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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时期桂林美展的美育价值探析
—— 从1937年到1944年

2020-08-07冯艺广西艺术学院广西南宁540000

美术馆 2020年4期
关键词:木刻桂林抗战

文|冯艺 (广西艺术学院 广西 南宁 540000)

自1937年“七七事变”后,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民族斗争成为当时中国社会共同努力和奋斗的目标,中国文艺的重心也随之转向抗日救亡运动。1938年10月,武汉、广州、上海相继失守,集中在汉、粤甚至是全国各地的文化人士纷纷开始逃难,分散迁移到作为抗战后方主要据点的重庆、桂林和昆明,形成一股强大的抗日美术文化力量。在1937至1944这将近八年的时间里,桂林以其得天独厚的地域优势、优美的自然风光、宽松的政治环境、发达的文化教育吸引了大批文人雅士避难,并持续展开文艺创作活动,给桂林带来丰富的艺术文化资源,极大推动了广西艺术教育的进步。这一时期,桂林人文荟萃,文化活动空前繁盛,形成了前所未有蓬勃兴旺的中国抗日救亡运动,与重庆、延安一起成为中国抗战时期美术教育的主要阵地。

据统计,抗战期间先后途经或暂住桂林的美术家多达250多名,有徐悲鸿、张安治、何香凝、叶浅予、李桦、丰子恺、张大千、廖冰兄、刘建庵、关山月、阳太阳、林半觉、帅础坚、丁聪等人,他们抱着“艺术救亡”的理想,在桂林大力举办美术展览、成立美术团体、兴办教育机构、宣传组织抗战、普及艺术教育(讲座、写生等),为战时广西抗日救亡、培养艺术师资、兴建美术事业、提高人文素养等做出了巨大贡献,奠定了20世纪广西美育事业发展的基础。

一、桂林战时美展举办的社会历史语境

通读史料和文献可得知,抗战时期的桂林即使创办了许多艺术社团、机构和艺术创作课程等,但其最终还是普遍以美术展览作为最主要的美育宣传活动,以此面向社会大众、检验学习成果、宣传动员抗战、交流共享经验。这一由西方传入的艺术传播媒介,用其多元丰富、生动逼真、浅显易懂的特性改变了中国人的审美视觉经验和绘画欣赏方法,成为抗战时期影响最大的宣传平台和手段,肩负着服务抗战、教育和动员大众、唤起群众民族精神的时代重任,在当下环境中具有组织和发展的必要性。

① 李桦,《怒吼吧,中国!》,木刻,1935年

(一)“艺术救国”——宣传组织抗战

任何艺术都是时代的产物,纵观抗战之前的桂林美术展览,展出的作品题材不外乎都是山水人物、花鸟鱼虫等祥和之物1.冯艳:《抗战烽火中的桂林美术展览研究》,广西艺术学院,2011年。。自“七七事变”后,隆隆的战火包围着城市,民族生存的危机感空前降临,硝烟弥漫的前线、抗日救亡的呐喊、民不聊生的社会环境时时刻刻提醒着艺术家们要担起“救亡图存”的使命,把手中的画笔和绘画作品作为锋利的武器,团结上下、统一战线,讴歌伟大的抗日精神。他们充分认识到:“中国能够战胜日本,不仅是靠武力,也还需要政治的宣传,所以绘画给予日本帝国主义的打击是和飞机大炮给予的打击一样重要的!”2.《中国绘画工作者同人致苏联同志书》,《工作与学习 · 漫画与木刻》,1939 年第 1 期。因此,艺术家们需要通过美术展览这种灵活生动、直观有效的形式将一幅幅反映中华民族英雄奋勇抗战、揭露日本侵略者丑恶罪行、体现优秀民族精神的美术作品呈现在社会大众面前,感染群众、唤起人民的爱国激情与抗争意识,宣传、鼓动民众参与抗战,从而达到“艺术救国”的目的。该时期的艺术为迎合时代发展需要,不免沦为宣传政治、服务政治的工具,呈现出功利化的一面。段,美术是直观形象的艺术,具有快速传递信息、直观感知教育的功用,该时期中的抗战宣传需求、学术思想渗透、艺术样式探索、人们的情绪释放都能通过绘画美术作品呈现出来,并以展览的形式传递给社会大众。其实,中国早期的专业美术院校自诞生之初便以举办美展作为重要的教学手段,并在蔡元培“美育救国思想”的极力推崇和倡导下获得全国性的发展和兴盛。他们认为:“学校美术成绩展览既促进了各学校艺术教育的改良和发展,又把学校艺术教育的力量渗透到社会之中,引发人们对艺术的兴趣,培养和提高艺术审美能力,‘使得学校之势力伸张于外界,而使社会全般之人民于不知不识之间默然以受其感化乎’,能够使‘社会家庭学校三者均得受其影响而有所进化。’”3.文嘉琳:《中国近现代美术展览会研究》,广州:华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7年。专业院校举办美展,为学生艺术学习成绩与学校教学成果提供了展示的舞台,也为宣传艺术主张、联动社会教育拓宽了渠道和思路。可以说,当时的美术展览促成了学校美育与社会美育的有机联动和共建。

