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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行道

2020-08-06程迎兵

福建文学 2020年5期
关键词:小兵班长

程迎兵

楼下传来零星鞭炮声,像是有人在放冷枪。此刻,天色正处于明暗之间,差不多到了交界点,分辨不出具体的天色,接近黄昏又像是黎明。

忙过这阵子,就可以开始忙下一阵了。丁小兵清楚记得这是他刚才的一句梦话。刚参加工作时,丁小兵对自己的岗位很不满意,有时,连走路也有被风勒住喉咙的窒息感。他曾为自己一辈子将固定在这里重复循环下去,而在深夜痛哭,不像现在,到了中年自己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但随着时间的拉长,他对生活中的诸多不满意都逐渐变得毫无知觉,生活也许是一粒苦涩的药丸,在漫长的过程中,丁小兵终于把它变成了一片口香糖。更惊奇的是,他对工作的不满意竟逐步演变成了对工作的热爱,甚至有一年还成为了单位的先进工作者。从前日子过得很慢,诸多愿望很难轻易实现,总有一个过程,现在日子变快了,太多东西还没来得及看清却已消失。他也曾仰望星空,思考着如何改变,现如今他只能低下头,担心自己如何在这片土地上活下去。

他花了半辈子时间,只学会了如履薄冰,他深知女人和小孩能够粗心大意,但男人不行,尤其是到了年近半百的年纪。他把每天都算得很精细,比如饮食方面,他严格遵守一个成年人一天应该摄取的营养:吃一百克瘦肉或一百五十克鱼、一个普通大小的鸡蛋、两百毫升牛奶、水果两百克、油十五克盐六克……就连衣着也是按部就班,秋天一共四件上衣,五件裤子:周一上衣壹号,搭配裤子贰号;周二上衣贰号,搭配裤子肆号;周三上衣肆号,搭配裤子叁号……

犹如此刻,他严格按照既定时间出门去上早班。他从未迟到过,哪怕是大雪封门,他照样能提前一刻钟到达岗位。不过,每天他也会提前十分钟收拾工具坐等下班。

刚走出电梯,丁小兵就看见楼栋口摆放了几只花圈,犹如盛开的葵花挤在一起。其中有两只被风吹倒在地,像是收起的大伞,横亘在大楼唯一的出口处。他站了一会儿,不知是该扶起来还是跳过去。正在犹豫之际,楼栋里走出一个中年男人,手上捧着一盒鞭炮。

丁小兵认识他,他似乎也认识丁小兵,那人疲倦地撑开花圈,走到远处摊开鞭炮,然后发呆。他想起来了,这个人的父亲他很熟悉,是这个小区里著名的“响炮”——谁要是敢在车棚里发动摩托车,他冲上去就是劈头盖脸一通骂;楼上若有人直接把垃圾袋丢下来,那他非要找到丢垃圾的人才罢休;小区里面谁家遛狗不牵绳,警察立刻就能赶到;哪个老头躺椅边放的《天仙配》声音过大,他直接上前关了播放机……这个老头的口头禅是“可以容忍鸟从头上飞过,但不能容忍鸟在头上筑巢”。同时他也是掌握这个小区秘密最多的人,每到年底,谁家没发年终奖他都能知晓。所以小区里的人见到他基本都是谨言慎行。

丁小兵身后猛然传来鞭炮的一声巨响,随后哀乐响起。他回头看了看,那些“葵花”湮没在鞭炮炸裂后的缕缕青烟里。生活从来不是一声巨响,而是一阵呜咽。丁小兵揉揉鼻子,戴好口罩,骑车往单位赶去。

最近同事间一直有种传言,说现在的单位很快会被另一家大企业兼并。传言往往比真相复杂,对于有声有色的传言,丁小兵从不透露自己的看法,心里却相信传言有时就是另一种真相。它们是一对双胞胎,传言走得快,而真相则慢腾腾地到来,等大家得知真相了,才发现原来它和传言一模一样。他知道,世上可能发生的事未必会发生,没有预料到的却总是提前赶到了。

果然,班长神秘地朝他歪了下头,示意他出来。丁小兵拉上工作服拉链,走到休息室走廊上。班长悄声说,听说你要调走?丁小兵一头雾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调走,班长这是哪来的小道消息?

