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疫区三题
2020-08-06活石
活石
看见
这些天,武汉大学的早樱,已经开了,独自寂寞地开放。疫情确诊人数在逐渐减少,但是全省许多地方还被列为高风险区,包括我居住的黄石港区。
我看见许多热心网友留言,疫情之后,一定要来看看九省通衢的武汉,看看这座英雄之城,看看“劫难”之后的汉正街,看看“劫难”之后的东湖,看看“劫难”之后的黄鹤楼……
他们问,湖北,你还是那么可爱吗?!
百闻不如一见。只要你有时间。也许,还会在荆楚大地遇见屈原一样的骚人,还会与武当山的千年狐仙不期而遇,还会在神农架原始森林里,看见传说中的不老野人,还会在大冶铜绿山矿,发现春秋战国时期那茕茕孑立的炉火……生活中许多美好,值得期待。
将目光投向这片热土,也许未来生存的答案、城市的命运,早已蕴藏在这大江大山的本色之中。
1889年12月的一个日子,长江惊涛骇浪,寒风凛冽,张之洞一路风尘仆仆从广州赶到汉口码头。那时没有铁路,这次旅程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身处风声鹤唳的年代,百废待举,这位刚过天命之年的朝廷重臣,临危受命来鄂赴任湖广总督。两年之后,中国近代第一炉钢铁之火,在湖北大地熊熊燃烧。随后,由黄石的大冶铁矿与汉阳铁厂、江西萍乡煤矿,合并组成汉冶萍公司,成为当时亚洲最大的联合企业。
130年后的12月,长江依然寒风呼啸。大疫降临汉口之畔,随之蔓延全省,波及全国,江城走马换将,力挽狂澜,经过漫长的日日夜夜,控制住了疫情。
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我看见了历史转动的痕迹,张之洞时代的那座熔化铁矿石的高炉,依然矗立在黄石长江之岸;全国人民驰援湖北,城市里的每一条街道,还烙印着他们匆匆走过的身影。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午夜时分,我坐在书房里,透過窗棂,发现这座城市寂静无比。大街小巷阒无一人,微信朋友圈却有些热闹。朋友南南也在她的朋友圈纪念这一天:2月29日。发了9张美照,都是她与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志愿者们在街头消杀的图片,唯有一张自拍,能看见她一双大大的炯炯有神的眼睛。
一位窈窕淑女,弱不禁风,背着五六十斤重的药水桶,与她的蓝天救援队的志愿者们,走街串巷,进入各个社区。她把防护服穿上之后,几小时之内坚持不上洗手间。护目镜戴上一会儿就因身体出汗模糊不清。与其他男士一样,手提弥雾机对各方位精准消杀,绝不掉队。
如果从他们身边走过,透过口罩都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药味。
我看见南南取下防毒面具的时候,脸上都是满满的印痕,额头上都是晶莹剔透的汗水。
她说:“疫情当前,总要有人前行,我们在不同的位置共同抗疫。”
封城一个多月来,她就是这样跟随着志愿者们,不辞辛劳地奔波。
南南是她的微信名。她的真名叫南海燕,黄石市交通运输集团职工。
84岁的老作家管用和先生曾跟我诉苦:他住在汉口花桥一村,在花桥一村的大门口,社区每天投放部分蔬菜。像他这样住得远一点的老人,很难买到菜。
我马上将此诉求转给杜敬,杜敬是电台的一位信息发布志愿者,她没空回复我,却立即把求助信息转发到朋友圈,请求社区帮忙解决。中部战区总医院的病人蔡女士,病情危重,急需康复者A型血浆。我将此诉求转发她,这次没多久回复了:已经发到血液中心,遗憾的是,血液中心没有A型血浆,只有耐心等待。