② 丁聪,《全面抗战》,木刻,载《战事画刊》1937年第7期,第8-9页

(二)“发展艺术”——促进美术事业建设

20世纪二三十年代我国美术界进入到一个摸索阶

① 黄新波,《他并没有死去》,黑白木刻,1941年

不止是专业院校,面向社会的艺术社团、机构、政府、个人艺术家等也热衷于举办美术展览会。据统计,桂林地区自1937年7月至1944年6月间共举办大大小小的各类美术展览250余次4.朱亮亮:《抗日战争中的救国美术展览》,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7年第4期,第148-154页。,最多时一个月内甚至有十数个画展同时或者先后举行,让人民群众与美术工作者在展览中学习新东西、传授新技能、开拓新视野、交流新经验、形成新风格、生成新追求,又以展览模式评价反哺自身,审视、反思自己的艺术发展方向,不断进步,不断深化,以美术展览为媒介,从学术思潮、创作技法、意蕴传递、作用功能、组织教学、人才培养、评价方式等多方面“发展艺术”,共同推进美术事业的建设和繁荣。

② 黄新波,《开拓者》,木刻,1940年,载《抗日战争美术图史》第85页

(三)“艺术谋生”——保障生存、创作物质基础

抗战以前,桂林是个只有6万多人口的小镇,但随着北平、上海、南京等多地的沦陷,大批难民涌入该地,一时之间,桂林人口剧增,物价飞涨,人们生活条件极为艰苦,城内城外纷纷搭建起大量的棚屋。从1937年到1941年,桂林人口由8万人急增至23万人,到了1944年更是增加到30万人之多5.冯艳:《抗战烽火中的桂林美术展览研究》,广西艺术学院,2011年。。“一间简陋的棚屋内,往往居住生活着几个乃至十几个人”,“许多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勉勉强强维持着生存,其中包括大量的美术界人士”6.李普文:《桂林抗战美术家生存状态一瞥》,《艺术探索》2010年6月第24卷第3期,第5-6页。。木刻家黄新波的女儿黄元在一片文章中写道:“那时候大家都很穷,新波、刘建庵、赖少其同睡在一张竹床上,同盖一张被子,生活极其艰苦。刘建庵患肺结核又无条件治疗……有时达到揭不开锅的境地,最后只好把自己的木刻原版劈开当柴烧。对于一个木刻家,这是毁了他的心血,毁了他的武器。”7. 黄元:《一个版画家的战斗历程—记我爸爸黄新波在桂林的片断》,见潘其波、王斌等编:《桂林文化城记事》,漓江出版社,1984年,第170页。颠沛流离的抗战生活,让这些艺术家在生存窘迫的环境下更难以支撑绘画所需的画布、画料、画笔之类的工具和材料,但这并没有磨灭美术家们的创作激情,反而促使他们通过画展卖画、销售画展门票、绘画义卖众筹这条道路来实施经济补贴,维持他们的日常生活和创作,继而更加踊跃地全身心投入到抗战的洪流中,实现“艺术谋生”的目的。美术家的生存、创作材料的购置、社团机构的组建、写生活动的差旅,以及救助难民生活、支援工兵的需要,迫使艺术工作者们必须积极地进行美术创作、举办美术展览,解决生活和创作上的窘境,艺术不得不走上商业化的道路。

二、桂林抗战时期多元的美术展览组织形式

美术展览作为文化艺术活动,是一种极具开放性、直观性、发散性、普适性的文化传播方式,其流动性强,参与人数多、影响广泛迅速,是弘扬民族精神、传播抗战思想的战斗利器,被称为“文艺的轻骑兵”。抗战期间,桂林进步美术界十分重视美术展览,在桂林文化城举办了大量的美术展览会,展览品类众多、形式众多,使艺术能够通过这些展览将个人、社团、学校、社会以及国家有效捏合在一起,实现中国美术审美现代性和社会现代性的双重意义。