他的同事只会干两件事,锦上添花或落井下石。因为他们干起这两件事来,就像魔术师空手就能变出某件东西一样。当然,他们也都是在确定对方能添花或肯定落了井之后。丁小兵很少与他们多啰唆,他感觉自己跟他们并不在同一个战壕里,他们的判断就如有次他去食堂买饭,明明看到左边排的队人少,结果排在他前面的那个人说买二十份盒饭带走。

丁小兵对班长说,我都不知道自己要调走。这消息从何而来?

王主任让我通知你上午去他那里一趟,班长转过身,又说,你要认识你自己。

认识你自己?丁小兵琢磨了一番,这真是句极具魔力的话。

王主任是他一个亲戚的好朋友,他很忙,丁小兵敲门进去时他正站在窗前抽烟。他招呼丁小兵坐下,简单聊了几句便说要把丁小兵借调到车间来,负责车间的现场整治工作。主任让丁小兵考虑一下,同意的话明天就来。

丁小兵很想立刻答应主任,但他最终没说出口。他说,好的,明天我来找您。

回到岗位,生产线上一切如昨,也没有人问他主任找他干什么去了,连班长也不见了踪影。人的势利在现实面前体现得淋漓尽致,丁小兵并不觉得奇怪,是的,没人会关心一个和他们一样一辈子都在这里重复工作的人。趁着工休,他悄悄把更衣柜里自己的物品收拾了一下,泛白的工装也按照春装、夏装和冬装的顺序叠放好,仿佛明天就是他离开这个地方最后的时间点。

出厂区大门的那段路是长长的下坡,丁小兵骑车混在下班人群的队伍中。远远望去,人群像一股广阔的深色暗流,认识与不认识的人停车接受检查,然后穿过大门,在大街上分散成几股支流,分成不同的部分向他们的目的地而去。随后他们在更远的岔路口再分散成更小的单位,直至消失。

只有在宽大的通向城区的马路上,更多的人才愿意挤在一起前行。有个吹哨子的老头正在路边指挥交通,每到高峰期他就会准时出现在路口,哨音清亮手势硬朗。交警则站在他的斜对面,默默注视着他以及奔腾的车流。丁小兵想起昨夜去世的那个邻居,他也曾是城市交通的一名志愿者。

丁小兵孤零零地骑着车,他不愿与那些人保持同样的速度。马路上,各种汽车的喇叭声在梧桐树的枝叶下交错响起,他聽到了,但今天他对这种声音并不感到烦躁,他甚至能通过长短不一的喇叭声里判断出车主的心情。当他还是个小男孩时,他就对一些奇异的东西感兴趣,现在他在马路上又注意到了它们,比如隐蔽的汽车刹车片、不同的发动机声响、空气中的灰尘、沥青的纹理以及红绿灯亮起时汽车你追我赶形成的交互面……所有混乱的声音最终会逐渐减弱成一种低沉的呜咽,一直深入傍晚的寂静,飘荡得很远很远。

我们这个时代需要的是心平气和,而纷繁紊乱早已让人失去了停靠的锚点,也失去了笃定。丁小兵这样想着,把电瓶车拐进长青路的那家老面馆。往常他在食堂吃过午饭后,会另外再打一份饭菜晚上回去加热一下。晚饭凑合凑合是他的习惯。儿子在外地上学,天黑之后他就靠在床上,开着电视玩玩手机,没更多其他的事情。

这家老面馆在他上初中时就存在了。这家店每年夏天都不营业,大门上贴张纸——“酷暑歇伏,暂停营业”。店里永远只有一名女服务员,丁小兵看着她从长发少女成长为短发少妇,直至变为中年风韵老板娘,始终是一副貌不惊人的模样。见他进来,老板娘也没别的话,招呼着,来啦。丁小兵说,老规矩,刀削面,但今天另加份干切牛肉。老板娘边在收银机上打单边说,好长时间没见你来了嘛。丁小兵笑笑,说,再来瓶啤酒吧。她从柜台上拿出瓶啤酒,说,这个啤酒好,才六块钱一瓶,而且还是六百毫升的。丁小兵接过来看了看,笑了,准确地说是六百二十毫升。

