怀,无楚楚可怜的柔弱态度,有激越铿锵的刚健风节。“易安倜傥有丈夫气,乃闺阁中之苏、辛,非秦、柳也。”(清·沈曾植《菌阁琐谈》)或许,正是艰难困苦的砥砺,沉淀了晚年易安词风的厚重感。

流畅而抑扬

“文虽新而有质,色虽糅而有本。”和赋、诗等文体一样,词在内容与形式上也有相应规范。易安词的重要贡献,还在于呈现语言平易、顿挫抑扬的音韵之美。

“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文采斐然固然重要。但文化传承的实践证明,作品寓雅于俗、俗中见雅,往往更能拓展传播的空间广度,延伸赓续的时间长度。易安词常用浅显之语,化俗为雅,自然流畅,不留刀刻斧凿之痕。很多脍炙人口的词句,皆取诸口语,词义浅显,意境深远。类如,“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牵牛织女,莫是离中,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唯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几乎没有一个生僻词语,言简意赅,明白如话,尽得清水出芙蓉之妙。自然的语言艺术放入特定语境中,往往能展示超乎寻常的鲜活风采。比如“绿肥红瘦”“人比黄花瘦”的“肥”“瘦”妙用,让本无人体生命特征的海棠、菊花,顿时饱含人文色彩,具有了人类喜怒哀愁的情感。如此用活通俗文字,移人情于风物,收到平中出奇的效果。又如,拟落花用“拥红堆雪”,写牛郎织女相逢用“星桥鹊驾”,状深秋用“红稀香少”,摹花柳用“宠柳娇花”,描初春则“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皆从普通景物、普通词句着力,以丰富的想象和恰当的修辞,使寻常的文字顿时鲜活灵动起来,使通俗的情态升华风趣雅致起来,从而更大限度发挥出文字在艺术美感中的情绪张力。

对于事物本质的认知和发展规律的探索,一般来源于实践创造又推动实践创造。人工化的诗词语言艺术是在更多形式要素支配下展示的。易安词既笃定意象本体、触景生情,又擅长借力声律、节奏、音韵的变化,形成独特的艺术风格,表现出恰到好处、沁人心脾的美感。其早期撰写的《词论》,注重探求词作为通俗音乐文学的本质,致力为歌词利于传唱拓宽道路。尤其偏于以音乐的观点立论,在总结前人创作的基础上,分析歌平仄、声韵、音律等文体性特点,提出词“别是一家”。批评以学问为词、以诗为词、以文为词的倾向,强调“歌词分五音,又分五声,又分六律,又分清浊轻重”(宋·李清照《词论》)的音乐特性。这些观点从其创作实践中来,并体现于方法创新。比如,多用叠字来突出语言的音韵美。“其用字奇横而不妨音律,故卓绝千古”。现存词作中,约四分之一作品运用叠字。惯见如“争渡,争渡”“知否,知否”“点滴霖淫,点滴霖淫”之类双声叠韵。每每有“萧萧”“绵绵”“休休”“叶叶心心”“点点滴滴”之类连绵叠韵,读来无不朗朗上口。特别是其晚年代表作《声声慢》,起句便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十四字连叠。除“觅觅”“冷冷”四字,其余十字皆为气短音低的齿音,每二字为一拍,音节先重后轻,声调先扬后抑,时而急促,时而舒缓,宛如一首哀怨悲戚的乐曲,淋漓尽致呈现出令人怦然心动的音乐美。“语言的美、乐调的美以及节奏的美,都表现好性情。所谓‘好性情,并不是人们通常用来恭维愚笨人的那个意思,而是心灵真正尽善尽美”(《柏拉图对话录》)。易安词的音韵之美,应是其内心追求尽善尽美的艺术呈现。

个人的生命史就是他的作品,反之亦然。少时清纯,中年优雅,暮岁悲怆,易安词的情感基调有阶段之分,审美特征却浑然一体。“美是真的光辉”,真实生活积淀,辅以艺术创造升华,成就中国文学史上“她是独创一格的,她是独立于一群词人之中的”(郑振铎《中国文学史》)卓然地位。其辞章的独特人文意义和别样美学价值,理应溢彩后世。

责任编辑 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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