③ 赖少其,《民族的呼声》,10.6×17cm,木刻,1940年

(一)基于个人自发的美术展览

文献指出,桂林大部分的美术展览都是由个人自发举办的,占当时美展总比的48%(116个),特别是在太平洋战争之后的1942-1944年间里,美术家的个人展览更是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出,成为战时美展的中坚力量。星火燎原,群星荟萃,徐悲鸿、张安治、马万里、阳太阳、关山月、丰子恺、李桦、郑明虹等多位知名艺术家都在桂林举办过个展,如1937年7月16日的“李桦先生第二次木刻展”、1937年10月27日的“阳太阳个人画展”、1938年6月24-26日的“招权个人摄影展览”(展品有风景、静物、生活、人像等100余幅)、1938年7月17-23日的“马万里书画篆刻展览”(内容有山水、花卉、果品、虫鸟、印存、对联等)等等。他们或展示、或义卖、或纪念、或宣传、或交流,通过个展呈现个人独特的艺术思潮、创作风格、生活态度与民族精神,不断挖掘作品的深层含义,探寻主题规律,适应社会需要,为中国抗战艺术史留下了大量的优秀作品和艺术精神,发挥了美育楷模的作用,推动了桂林美术事业的发展。

④ 赖少其,《抗战门神》,套色木刻,1939年,载香港《良友》1939年第141期

(二)由专业社团组织的美术展览

抗战时期,为调动广大人民群众的抗战爱国热情,团结社会各界力量积极展开抗日救亡运动,桂林成立了大量的专业艺术社团,组织了大量的美术作品展览,其中较为有名的社团有广西美术会、春秋画社、广西省立艺术馆美术部、桂林美术工作室、集美书画社、广西版画研究会、紫金艺舍、中国木刻研究会桂林分会等等。它们由数量庞大的美术界人士和美术团体组成,所举办的画展具有规模大、贡献大、影响大、联合性、综合化的特点,如1937年8月22-24日,上海雅脱书画社在西湖酒家举行“旅行全国书画展”,展出石涛、吴昌硕、刘石庵、高其佩、曾国藩等艺术名家作品200幅。1938年1月28日,国防艺术社和广西美术会在桂林美术学院举办“广西全省美术展览会”,展出油画、漫画、版画、国画、摄影、书法、图案等作品共500多件,分8个教室陈列,连展6天,并于展后义卖支援抗战。1939年10月19日,中华全国木刻界抗敌协会在乐群社礼堂举办“鲁迅纪念木刻展”,分西洋木刻、中国古代木刻、现代木刻三个部分,展出作品400余幅,以纪念中国木刻运动的发展8.冯艳:《抗战时期桂林美术展览纪事》,《艺术探索》,2012年第1期,第54-66页。.。以及1944年4月8日省立艺术馆举办的“广西全省学生美展及美术界纪念美术节美展”等等。这些大型美术展览,不仅是艺术家艺术征程上的总结与交流,更是对民族文化与民族精神的思考、继承和发扬,使艺术从画院和书斋走向展厅、走出社会,不断产生积极的影响。

(三)由教育机构组织的美术展览

抗战大背景下,桂林美术教育事业空前活跃,纷纷建立起各种专门的美术学校和教育培训机构,其中产生较大影响的有1938年建立的广西艺术师资班、1942年的私立桂林榕门美专(原桂林美术专科学校)、1942年阳太阳创办的初阳画院,它们致力于培养优秀的艺术师资和人才,提高全省艺术工作者的创作能力,壮大艺术队伍,发扬民族文化,以适应抗战需要和美术事业发展。当时大大小小的中学和小学,也都热衷于联动社会举办各种灵活多样的美术展览会。如1938-1943年艺术师资训练班各期的结业展览;1938年7月3日桂林初中在图音教室举办漫画、作文、地图、农业、常识等各科成绩展;1940年2月23日艺师班举行“图案、劳作成绩展览”;1941年4月12日艺师班在正阳楼举办“兴安写生创作展”,展出途中速写、油画、水彩画、粉画共60多幅;1944年1月16日培仁小学暨幼儿园举行学生美术劳作成绩展。它们以毕业(结业)展、学生习作成绩交流展、师生写生创作展、抗日宣传展四种类型为主,作为艺术教育重要的教学方式,来检验教学成果、弘扬爱国主义教育、宣传动员抗战,体现出当时的美术教育在追求教学质量和技艺训练的同时,更坚持为抗战服务、紧扣时代脉搏的原则。