吃饱之后丁小兵就更不愿意动弹了。骑车回到家,开灯、锁门,再无其他声响,电视机调成无声模式。卧室的墙上曾挂着结婚照,但结婚照上灿烂的笑容并不是此后生活的全部表情,在婚姻里,他渐渐活得面目模糊。

接近零点,没有睡意的丁小兵只好继续玩手机,点亮屏幕他又变得心不在焉。只要挪动一下身体,就仿佛有一堆焦虑的情绪升腾出来,然后堆积在枕头的低凹处。他拍拍枕头,枕头鼓胀起来,仿佛焦虑也随之飞走。可是枕头只是换了个形状,拍出的灰尘依旧在昏暗的荧光里飞舞。

丁小兵醒来已是早晨五点。他爬起来拉开窗户,外面下着雨,乌蒙蒙一片,除了雨声还有风的声音。雨因为细密而显得力不从心,四处倒颇为寂静,只有雨在降落的聲音。一辆垃圾车驶进小区,停在一排垃圾桶跟前,缓缓伸出铲臂,抓住一只垃圾桶,发出“滴、滴、滴”的声响,接着提升、倾倒、再放回,依次进行,连地面残留的一点点垃圾,也旋即被清洁工铲进了车厢内。远远看去,雨下得很繁华,仿佛就从垃圾桶的上部降落,在路灯下编织起一张绵密的网。

起床洗漱吃早饭。丁小兵去班组之前特意从车间办公楼偷偷绕了一下,可能是自己来得太早,办公楼没有人也没有灯光。

快到吃中饭的时间,丁小兵才慢腾腾往车间办公室走去。主任不在,他等了一会儿,心想主任总是要回来吃饭的。又等了一会儿,隔壁办公室探出个脑袋,说主任到公司开紧急会议去了,明天才能回来。这个人丁小兵认识,通过找关系调到了办公室,而且一当官,此人什么业务都懂了,脾气也见长。

回到班组,也没人在意丁小兵。他悄悄看了看整理好的工装,它们整齐地叠放在更衣柜里,一动不动。到了后天,丁小兵已经没有兴趣再去找主任了,他想,也许主任早就忘了这件事,何必呢,自己都到这个年纪了,折腾来折腾去没多大意思。还是安稳点好。毕竟,人到中年,谁的腰杆子都不硬。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到墙面的镜子上,镜子看上去像一片银白的湖。灰尘在细长的光柱中不停抖动,丁小兵站起身,伸出手,试图去握住一束光,光扭曲了一下,像是有了警觉的身体。

他停顿了一下,对同事说,今晚我请你们吃饭!有空没空的都去。

这个喜讯太突然,像电影里的场景那样,人们先是沉默,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下午的工作也因为下班有酒喝而变得轻松了很多,大家很开心,说说笑笑,仿佛各自打探到了猪肉即将降价的消息。

下班后大家更高兴了,集体行动带来的快感,让他们看上去像是在草地上飞奔的孩子。十字路口的那个老头依旧在指挥着交通,司机按着喇叭,电动车也按着喇叭,没人在意他,也没人听从他的哨音,只有他自己很执着。红绿灯交替亮起,变换的交通灯下,或许只有他自己能体会到秩序井然的快乐。

路过一家饭店,一个同事看见饭店卷闸门上贴着一张白纸——“本人因故去爱琴海旅游,小店即日起歇业十天”。

走了走了,老板死了。同事说。

啥意思?

老板因故去世了。

看个告示你急啥?看了前几个字后面的字你贪污了?

我看看,明白了,老板这是臭显摆!

