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舆情事件中中西方民族意识的冲突

【摘要】以2019年光州世界游泳锦标赛“孙杨被拒”事件为切入点，运用了内容分析法、对比研究法，以“想象的共同体”理论为基础，从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的对立、“自我”和“他者”的对立的角度，分析体育舆情事件中中西方民族意识冲突的原因和影响。研究发现，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的对立，与西方运动员的文化优越感和集体主义社会的“耻感文化”“面子文化”有关联，还与运动员所处的工作场所属性有关系。其次，在自我与他者的对立中，孙杨在西方主流项目中获胜，总能够引起西方社会的高度重视，这仍然是以西方为中心的体育传统观念造成的奇观。总的来说，孙杨缺少与西方运动员、媒体交流的机会，该事件的发生从积极的方面促进了各组织和个体的调整和进步。

【关键词】想象的共同体：跨文化传播：个人主义一集体主义：自我一他者

【作者简介】王星晨，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传播专业在渎博士生，体育人文社会学硕士;主要从事体育传播、符号学研究。

上世纪80年代，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

提出了“想象的共同体”理论。^[1]他认为，一个国家或民族内部的个体——公民，无法亲自去认识或了解民族内部的每一位成员，但每个个体在内心里对本民族都有一个“想象的共同体”。作为“人造物”的“想象的共同体”具有一定主观性，不同的民族会产生出不同的“想象的共同体”，由此在跨文化交流中的差异和冲突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一、事件回顾

2019年7月，光州世界游泳锦标赛男子400米自比赛后，澳大利亚运动员霍顿Mack Horton拒绝与中国运动员孙杨同台领奖。随后在200米自由泳决赛的颁奖仪式中，英国运动员斯科特Duncan Scott同样也拒绝与孙杨握手。两位运动员此举的起因是怀疑孙杨存在兴奋剂违规行为。

孙杨在2014年时因尿检不合格曾被禁赛3个月;2018年9月，光州世锦赛前，孙杨因“抗检”，致使飞行尿检未完成。^[2]随后，2018年11月，国际泳联举行听证会，并于次年1月3日判決孙杨不存在兴奋剂违规行为。但随后，世界反兴奋剂机构因不满国际泳联听证会的结果，于2019年3月12日向国际体育仲裁法庭提出上诉。2019年11月15日，世界反兴奋剂机构起诉孙杨和国际泳联的听证会在瑞士举行;2020年2月28日，国际体育仲裁法庭公布裁定结果，孙杨将被禁赛8年。这一结果对孙杨的整个职业生涯来说，绝对是致命的一击。但在2019年7月的光州世锦赛上，中国媒体、舆论，甚至孙杨本人，都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对于11月听证会的忧虑，虽然那时世界反兴奋剂机构已经向国际体育仲裁法庭提出了上诉，但大多数人都认为这只不过是又一个还孙杨清白的机会，谁也没料到4个月之后，孙杨等来的结果居然是8年禁赛。

在光州世锦赛期间，不少中国网友认为，孙杨两次涉嫌兴奋剂违规行为都是因误服药物，且这些举动也都获得了国际泳联的批准，因此孙杨不该受到“无理”对待。于是愤怒的中国网民们彻底攻占了霍顿的各个社交平台账号，辱骂、威胁的留言充斥着评论区。

中国网民的语言暴力刷屏直接导致多位西方运动员公开表示力挺霍顿，进一步促成了西方运动员与西方媒体的“暗中结盟”。据报道，赛后的霍顿曾在运动员餐厅受到了众人的起立鼓掌欢迎，^[3]且多位西方运动员在采访中公开指责孙杨力挺霍顿。

二、中西方“想象的共同体”冲突的原因

个体迫切需要一个平台或形式来表达自己对本民族的情感，而国际体育赛事则为个体提供了这样的契机，像游泳世锦赛这样的国际体育大赛成为了以国家为单位进行的大众狂欢仪式。“孙杨被拒”之后，西方运动员、西方媒体和部分民众形成了抱团的现象，一些支持孙杨的中国网友的语言暴力加剧了双方对立局势的白热化，孙杨几乎一夜之间被推到了整个西方舆论的对立面。