南南和杜敬,她们只是疫区普通的市民,但是她们的一言一行,诠释了什么叫真善美。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疫情发生后,国外许多朋友向中国伸出了援手。给我印象深刻的是,蒙古国援手捐赠的3万只羊。羊是蒙古国的国宝。我曾去过蒙古草原,从乌兰巴托坐汽车到古代蒙古帝国的首都哈拉和林,沿途都是连绵起伏的草原,380公里的路程,看见山上山下都是成群结队的绵羊。哈拉和林所在地区也是蒙古高原的中心地带,这里丛林繁密,盛夏时遍野开花,非常美丽。蒙古国以畜牧业为主,绵羊是他们的命根子。草原上有句古老谚语:灾荒之年能给你送肉吃的不一定是富人,但肯定是安达(朋友)。
人的眼睛虽小,但可以看到整个世界。春光中,每一个旭日升起的日子,我都望见黄荆山的苍翠之美,青山如黛远村东,嫩绿长溪柳絮风;每一次明月升起的时候,我都看见磁湖的睡美人朦胧之美,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这个世界流年缓无声息,风雨过后依然安好。我们的民族一定会复兴,我们的祖国一定更伟大。
我们可以看见。我们能够看见。
向 阳 而 生
一夜之间,阳台上的瑞香花,在早春二月里绽放出紫红色的花朵。暗香扑鼻。除了瑞香,还有君子兰、海棠、月季、绿萝等普通盆栽花卉,迎着温暖的阳光,都悄悄地长出了嫩芽,给这安静而忧郁的新春,平添了几分生机。
窗外依然阳光明媚。街这头没有人,街那头也没有人;黄石大桥完全封闭,去浠水县去黄梅县去九江市去安徽省的高速公路,几乎没有车辆通行;浪卷涛涌的长江,船舶销声匿迹。一个多月的封城,湖北疫情趋于稳定,但大家的心很累很压抑。出行受阻,防疫物资紧缺,物价飞涨,让人喘不过气来。
除了人吃的存粮越来越少,家中猫粮已提前告急。淘宝店暂不对湖北地区发货。那只有自己想办法。几天前,去了黄石的宠物店,发现狗粮和猫粮存量不多,只有那么几十包,店员说,外面的货进不来。我察看那种最廉价的“艾尔”牌猫粮,疫情前只要8元一袋。年轻的店员说,这种10元一袋。而他身后的中年店员露出狡黠的目光,赶紧补充道,那不止,12元。年轻的店员解释说,艾尔是10元。
大疫来临,生活没条件可讲。我不得不买了4袋。回家后,猫神立即围拢,喵喵地嚷嚷着,似乎迫不及待地要尝一尝。我将猫粮倒进它的碗里,它上前一嗅,发现味道不对,一脸嫌弃,立即躲到一边。
猫神吃惯了细粮,开始排斥粗粮。
2月底的一个中午,工作之余,我走到昔日车流不息的黄石大道,只见安静的街道偶尔有行驶的货车,都是运输救灾抗灾物资,车厢上码着一只只黄皮纸箱,上面贴着白纸,白纸上写着援助信息。
看到这一幕,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记得2月9日下午,我前往黄石市下陆区的湖北理工学院,迎接安徽亳州直飞黄石的援助物资。当直9直升机徐徐降落在理工学院西门操场时,我看到了安徽人民捐助的100箱中药,这是安徽向黄石捐赠的1.5吨新冠肺炎预防中药“1号方”原材料,支援一线医护人员。
我一边走在黄石大道上,一边想,在瘟疫面前,也经常传出不和谐的声音。网络上的谣传此起彼伏,抗疫的各种问题浮出水面,人性的丑恶也暴露出来……
整个中心城区,黄石大道沿街门店,关门歇业,除了药店,很难找到正常营业的门店,这无不令人惆怅。
我来到了新街口菜场,找到了那家偷偷营业的小店,以前还是虚掩着门,只销售小白菜、青椒、洋葱、萝卜、土豆等蔬菜。几天不见,生意做得更顺溜,又开始售起猪肉。店主是个中年光头,他说猪肉29.5元每市斤进货的,零售35元,没赚什么钱。
同样在他的店里,腊月里本地小白菜只要2元1斤,现在每斤售价5元;白萝卜和大白菜从2元涨到2.5元,芹菜从5元涨到8元,胡萝卜从2元涨到5元,青椒从3元涨到7元,洋葱从2元涨到5元。光头说,菜进价贵,即使价格上涨一倍,也赚不到钱。
对于光头的话,我深信不疑。非常时期,生意不好做。
我称了一斤肉、一斤芹菜和一个白萝卜,然后准备再买一斤小白菜,刚挑了几棵完好的菜,光头冲过来,凶神恶煞地说,不准挑,挑了不卖!我说,以前都可以挑嘛。他应道,那你去以前买,我现在不卖你!