(四)政府性机构组织的美术展览

在桂林,新桂系积极抗日,实行较为开明的文化政策,对街头画展表示重视和支持,充分鼓励让美术走向街头田间、发挥自身宣传、教育、发动群众、唤起民众民族激情的职能,自觉担负起救亡的使命9.李晨辉:《抗战期间广西艺术师资训练班的美术教育活动》,《艺术探索》,2010年第2期,14-21页。。由此,广西省立音乐戏剧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成立的抗战漫画宣传队(以郭沫若为首)等政府性机构,联动社会各界艺术团体和组织,积极举办街头宣传画展、圩集漫画展等新型室外展览,把美术送入田间地头,送进民间千家万户,这不仅降低了对展览场地的要求,更便于移动和收藏,具有流动性和临时性的特点,大大提高了抗战宣传的效应。如1940年3月3日广西省立音乐戏剧馆创办的具有固定展览周期和场所的《十日画报》街头展,“在桂林十字街有一块高大的广告牌,就是艺术馆美术部的一个美术宣传阵地,最初十天一期,其后为了适应抗战形势的需要,改为每周一期,内容有每周大事、战时常识、抗战故事、街头文艺等,图文并茂,从未间断,吸引不少观众。”10.李晨辉:《抗战期间广西艺术师资训练班的美术教育活动》,《艺术探索》,2010年第2期,14-21页。1941年初,广西艺术师资班举办规模较大的“抗日街头画展”,展出宣传画、漫画、木刻、连环画等200多幅作品,用活动画架从桂西路陈列到十字街,联展三天,观众很多,后又巡回到南门、北门、西门继续展出,发挥了很大的宣传作用11.龙廷坝:《回忆抗战期间桂林的美术活动》,杨益群编著:《抗战时期桂林美术运动》,漓江出版社,1995年,第624- 629页。。此类街头展览直观生动、内容丰富、深入人心,成为抗战时期最为有效的抗日宣传手段。

三、桂林抗战时期美术展览的价值与功用

可以看出,抗战时期桂林文化城所举办的美术展览内容多元、形式多样,坚守“艺术救国”的宗旨,将美术教学与宣传相结合、学校教育与社会教化相结合、作品内容与历史情境相结合,紧扣时代需要、配合抗战洪流,加强了美术与人、与社会的互动和交流,使之产生了巨大的社会影响和效应,侧面印证了社会文化之进步。艺术家可以通过美展传达抗战思想、记录战时文化、传递战场消息、传播必胜信念,也正是这些最直观的表达以及呈现,使得各种文化层次和教育水平的民众能够理解艺术作品的内涵,积极团结参与抗战,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全民、全社会的美术爱国主义教育运动,发挥不同层面的价值与功用。

(一)宣传爱国主义精神,推动各方全面抗战

在《音乐与美术》中有文章说到:“艺术就是直接以宣传方式把握敌方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等等的弱点,并表现我国种种光荣奋斗,提高自己作战的情绪,使人民对抗战有深切的认识。”12.适宜:《艺术与战争》,《音乐与美术》,1940年第1期,第2页。与抗战之前的桂林美展作品相比,战时桂林美展更多是表现“国仇家恨两相侵”的主题,且据史料记载,在当时250余次的美展里,用作宣传抗战和募款劳军的展览就有150多次,它们把美术作为工具和武器,从精神、寓意、物质上不断宣传与支援抗战。

1.精神上,增强人民抗战意识

1939年3月6日,以廖冰兄、黄茅等组成的漫画宣传队到全州、零陵等地举办“漫画巡回展览”,后返回桂林,其中廖冰兄创作的《抗战必胜》连环画,通俗易懂,深得群众欢迎13.冯艳 :《抗战时期桂林美术展览纪事》,《艺术探索》,2012 年第 1 期。。还有各种各样的“抗战漫画展”“抗敌宣传流动画展”“战地写生素描展”,以及《在瞭望中的民族》《战友》《怒焰》(出于1937年7月16日的“李桦先生第二次木刻展”)等美术作品,不断为人民、艺术家、战时社会架起心灵与情感的桥梁,传递爱国主义正能量,从意志和精神上点燃全民抗战的激昂情绪,促进社会的空前团结。正如当时一位普通观众所表达的那样:“我不懂木刻,甚至不懂绘画,然而作为一个观众的感想,是多少有一点的……给我印象是只有木刻最接近现实,最真实地反映了现实。”14.田仲济 :《最现实的艺术》,《新蜀报》,1944年1月25日。