喝酒自然很热闹,饭局速度很快,工友之情加速得也快,四瓶白酒一箱啤酒一个小时就结束了。时间还早,天色刚黑下来没多久,因为明天转夜班了,有人突发奇想提议去唱歌散散酒气,顺便接着喝点啤酒。

有人很快就预定了KTV,说是在云秀丽V5包厢。然后还是集体行动,一窝蜂出了KTV电梯,这里的包厢有很多,而且外观一模一样,像个万花筒。所有人半醉不醉的时候,丁小兵说他去下洗手间,但在震耳的歌声里他们谁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从洗手间回来,丁小兵就懵了,他没记清自己是从哪个走廊过来的,往前走都是忽左忽右的转弯,门牌号和大门看起来都很相像。他突然就忘记了自己的包厢号,他停下来,仔细想了想,没想起来。于是给同事打电话,打了三个人的电话,但都无人接听。丁小兵只好凭着印象顺着走廊观望,最后就趴在每个玻璃门缝往里张望。

就这么张望着,他想,干脆随便推开一扇门算了。他就是这么想的,看看能遇到什么,这个时候已经无所谓了,遇到什么是什么。

他推开门,屋里一堆人。从左边的沙发数起,共有八个人,四个姑娘四个男人交叉而坐。他们都猫在沙发拐角附近,中间的沙发显得很空,丁小兵就径直坐在中间的沙发上了。也没人跟他打招呼,他抓起一瓶啤酒自己喝了起来。过了没一会儿,有个男人从门外进来,热情地跟他打起招呼来,他说,嗨,你怎么搞到现在才来!

丁小兵站起身又坐下,那个陌生的男人立刻给他倒上一杯酒,好像认识他已经很多年了一样。丁小兵想,原来跟陌生人坐在一起喝酒,一点障碍也没有啊。

这时,坐在他左手边的男人们在推杯换盏,坐在他右手边的姑娘们在使劲儿点歌,使劲儿唱。他身边这个招呼他的男人,举起自己的酒杯跟他说,来,喝酒。

丁小兵就跟他喝了一杯。

四个男人中一个较年轻的对丁小兵说,这是我们老大,飞哥。

丁小兵说,哦,飞哥,你好你好。

飞哥又跟他碰了一杯。

几杯之后,飞哥抓过麦克风,跟他们说,我们换一个房间唱歌吧。

为什么?

飞哥指指房间里那几个姑娘,说,因为她们都不认识我啊。

啊?

是吗?

接下来飞哥就带着他的一群手下兄弟们,以及莫名其妙的丁小兵,前呼后拥换了个新房间。整箱整箱的啤酒也搬了过来,接着喝。当新的酒杯倒上新的啤酒之后,同一个小弟又来跟丁小兵说话了,跟上次一样,他诚恳地说,这是我们老大,飞哥。

丁小兵又举杯,哦,飞哥,你好你好。

飞哥微微笑着,轻轻颔首。

电视屏幕里自动播放着谁也不唱的流行歌曲,偶尔有人唱几句因为跑调而作罢。丁小兵也不唱歌就坐着喝酒,他能说什么呢?从头到尾也没有人问丁小兵他是谁。飞哥除了举杯喝酒话并不多,像个老谋深算的老大,他并不表扬他自己,他的手下兄弟倒是每过十分钟会跟他赞叹飞哥一次,他只能每过十分钟就表示赞叹和佩服,啊,飞哥了不起!了不起啊飞哥!

后来,丁小兵就彻底糊涂了。在这模糊的夜晚,在这模糊的人群里,他的同事都不知去了哪里,他能记得的是,飞哥一伙都是本地人,生意做得很大,有可能是做矿石生意的,也可能是军火商也不一定。

丁小兵记得他是一个人走出包厢的,长长的走廊飘忽不定,就像变幻不定的万花筒。走出电梯后风一吹,他清醒了一些,那几个同事也没给他回电话。他站在路边拦出租车,可等了半天也没看见一辆,只好顺着马路往前走。

前面有人在喊他,烧烤摊前坐着他的同事们。丁小兵暗暗骂了一声。挥汗如雨的烧烤摊老板正举着两捆烤肉走过来,老板娘模样的女人在热气腾腾的电饭锅里盛着水煮花生。

丁小兵察覺到了他与同事之间最大的陌生。撸了几串后,丁小兵便站起身告辞,此时忽然起风了,室外的遮阳棚摇摇晃晃,丁小兵赶紧扶了一下,同事们拿着牙签指着他,说,老丁,你好像在拍电影啊……