见他这么凶,我只好放弃小白菜。但是,心里却愤愤不平。
走出店铺,一名穿着保安服的老年男子见状,俯到我耳边说,这个光头佬蛮黑,现在菜农进不了城,光头有通行证,去江北浠水收菜,几角钱、一块钱一斤的小白菜,在这里卖5元,1元钱一斤的红菜薹、白菜薹,在这里卖五六元。每天一东风车菜,全部被社区配送完了。
这名穿保安服男子的话,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走上空荡荡的街,遇上另外一个社区的熟人,他告诉我,他们正在配合纠察队巡逻,对街面上非工作人员、车辆进行逐一排查,违规人员一律进学习班,私家车辆一律暂扣。学习班教室设在新建小学一层教室,由派出所授课,不仅要手抄区政府4号令至少5遍,并书写保证书,还要将自己的违规情况发朋友圈,点赞人数须在30人以上。
这也许是个别社区的无奈之举,是为了防止疫情扩散,为了社区安宁,为了人民活下去,而采取的非常规举措。
生活在疫区,我们每一位公民必须保家卫国。
欣慰的是,黄石疫情终于出现了零增长。在这背后很多人失去了生命。
我们怀念逝去的生命。
冬春之季,正是万物孕育待发之际,也是病毒潜伏、诸疾丛生之始。我们且行且珍惜。
向阳而生,这是众多生物生存的条件。
我们别无选择。
寻找一片丛林
转眼间,封城40多天了。转眼间,到了惊蛰时节。窗外的阳光开始明媚起来,向阳的房间多了一丝温暖。惊蛰之日,忽然心生几分感慨。
民间曾有谚语,瘟疫始于大雪、发于冬至、生于小寒、长于大寒、盛于立春、弱于雨水,衰于惊蛰。或许有些道理,或许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一种期盼,表明惊蛰之后,万物复苏,春暖花开,否极泰来。民间也有俗语,惊蛰不下雨,没有好收成。
不论是好是坏,多一分警觉没有坏处。
前几天,老家湖南溆浦乡党给我打来电话,询问我父亲是不是从湖北回了老家,称村委会连夜开会,准备设卡。他们说得有眉有眼,加油添醋地说家父身体不行了,要回家乡休养。这事让我哭笑不得。家父身体确实欠佳,但这时也不会离开湖北呀。后来我打听,谣言竟然让乡镇和村委会高度重视,上上下下都纷纷行动起来。
真是难为他们。
心生恶念便是魔,不懂做人也罢了,但不要去害人。
我居住的小区是独门独院,諸多文人住在这里。诗人向天笑和他的爱人张丽君、民革党员陶昀等志愿者,或者在小区值勤服务,或者负责为大家采购蔬菜及日常生活用品。40多天来,社区配备的蔬菜“套餐”,均有包菜和大白菜,不管喜欢与否,这两种菜是“标配”。志愿者们遂想方设法联系农业基地,拼团让大家挑选自己喜欢的各种蔬菜。
不论什么时候,多做一件好事,多寻一缕阳光,多栽一株小草,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加妩媚与美妙。
我们不妨去寻找,寻找一片安静的丛林,分享曼妙春光。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
责任编辑林 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