2.寓意上,抨击战时丑恶罪行

当时规模较大、影响较广的抗战美展有1940年5月20日广西省立艺术馆主办的“战时美展”;1940年10月20日由中华木刻界抗敌协会主办的“中国木刻十年纪念展览会”;1942年由郁风、新波等主办的“香港受难”主题画展15.李晨辉:《抗战期间广西艺术师资训练班的美术教育活动》,《艺术探索》,2010年第2期,第14-21页。。还有《七七抗战纪念木刻展》《鲁迅逝世三周年纪念木刻展》等等,它们通过大量的美术作品展现我国军民抗日斗争的艰苦纪实,揭露日寇暴行,讽刺汉奸卖国贼,强烈抨击和控诉这些丑陋形态。如龙廷坝和卢巨川创作《未泯的良心》《炸后四会街》,以连续木刻揭露、痛斥日本侵略者的强盗行径,展现对敌人的刻骨仇恨。余所亚用《前线马瘦,后方猪肥》《消夏图》《他说:“为抗战祝福”》等漫画揭示国民党顽固派及贪官污吏的黑暗统治,另有刘建庵《团结抗战,困死敌人》《法西斯的存在,就是人类的毁灭》对日本法西斯的讽刺,以及《汪精卫的变》《汪精卫装腔作势,丑态百出》等作品对汪精卫丑恶嘴脸的勾勒。这些美术作品,或锋芒毕露,或寓意深刻,画面极富震撼性与号召力,不断对民众产生视觉冲击力和精神感染力,激励更多人为民族的生存和解放而战斗。

3.物质上,募捐援助抗战

叶浅予,《逃出香港》,水墨画,1941-1942年

①《第二次全国木刻流动展览会作品选刊》,原刊《良友》第121期

1938年,广西全省美术展览会在报纸上刊登征稿启事,启事中明确提出:“此次参展作品价格由出品者自定,售出后本会得抽出百分之五十捐作慰劳前方抗敌将士之用。”16.《广西全省美术展览会征求作品启示》,《广西日报》,1938年第1期,第3页。而著名美术家徐悲鸿先生也常常拿出其绘画精品捐赠给各种各样的义卖画展,并于1938年底特地离桂远涉重洋,经香港到新加坡等地办画展,募款抗战救灾,仅1940年8月一次便汇国币二千元,送广西抗敌后援会作前线战士添寒衣之用,充分展现其高度的爱国主义精神17.冯艳:《抗战烽火中的桂林美术展览研究》,广西艺术学院,2011年。。1939年6月25日,广西美术会和紫金艺社在乐群社联合举办“济难募捐美展”,展览及义卖4天,除展览会开销外,净余500余元,全数支援难民18.冯艳 :《抗战时期桂林美术展览纪事》,《艺术探索》,2012 年第 1 期。。以及1940年9月9日,桂林美术界在艺术师资班礼堂举行纪念会,并当场举行画像及金石书画义卖,每张肖像画价三元,共得六十七元,用于前方将士制衣19.冯艳:《抗战烽火中的桂林美术展览研究》,广西艺术学院硕士论文,2011年。,等等。这样的画展在抗战时期的桂林数不胜数,或救助灾民、或支援前线,也有用作筹建学校和工作室、为写生活动谋差旅费的。可以说,这样的展览形式,既达到了宣传的效果,又切实做到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抗战理念,为前方送去自己的绵薄之力,保障各方物质生存基础。

