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与或剥削
2020-08-10彭清风
【摘要】借助本世纪初以来的有利社会背景,中国的字幕组以其特有的组织方式聚集有条件的爱好者进行外语影视片的译制和免费发布工作。在批判研究领域,学者对字幕组组织从文化资本积累、新自由主义工作伦理等范畴进行了分析,而对于字幕组的知识劳动基本持正面价值判断倾向。本文将从数字劳工理论角度出发,将字幕组的知识劳动置于互联网和资本控制的环境下,阐明其被淡化和否认的资本控制和剥削本质。
【关键词】中国字幕组;工作伦理;数字劳工
【作者简介】彭清风,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网络与新媒体专业本科生在读。
一、转瞬即逝的乌托邦:中国字幕组发展概况
字幕组(Fansubgroup),是指互联网平台上民间自发将外语片源进行译制配上外语和中文字幕的团体,是一种基于翻译知识和制作技术的,以对外语影视片的兴趣为导向的免费翻译制作和分享外国影视资源的社群。字幕组招募人员的方式主要是在论坛网站、QQ群发布官方招募通知链接。根据知名字幕组人人影视官方招募网站的描述,字幕组“全凭一腔热血,毫无金钱报酬”,而想要加入的成员要求在非节假日有固定的空闲时间:“每周工作日必须有一天早上9点至下午4点之间能在线进行字幕工作”[1]。字幕组准入审核不以职业或者各种英语考试成绩等背景材料为标准,而是要求申请者根据给定材料完成听译,基于听写和翻译的水准进行準入考核。
字幕组的兴起发展得益于有利的社会文化背景,包括BT技术和论坛平台提高了传播效率、文化产品全球传播的趋势以及当时中国传媒规制对于版权管控不完善的漏洞。字幕组的发展基于BT下载技术和服务器支持。互联网平台为字幕组招募不同地域、不同身份的翻译人才、传递影视片源、分散劳动、提供技术支撑和前提。服务器的费用一般是由字幕组核心人员自掏腰包购买。字幕组的片源不符合正版引用规范,虽然字幕组初兴之时我国版权保护相关的规则执行并不严格,但是近年有关部门已关停不少涉嫌侵权的字幕组,“侵权”的隐忧已成为现实威胁。以非盈利性为导向的字幕组面临压力,除了停止工作,还可能与有正规版权资源的商业视频网站合作。不过被商业视频网站“收编”这一条路,则与字幕组创立之初的愿景背道而驰。
二、参与背后的剥削:制造劳动同意的规训机制
字幕组的工作组织方式的特殊之处在于其工作没有任何物质回报并需要一定的知识和技术、要求投入大量的工作时间而能够正常运转甚至高质量产出,因而字幕组如何动员工作和建构工作的认同备受研究者关注。
(一)参与:基于迷文化与情感控制的兴趣社群
迷,或者说粉丝通常以一个相对于广大主流受众的小众群体的形式出现。网络的精准度(Specificity)和社群(Communality)特性为有特定爱好的用户通过互联网找到共好提供了较高的接近性,汇集了对任一主题有兴趣的社群。这吸引网络空间的外语剧迷在网络平台寻找共鸣,形成网络的“迷”群。有人把字幕组称为“超级粉丝团”,因为他们对文本的投入是热烈的、主动的、狂热的、参与式的。[2]
控制社会理论认为,相对于威胁和拘束的传统监控,互联网时代的控制社会是借助软性的、内化的控制技术,使个体成为“被深化”的主体。[3]其中最关键的是控制社会不是通过压抑进行控制,而是通过调动和煽动过度的情感进行控制,使情感成为一种控制的手段。因此,孕育于互联网的字幕组正是在信息流动、跨文化交流的条件下,在相关的网络平台充分深化关于外语剧及其对应的文化、其蕴含的故事和理念、其深刻的文化内涵的“迷”文化。通过对“迷”文化情感深化的煽动,满足资本主义控制消费者的欲望,吸引对娱乐的情感投入,同时成为字幕组翻译制作工作的动力。
迷文化和基于兴趣煽动的情感控制是字幕组能够在非盈利、对参与者无物质奖励的运行制度下仍能够开展高质量的译制工作的重要动力。
(二)知识和技术:文化资本的基础
文化资本关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的知识职业和服务性职业,提出一种不同于主流的身份获得研究的观点:用多维度的、动态的方式依据其资本的数量与构成以及在场域中的社会轨迹来构建社会阶级。[4]
作为一个社会空间的场域,每一参与场域的行动者必然会携带特殊资本或习性参加权力游戏。但是网络互动的跨地域和匿名性消解了现实社会固有阶层的差别,因而在网络字幕组构建的亚文化场域中,没有构建起个人先赋优越地位差异。[5]从成员准入制度来说,字幕组招募时并不需要提供英语和翻译相关证书或者相关教育经历和从业经验证明,而仅需参加听译测试,根据听译的成果来衡量其翻译和制作的知识和技术水平。
而组内权威建构方面,字幕组为每个翻译工作按照工作量、工作难度和作品质量分配积分,并在此基础上形成翻译积分排行榜,形成组内竞争和激励机制。可见个体在字幕组组织内的层级也取决于其掌握的文化资本,即翻译知识和字幕制作技术。
文化资本的积累在建立个体权威和作为建立组内权力秩序的工具和参与者规则认同方面发挥着关键作用,借此激励字幕组成员积极参与译制工作。
(三)中国字幕组工作伦理的剥削性质:数字劳工