风太大,丁小兵没走几步就踉跄着吐了一阵,他朝街上看了看,只觉得深夜零星走过的人都心机四伏,一张张笑脸就是一把把明晃晃的刀。老板娘见状端过来一杯白开水,他接过女人递来的白开水,突然觉得世间美好,有女人在,似乎总有办法把世上任何一个冰冷的地方,变得温暖。丁小兵努力抬起头,仔细看了看她,她不好看,也不丑,不胖,也不瘦。

第二天夜班,疲倦还没完全从同事们的脸上褪尽,但他们似乎已完全忘记昨晚的事情,继续绷着脸在厂房里忙活着。

下午接班前,班长又把丁小兵拽到一边,悄声说主任让他去一趟,或者给主任打个电话。说完班长还带着讨好的表情问,主任对你很关心啊,有啥内幕消息也提前告诉我一下啊。丁小兵说,没问题……

他本想打个电话给主任,想想这样不妥,就去了主任的办公室。主任很忙,丁小兵敲门进去时他正站在窗前抽烟,他招呼丁小兵坐下,丁小兵坐在椅子上,手搭在把手上,另一把椅子空着。主任先是跟他分析当前车间的严峻形势,大意是企业即将被兼并,减员不可避免,而且是硬性任务,很快会出台一系列政策等等。最后主任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还是先到服务岗位过渡一下,免得被减员掉。到哪里都是做贡献嘛。

主任说话速度非常快,丁小兵一时没消化掉主任的意思,只是点头。他隐约觉得主任说的每句话其实都暗含着另外一句话,他俩始终如同两个陌生人,保持着一臂距离,话题停顿之后,一时都找不到可以继续交流下去的新话题。

主任掐灭烟头,拍拍他的肩膀,说,就这么定了吧,下周一去新岗位报到。

丁小兵随口应道,谢谢。

新岗位是看车棚。丁小兵对此表示满意,就跟他饮食一样,不挑食但有计划。在他到新岗位一周后,一系列政策就出台了,包括居家休养、协商解除劳动合同等等看上去很优惠的政策。自那以后,丁小兵经常就能听到某某某离岗回家了,就连他以前的班组也仅剩下三个人。各种传言也在四下流布,什么年后会有强制买断方案之类,比传言更可怕的是,是由传言而引发的各种想象,很多离退休年龄比较近的人纷纷走了。丁小兵从他值守的车棚就可以看出来,车棚里的车平日满满当当,车位难求,现在他都能数过来还剩几辆车,连以前诡计多端的班长也到他这里来打探消息。看着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丁小兵心里也有了茫然的感觉,的确,中年人根本经不起任何的变化和打击,一次,就可以说足以致命。

丁小兵很忙,也没有什么内幕消息。班长临走时告诉他自己也准备领笔补偿金回家等退休了,没意思。

你这个人啊,样样好,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喜欢活在梦中,班长说,不是,其实你知道自己活在梦中。

世上没有什么比善意更为伤人,不加遮掩的善良,最容易灼伤人。丁小兵愣住了,天空从树杈间一片一片漏下来,光线像一块布满花纹的桌布,密不透风,铺在灰白色的大地上。他打开手机计算器,按照政策给自己算了笔账——如果现在离岗他能得到补偿金二十三万,他离退休还有五年,二十三万除以五……退休金肯定会受影响。但企业面临兼并,重组后的大老板又会怎么打发像他这样的人呢?

下班后经过熟悉的十字路口,红绿灯交替,车流缓慢,偶尔传来警察的训斥,那个老头仍然吹着响亮的哨子。丁小兵记得这个路口原先是个大转盘,转盘中央竖着一尊雕塑,雕塑的名字叫“创造者”,后来转盘被拆除,改成了四边通行路口。他记得有天晚上路过正在拆迁的这个路口,看见那尊雕塑倒在地上,被一堆烂泥覆盖得面目全非。

回到家,丁小兵把昨天的剩饭热了热,然后坐在床头看电视。记录频道,他喜欢这种苍茫又真实的记录,他甚至可以理解,奔跑的雄狮与惊惧的鹿之间的约定,弱小的动物眼中含有某种对恐怖的默许,他永远不能理解的是这只强大的狮子,为什么在这茫茫的大地之上,可以自诩为生命的核心?一如自己企业里的上下级关系,竞争永远活在人群中间,甚至就是我们身体里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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