(二)反映社会民生现实,拓宽创作思维视野

抗战时期桂林的艺术创作十分强调写生能力,现实主义是当下的绝对主流,他们把写生作为深入民众、深入战地,走大众化与民族化的重要路线,力求通过写生作品和写生展览真实再现前线战士的浴血奋战、英勇牺牲,社会人民的颠沛流离、穷困潦倒、饥寒交迫,日寇奸贼的烧杀抢掠、残暴横行等惨烈场景,创作了一幅幅老百姓看得懂、社会需求鲜明的优秀作品,如阳太阳的《持枪的人》、刘建庵的《军与民》《敌人来了》、张安治的《避难图》《劫后孤女》、陈更新的《敌机轰炸后》等等,活生生展现了战时社会的艰苦、悲愤、不幸、贫困,极大地鼓舞了人们的抗战斗志和必胜决心。一时之间,美术家与艺术师生都达成了这样的共识:“我们要借它(街头美术)把美术交还给民众,从民众中间带回我们要吸取的营养,丰富大众美术的形式和内容,再交还给民众。”20.杨冬:《美术大众化运动的文化反思》,《文艺争呜》,2009年第2期,第156页。他们奋力迈进“写生”创作,走出教室,走向工厂,走向山野田间,甚至是战场一线,树木、漓江、房屋、村落、冠岩、烟火等触目可及的事物,都可成为画纸上的主角,遵循现实主义的基本原则,不断扩充题材,走大众化道路。在这一过程中,美术家们通过写生练习造型能力,切身体会人生百态、了解艺术的生命价值。艺师班的教师黄养辉曾撰文说:“在丛山中写生艰巨的交通筑路建设,把深山大谷里的艰苦筑路工程,用画笔实地描写下来,传达给前后方广大群众,以唤起广大群众以更积极的精神物质及一切力量支援我们前线的艰苦抗战。”21.黄养辉:《抗战期间我在桂林的美术活动》,杨益群:《抗战时期桂林美术运动》,漓江出版社,1995年,第733页。就像谢曼萍在《谈战时美术》中写的那样:“战时美术已经放弃唯美的创作而着重推动抗战的力量表现……要以客观的事实作为启发群众策动抗战的要素。应以大众的实际生活,社会情态的反应为出发。”22.谢曼萍:《谈战时美术》,《音乐与美术》,1941年第2期,第7页。而阳太阳创办的初阳画院在教学上也十分重视写生:“学院十分重视组织学生外出写生,到社会生活中去汲取营养,启发创作思路和激情。”23.林杨:《回忆桂林初阳美术学院》,《阳太阳艺术文集》,广西美术出版社,1992年,第35页。在这种意识形态下产生的美术作品与展览,不但为中国绘画开拓了一条新的路径,使人得到很多新绘画的教训和经验,更展现出当时艺术对“力”的表现以及对“壮美与崇高”的呼吁和追求,为抗战宣传和美术事业的发展起到重要的价值引领作用。

② 刘建庵《最后的吼声》(木刻)1939年,载自《抗战争美术图史》第84页

(三)书写抗战文化历史,积累宝贵艺术财富

“美术展览作为传播和接受美术作品的重要手段,既是作品走向社会的关键,也是美术发展历程的记录”24.文嘉琳:《论近代中国美术展览会与中国美术的近代化》,《艺术探索》,2007年第2期,第26-30页。。自1937年7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伊始,神州大地处处是怒吼,大好山河遍地燃烽火,截至1944年秋天,这将近八年的浴血愤战,不仅是中华民族反抗外敌侵略斗争史上壮伟的一幕,也是中国美术史灿烂的一篇。在八年血与火的交织里,艺术家们不畏强暴、不怕牺牲,谱写出一幅幅壮丽华美的爱国诗篇,留下了诸多优秀传世的抗战美术作品,它们是技艺的传承,更是历史的记录,为桂林这个千年古城的历史文化刻下了辉煌的一笔。纵观这些杰出精良的历史展览,以及记录详实的史料,我们可以从中发现美育思潮的源头,体味抗战文化的精髓,感悟抗战精神的坚毅。它们以真实反映抗战社会现实和揭露战争黑暗为题材,不断在美术作品中渗透强烈的启蒙和救亡精神,揭露当时美展在面对国破家亡的惨烈状况时,将关注的目光投向了民族的命运、社会的前途、现实的改造和人性的剖析,使之富含“人文深度”与“思想冲击力”,实现战时美展民族、阶级、社会和时代“意识”上的觉醒,为中国美术带来了史无前例的精神体验和文化转型,如李桦的《爸爸我也要打鬼子去》、黄新波的《广西妇女起来保卫西南》、阳太阳的《女战士》等等。这些作品不仅在抗战时起到积极的宣传作用,且为后来的美术创作、美术精神、美术理念留下了许多值得借鉴的宝贵经验,而后世亦能透过作品中呈现的悲壮与艰苦,受到爱国主义精神的鼓舞,进而提高审美认知经验、增强审美感悟体验,随之唤醒作为中国人的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对这段光辉历程中的美术发展作历史重构和文化反思,促进当代美育事业的繁荣和兴盛。