研究认为中国字幕组应用新自由主义工作伦理,纳入无名联合、弹性自愿、自我治理、协同共享等机制实现字幕组工作的自我管理和效益最大化。[6]但提出字幕文化中强调的非盈利性、自愿工作挑战了资本主义社会“以商业利益为必然条件”的法则,创新性地分离了资本主义规则的劳动剥削性质。认为字幕组成员的劳动动力不是论坛的虚拟货币奖励,而是自我选择劳动之后的额外收获,而竞争的存在基于心理层面的荣誉而产生,与现实世界所得无关。[7]
对于以“是否有现实商业利益驱动”来衡量互联网资本控制下的字幕组劳动是否具有数字劳工的剥削性质,本文提出两点质疑。
其一,由于互联网的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逐渐融合,现实世界的商业利益不再具有是否资本剥削的衡量意义。早期研究将网络中的互动视为虚拟的,然而随着网络与现实社会互动的深入,互联网的媒介作用和地位逐渐上升,应当被认为是现实社会中重要性不断提高的一部分。[8]技术革命解放生产力,正如克莱舍基所言,互联网上受教育公民的自由时间积累可形成的合力将汇聚为一种大到难以想象的资源。
在字幕组组织中引入的个人身份认证和人际关系建构就是其去虚拟化的一个体现,这些个人特质与资本作为建立网络关系和获得社会报偿的基础。这里所指的报偿并非物质奖励,而是网络授权的、被网络参与者认可的奖励报酬。字幕组利用这样的“虚拟”授权的奖励,整合了翻译领域外剧爱好者的自由时间形成的强大资源。因此虽没有物质奖励,但互联网论坛的积分、排行榜等激励制度已足够与现实联合以成为一种利益驱动力。
其二,达拉斯·斯麦兹的受众商品论认为,大众传播最终的商品是受众的劳动或者闲暇时间,资本的剥削是通过受众的劳动或者说闲暇时间实现的,而非指向直接的商业获益。[9]新自由主义伦理下的个体必须服从一套为资本积累所需的规制。[10]后福特主义的劳动过程中,劳动者从流水线上的机械生产者变成在生产中一个重新构建的需要劳动者在劳动的过程中投入自身的情感和智能的主体。
字幕组利用成员的兴趣让他们投入时间进行译制劳动,这样的劳动模糊了生产和消费的界限。这些劳动不仅产生了译制的文化内容产品,同时也为平台带来流量,并为一系列产业链带来利益。因此字幕组不仅占用消费者的剩余时间,而且利用其兴趣、煽动其情感,对参与个体的肉体劳动和精神世界进行双重的剥削,而所谓的直接的商業利益不能成为衡量剥削的标准。
结语
不可否认的是字幕组弹性自愿、兴趣劳动的工作伦理是一种互联网的创新性成果。但正如默多克所说,所有的参与都蕴含着剥削的可能,而这种剥削是不容否认的。从数字劳工理论的视角来讲,在互联网和资本控制的环境下产生的中国字幕组所建构的亚文化场域,利用外语爱好者的兴趣煽动迷文化,以翻译劳动为基础构建文化资本和权力结构,以网络赋权虚拟货币剥削网络个体自由时间积累形成的巨大潜力的价值,最终实现对个体的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层面的剥削。
参考文献:
[1]参见人人影视字幕组官方招募网站吲.http://www.rrys2019.com/announcement/82.
[2]王楠.从“玩家”到“专家”:跨文化语境下字幕组的历史溯源与传播实践[J].电影评介,2018,(18):10-15.
[3]Fiske,John.(1989)“ShoppingforPleasure: Malls,Poweran -dResistance”,TheConsumerSocietyReaderjulietB .Schorand-DouglasB. Holteds.NewYork,thenewPress.
[4]斯沃茨.文化与权力:布尔迪厄的社会学[M],陶东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323.
[5]孙黎,青年亚文化社群的运行机制与权力关系——基于13个网络字幕组的研究[J].重庆邮电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30(4):102-108.
[6][11]张斌,中国字幕组、数字知识劳(工)动与另类青年文化[J].中国青年研究,2017(03):5-12。
[7]胡绮珍,中国字幕组与新自由主义的工作伦理[J].新闻学研究(台湾),2009(101):177-214.
[8]彭兰.网络传播概论(四版)[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7:40.
[9] DALLASWA.Communications:Blindspotofwestern -marxism[J].CanadianjoumalofPoliticalandSocialTheory, 1977(3):3-6.
[10]TizianaTerranova. FreeLabor: ProducingCulture-fortheDigitalEconomy.SocialText,2000,18 (2): 33- 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