（一）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的对立

霍夫斯泰德在其著作《文化与组织》Cultures and Or-ganizations中用因子分析的方法研究了全球74个国家的个人主义指数。研究发现，西方发达国家的个人主义指数都排列靠前，如澳大利亚的个人主义指数仅次于美国，排名第2。而中国大陆的个人主义指数排名56-61，属于高集体主义社会。西方文化的主流价值观和道德原则推崇个人主义，个人主义坚持个体的存在先于集体的存在，而集体主义则强调集体利益高于个人利益。深受英美影响的大多数西方发达国家的文化属于个人主义文化，而受儒家文化浸染的中国文化则是集体主义文化。^[4]在“孙杨被拒”事件中，中西方个人主义一集体主义的对立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1.国家历史和经济差异：

民族志学者弗罗斯特Frost.W认为，不少发达的现代国家都有着相似的“想象的共同体”，大多数发达的西方现代国家都是由前帝国的移民进行统治，体育被用来与宗主国之间建立文化认同感，同时还被用来展示其对本民族文化的优越感和自豪感。^[5]

对西方媒体针对“孙杨被拒”事件所报道的内容进行检索之后会发现，西方媒体设置的被采访对象大多来自英国、澳大利亚等国。澳大利亚作为前殖民地国家，其“想象的共同体”与宗主国英国之间有一条历史的纽带相连接，来自相似文化背景的西方运动员和西方媒体形成抱团的现象可以说是意料之中的。同时，西方运动员们对自身文化的优越感，使他们习惯性地用批判的态度来审视那些发展中国家的运动员。

受集体主义文化的影响，很多中国民众都将孙杨视为祖国的骄傲，认为孙杨以一己之力打破了欧美运动员对自由泳项目的垄断，其中不少人怀揣着一种想“保护孙杨”、捍卫民族尊严的心态在发表言论。甚至连孙杨自己也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形象与祖国的尊严捆绑在了一起，他曾在采访中表示，对手可以不尊重他，但不能藐视中国。这种现象还与集体主义社会中的“耻感文化”和“面子文化”有一定关联。如果群体中的一员违反了社会规则，其他成员都会感到羞耻，这种感受是基于集体责任感发展出来的。

2.体育体制和生存环境的差异：

西方运动员与中国运动员所处的体育体制有很大差别，这造就了运动员们不同的生存环境。在集体主义社会中，雇员与雇主的关系被视为类似家庭关系的一种道义，工作场所本身能在情感意义上形成一个内群体，双方之间都对对方存在义务。中国实行举国体制发展体育，孙杨被认为有义务用好成绩为自己所属的队伍带来荣誉，同时，其所在的队伍则有义务给他提供一系列必须的培养支持、财政支持和舆论支持等。

而在个人主义社会里，西方运动员与运动队的关系像是买卖双方的关系。运动员需要根据自己的成绩和能力，来获得更高的奖金来维持训练开销和日常生活。但相比起一些职业化程度相对较高的项目来说，游泳比赛的奖金显得很微薄。根据知名游泳网站SwimSwam对本届世锦赛运动员奖金收入做的统计可以发现，夺下了4块金牌和1项世界纪录的德雷塞尔Caeleb Dressel位居榜首，但他仅入账11万美元。^[6]相比之下，一位职业网球运动员如果参加2019年的温网，即使仅仅是“一轮游”也可以获得近5.4万美金的奖金，這比一个游泳单项冠军要高出很多。正是由于游泳项目竞争激烈、奖金少，运动员们对涉嫌破坏公平性的服药运动员是零容忍的。

（二）自我和他者的对立

印度裔历史学家杜赞奇Prasenjit Duara提出，民族主义者通过划分“自我”和“他者”，使“种族”的概念得以纯化。^[7]生活中自我与他者之间的相互凝视和竞争的情况是无法避免的，两者之间始终存在权力的争夺战争。一个社会会划分出自己想要保留和尊重的部分或群体，同时也会再区别出一个想要排斥的部分，后者就是社会中的“他者”。当社会的“自我”部分不能理解和控制“他者”时，“他者”便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自我”面对“他者”时感到有威胁，认为“他者”会对自己的利益有损害，于是开始压制和歧视“他者”，从而保全自己的利益。