四、基于桂林战时美展的当代美育启示

诚然,艺术早在民国时期就被赋予培养美感,涵养精神的作用,以蔡元培、刘海粟、林风眠、徐悲鸿为代表的众多艺术家大力肯定美术展览的现实启蒙价值,把美展作为以艺术改造社会的突破点,认为美展是文化教育和美育实施的重要办法。因此,抗战时期的桂林美术展览即使在时局的逼迫下不得不走向政治化和商业化的道路,但本质上艺术家们也是希望以美术提高社会大众的精神文化素养、洁化其品格,使之通过艺术的教育,生成源源不断的想象力、创造力与生命力。正如我国著名的中国绘画史论家、中国画家、美术教育家俞剑华先生在评价美术展览的教育意义时所说:“多开美术展览会,接近美术的人自然多,可以洗涤社会的污浊,美化人生的品德,使接受学校美术教育以外的人与美术多一点相守,提高社会对美术的评价,促成美术风气的风行。这就是普及性美术教育。”25.谢凌云:《民国时期广西书法教育研究》,广西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5年。美育本质上是一种情感教育和审美教育,它的目的在于以美的概念、美的思想、美的形象作用于人的感情,以情动人、陶养心灵,从而协调发展人类的各种能力(认识美、感受美、欣赏美、创造美),培养理想的人,具有个体塑造、社会整合、文化建构的功能,是当今全面发展教育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而美术展览是一种普及性的艺术教育,艺术教育又是美育实施的主要核心,基于上述对美育内涵的大体理解,笔者通过对书籍、文献以及史料等的比较、观察和分析,对抗战时期桂林美展的美育价值进行了挖掘与呈现,希冀为当代美育的实施作出指导和贡献。

首先,形式上,多元治学,多元共生,兼容并包。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在蔡元培美育思想的感召下,个人展览、学校与社团展览、专题展览广泛地在各地举办,即使展览之间存在风格和观念上的差异,却都是为了普及美育、促进社会美术运动的勃兴,蔡元培认为,美术展览是弘扬自由理念和文化精神的利器,能够以民主的方式提高大众素养、并纯化其品格,通过各种展览的星星之火,使中国的现代社会美育开始深入人心26.赵成清:《蔡元培与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现代美术展览》,《美术学报》,2019年第4期,55-60页。。其实,当时的这些展览大多是对欧洲艺术沙龙或日本文展的模仿和发展,展览对象、内容、目标、组织、程序常常处于含混不明的状态。到了抗战时期,美展的组织因素已相对明晰有序。对象上,针对社会所有人民,无论领导、学生、教师、农民、儿童、老人等都是展览的对象;目的上,宣传抗战、交流和发展美术事业、义卖和募捐补贴生活;内容上,有漫画、木刻、素描、连环画、国画、水彩、书法、金石;组织形式上有毕业展、成绩展、劳作展、写生展、街头展、义卖展、联合展等等,形成了各种形式和流派交融互补、相互吸收促进的多元共生、兼容并包之“和而不同”的美展文化生态。不仅如此,当时的美术创作除去为抗战服务,还十分强调技巧的高明与娴熟。师资班教师余德华认为:“如果要把题材或故事表现得逼真而感动人,没有纯熟的技巧,怎能做得到,而且拙劣的技巧反会把沉痛激奋的故事变得滑稽与诙谐……”27.徐德华:《美术到民间去的问题》,《音乐与美术》,1940年第2期,第7页。张安治也说:“所谓艺术的表现,他的外衣是艺术的形式,他的媒介就是技巧……要想有高明的表现一定要有高明的技巧。”28.张安治:《绘画的表现与技巧》,《音乐与美术》,1940年第1期,第5页。体现出当时美展在着重“道”的传递的同时,更注重对“技”的深化,使之无论从艺术的探求还是精神的深度,都对当代美育产生了莫大的启示。