当今的泳坛依然是发达国家白人运动员的天下。在本届世锦赛中，孙杨参加的400米自由泳决赛的其他7个席位由来自意大利、澳大利亚、立陶宛和美国的运动员占据。另外一项孙杨参赛的200米自由泳决赛中，其他6位运动员分别来自俄罗斯、日本、立陶宛、澳大利亚、英国和匈牙利。可以看出，除了200米决赛中有一位日本运动员同为亚洲选手外，孙杨参赛的两项决赛的其他席位都由西方发达国家运动员所占据。孙杨这样的亚洲面孔金牌获得者在当今的泳坛中是非常不常见的，孙杨的优异表现和耀眼的成绩，都使他显得有些孤立和突兀。孙杨的横空出世，结束了西方运动员对200米自由泳和400米自由泳等项目的统治，这或多或少引发了西方运动员们对孙杨的敌对、抵触情绪。

在中国代表队中孙杨的地位是举足轻重的，在孙杨之前没有任何的中国男子游泳运动员有过这样强势的表现，2008年孙杨实现了中国男子游泳奥运金牌零的突破，此后他频繁包揽多个项目的奥运金牌。放眼整个亚洲泳坛，也暂无其他亚洲运动员能有孙杨这样的出色表现。从2010年到2017年6月，孙杨的个人大赛金牌数超过了其他所有亚洲男子运动员金牌数的总和。孙杨征战国际泳坛时一直被西方运动员“重重夹击”，他在国际泳坛仍然处于失语状态，是个不折不扣的“他者”。

而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在这些孙杨充当“少数派”的比赛中，看上去更像是以中国文化为代表的东方文化在消费西方体育。当像孙杨这样的、来自非西方背景的运动员在西方人公认的主流项目中击败了西方运动员时，总能够引起西方社会的高度重视，这仍然是以西方为中心的体育传统观念所造成的一种奇观。表面上孙杨似乎是在西方主流项目中打破了西方运动员的垄断，在国际泳坛中建立了中国人的民族自尊心，但实际上他仍然是“被凝视”的那一部分少数派。

结语

国际体育比赛不仅是各国民众表达感情的场合，更是维系和整合各国、各民族的“想象的共同体”的认同仪式，在这个过程当中，不同的民族必然会产生出不同的“想象的共同体”，这种差异甚至会演变出冲突和争端。在中国网民攻占霍顿社交账号的同时，西方媒体和运动员在嘈杂的语言暴力中“抱团”，中西方之间“想象的共同体”的对立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阻隔了二者的交流。在世界的舞台上，孙杨仍然缺少与西方运动员、媒体交流的机会。

“孙杨被拒”事件表面上是孙杨与西方媒体和运动员之间的相互对抗，或是不同文化背景产生的“想象的共同体”之间的相互排斥。从积极的方面来看，该事件的发生促进了各组织和个体的调整和进步，提醒了国际泳联在此后比赛的组织中还有很多需整改的地方，也提醒了中西方媒体在报道事件时需站在中立的角度叙述事实，同时也提醒了社会中的个体在表达意见时要保持理性和宽容的态度。

参考文献：

[1]Benedict Richard O'Gorman Anderson.lmaginedCommunities： Reflections on the Origin and Spread of Na-tionalism [M] . London：Verso，1991：37-40.

[2]Craig Lord.Olympic champion Sun Yang abuses [EB/OL] .

https ：//www.thetimes.co.uk/article/olympic - champi-on-sun-yang-abuses-dru gtesters -flgppztl3，2019- 1 -27.

[3]The guardian.Mack Horton lauded by feUow swim-mers after protesting'Sun Yang's win[EB/OL]. https：//www.theguardian. com/sport/201 9/j ul/22/mack- horton-accused-of- disrespecting- china-after-protesting-sun-yangs - win，2019-7-25.

[4]吉尔特·霍夫斯泰德.文化与组织：心理软件和力量（第二版） [M].李原，孙健敏 ，译.北京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79-103.

[5]Frost， W. Heritage， Nationalism， Identity： The 1861-62 England Cricket Tour of Australia[J]. International Joumal of the History of Sport， 2002， 19（4） .

[6]Jared，Anderson.2019 FINA WORLD AQUATICS CHAMPIONSHIPS - SWIMMING[EB/OLl.https：//swim-swam.com/event/2019-fina-world-aquatics-championships/ .

[7]Prasenjit Duara.Rescuing History from the Nation：Questioning Narratives of Modern China[M].Chicago：Pres of State University of Chicago，1997：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