其次,功用上,不盲从政治。抗战时期,张安治以美术指导大众为抗战服务的同时,也让学员重视美术具有的特殊的欣赏性和高雅性,使之不能丢弃美术修身养性与陶冶情操的艺术特质,不能只是政治的附庸,强调艺术风格与内在意蕴的并重、绘画作品的民主思想性与艺术性的统一29.赵晓娇,齐佳佳:《抗战时期张安治对桂林美术教育的贡献》,《荣宝斋》,2016年第8期,第150-155页。。张安治说:“艺术……不是政治的奴隶。……艺术如果太倾向于党派性,盲目地服从政治,正是对政治的一种不利,因为这样将使政治失去了一个友人、一个监督者,仅仅占有一个庸仆。……艺术可以作为斗争的工具,但它不是完全为了斗争的,它的存在应当是为了爱抚。……美术作品可以有实用性,但它影响人类精神的价值更大。”30.张安治:《美丑是非随笔》,《音乐与美术》,1941年第2期,第1-2页。由此可见,美术盲目服从政治的危害是极大的,在当今的美育建设中,我们应保持艺术自身的特殊性和超功利性的独立价值,联系群众现实、提倡民主思想、提高艺术思辨能力,并致力于用美术“讲好中国故事”,用展览“传递中国声音”“展示中国形象”,以美展培养真善美的心灵,实现真善美的社会。

最后,思想上,涵养艺术思维,提高对艺术的热枕。1938年丰子恺在中等学校艺术教员暑期讲习班上曾讲到:“艺术中的图画音乐,实用也不多,……然而学生非学不可,盖欲借此涵养德性,使生活美化也。故艺术科的主要目的物不是一张画一曲歌,而是其涵养之功。”31.丰子恺:《桂林艺术讲话之三》,丰陈宝,丰一吟,丰元草编:《丰子恺文集:艺术卷(四)》,浙江文艺出版社,1990年,第22-26页。余德华也说:“艺术在教育上本身也没有多大的实用价值,他能提高感情生活,提高人类理想,能使人类感情与兴趣得到正当的发展而有以创造,……完成人类真善美的健全人生,使人类生活进化至尽善尽美的境地。”32.徐德华:《申论艺术在教育上所占之重要性》,《音乐与美术》,1940年第1期,第3-6页。在张安治、丰子恺之“艺术心”等主流教育思想的影响下,艺术的价值逐渐明晰:艺术是反映现实、寄托情感的一种文化,它通过借助一些手段或媒介,塑造形象、营造氛围、怡情养性,从而给人一种美的感化、美的情操,潜移默化地美化生活、美化环境、美化精神、健全人格。使战时美展不仅推进了“美术救国”之目的,更为学生以及群众培养优美情操、高尚品德、启发理想、激活创造等起到了意义非凡的作用,使之不断提高对艺术的热爱,涵养艺术思维,唤醒审美情趣,逐渐走向了生活的艺术化、社会的艺术化、人生的艺术化,为战后广西美育事业的兴建奠定了坚实的发展基础。

① 蔡迪支,《桂林紧急疏散》,黑白木刻,1945年

② 张长弓,《团结抗日》,木刻,1943年

③ 蔡迪支,《野火》,黑白木刻,1945年

结语

艺术师资班的教师徐德华认为:“美术并不是无用,它具有大的感人性,比文字,比诗歌,更能直接的传达情感和内容……它的可作为发表的工具和感人性效力的伟大这一点,在文盲较多的中国,是更需要和更可利用的,我们应该重新估定它的社会政治价值,它不是专供有闲阶级的欣赏娱悦,而该是大众的教育工具,它可以代替语言文字,激发热情。”33.徐德华:《美术到民间去的问题》,《音乐与美术》,1940年第2期,第7页。因此,战时美展作为“宣传艺术”的手段之一,肩负着宣传民众、启发民众、教育民众、组织民众的重任,它们通过美术绘画不断向社会撒播革命火种,来唤醒民族兴亡意识,号召人民团结起来同仇敌忾,并肩战斗,具有宣传政治的功利目的。即使这样,我们也不能忽视美展对当时人民起到的美育作用,艺术在那个时期已经呈现出紧扣时代主题、适应社会需要、强调写生、重视技巧与理论知识、关注艺术对人与社会的涵养功能的发展倾向。它以大量优秀的美术作品、多元丰富的组织形式、精彩纷呈的艺术氛围、生动形象的精神意蕴持续感染着人民群众,以美化人、以美育德,使人们在耳濡目染间接受审美教育、提高精神修养,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自身的文化思维和观念立场。这不但大力推进了美术教育向广泛性、多元性、普及性和深入性发展,丰富了中国现代的艺术教育形式,在抗战美术发展史上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页,更造就了战时桂林社会文化的进步和繁荣,为日后广西美育事业的兴建提供了无数宝贵的参考和经验,因而,我们需要广大发扬和重视这种美展理念,不断鼓动美展的畅旺和繁盛,勉力实现展览美育之价值和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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