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崔玄泰墓志考释

2020-08-04何军海

丝绸之路 2020年2期

何军海

（通渭县博物馆，甘肃通渭 743300）

《洛阳流散唐代墓志汇编续集》收录一方《唐代崔玄泰夫妇合葬墓志》，根据记载可知，墓志有志有盖，志盖篆书“唐故崔府君墓志之铭”。志文二十九行，满行二十七字，正书，墓志长宽各为五十四厘米。①根据志文记载可知崔玄泰卒于唐高宗时期，其夫人卒于唐太宗时期，最终合葬于武则天时期。然墓志行文从书法的角度来看，还是属于初唐风格，但是已经有从初唐向盛唐转换的痕迹。崔玄泰出自清河崔氏，官位不显，然其墓志涉及初唐部分史事，可以考证补缺。为了研究方便，根据《洛阳流散唐代墓志汇编续集》，录文如下：

唐故益州绵竹县令崔君墓志铭并序

公讳玄泰，字玄泰，清河东武城人也。磻溪着匡周之绩，上洛载高汉之风。亭伯道屈于长岑，季珪位跼于中尉。备诸惇史，可略而言。曾祖长谦，后魏冀州大中正、散骑常侍、聘梁使主、骠骑大将军、南青州刺史。祖公华，北齐主客郎、宜州司马。父大质，随复州司兵参军事。并仪表士林，声动海内。公中和钟粹，余庆发祥。渥水呈姿，自应千里；丹山孕彩，居然五色。弱不好弄，长而博雅。言实身文，行为士则。藉甚乡党，推重搢绅。俄举进士，射策高第。解褐授益州新口县尉。时唐文帝留心政要，以户部尚书郑善果允若畴兹，临遣黜陟。以公忠信行己，清白遗家。操履殊尤，特申表荐。除雍州渭南主簿。甫职黄绶，遽维朱钩。罗奸矫正，冰销雾彻。寻准制举材堪百里。迁兖州邹县令。属大总管郧公张亮奉词伐罪，推毂辽阳。以公为行军判官，加勋上轻车都尉。迁□州平高县令。子游絃歌，是称前哲；孔璋书记，见重时人。兼之者公□。秩满，随牒授雍州长安县丞，迁益州绵竹县令。声□辇毂，誉播岷邛。政化所归，风谣载路。方冀灌坛显用，中牟贵仕，而西□不留，东川遽阅。享年六十有四，以龙朔二年七月十日终于官舍。公操行绝人，文章动俗。风飚盈室，兰桂芬怀。加以筮仕升簪，效官从政。不言而化，无为自肃。登山临水，则琴酒留连；良谈善谑，则友朋许与。昊天不吊，痛矣歼良。夫人陇西李氏，随阳夏郡守武卿之孙，唐济州刺史玄德之女。高门右地，天下所宗。妇德母仪，寰中独立。凤鸣于兆，初契临淄之筵；龙剑斯亡，竟合延平之水。以贞观廿年六月终于长安县光德里第，春秋卌有二。粤以大周神功元年十月廿二日合葬于偃师县北七里凤停原，礼也。有子行温、行坚、行集等，并价重珪璋，识齐曾闵。慨趋庭之靡托，痛陟岵之无依。勒铭泉阴，庶久天壤。其词曰：

烈山开绪，咨岳疏苗。匡姬献策，仕汉扬镳。将军才气，远薄云宵。祖考德业，近暎琼瑶。君之诞灵，乃称时秀。发地孤上，自天垂祐。文学渊深，道义海富。聿登宦牒，方成曾构。言求邦媛，允觌淑人。躬勤犹鲁，作配方秦。声驰九族，誉动六姻。同归厚夜，痛此非春。鹤辨山茔，蛾结泉路。直开滕室，傍连武库。秋叶疏晨，寒烟起暮。纪盛德之无泯，傥斯文之不蠹。

根据志文记载：“公讳玄泰，字玄泰，清河东武城人也。”可知墓主为崔玄泰，出自清河崔氏。根据《元和姓纂》记载：“伯基居清河东武城，仲牟居博陵安平，并为著姓。”②关于崔玄泰的生卒年，志文记载：“享年六十有四，以龙朔二年七月十日终于官舍。”崔玄泰卒于唐高宗龙朔二年（662），享年64岁，则其当生于隋文帝开皇十九年（599）。崔玄泰的夫人为陇西李氏，根据志文记载：“以贞观廿年六月终于长安县光德里第，春秋卌有二。”李氏卒于唐太宗贞观二十年（646），享年42岁，则其当生于隋文帝仁寿四年（604）。最后崔玄泰与夫人李氏以“粤以大周神功元年十月廿二日合葬于偃师县北七里凤停原，礼也。”

关于崔玄泰家族的情况，志文记载其曾祖为崔士谦，“曾祖长谦，后魏冀州大中正、散骑常侍、聘梁使主、骠骑大将军、南青州刺史。”关于崔长谦出使南朝梁，《魏书》《北史》《北齐书》《梁书》等都有记载。其祖崔公华，志文记载：“祖公华，北齐主客郎、宜州司马。”崔公华，《新唐书》有载，③根据墓志可知，崔公华曾担任北齐主客郎中、宜州司马。崔玄泰的父亲，志文记载：“父大质，随复州司兵参军事。”然《新唐书》记载为“复州刺史”，④与志文记载司兵参军有异，存疑。《新唐书》还记载了崔玄泰担任绵竹县令，⑤与志文一致。根据志文记载崔玄泰“有子行温、行坚、行集等”，则至少有三子，《新唐书》也收录了三人，并且记载了其仕宦，崔行温担任延州刺史、崔行坚担任金州司马、崔行集担任冀州刺史，⑥可补志文记载之缺。

根据出土墓志，结合传世史料，对崔玄泰家族相关情况，则有更深入的了解。崔玄泰出自清河崔氏，在北魏末年，东西魏对峙之时，其曾祖、祖父先后在东魏北齐任职，北周统一北方后，隋代周而立，其父亲在隋代担任基层官员。

关于崔玄泰的入仕，根据志文记载：“俄举进士，射策高第。”崔玄泰出自清河崔氏，属于名门望族，但是其祖上曾在东魏北齐任职，后北齐被北周所灭，周隋之时，其家族仕宦不显。入唐之后，崔玄泰以科举入仕。根据吴宗国先生研究唐初衡量进士好坏的标准，不是文章的内容，而是文章的词华。⑦根据志文记载“射策高第”，可知崔玄泰在科举中表现良好。

崔玄泰在进士及第后，根据志文记载：“解褐授益州新□县尉。”关于唐代的解褐，黄正建先生曾有专文研究，可资参考⑧。可见崔玄泰在进士及第后，也是经过吏部的考核之后，才授予其县尉的。关于益州，根据郭声波先生的研究，领有十三个县，有新津县、新都县、新繁县⑨。则崔玄泰担任的是哪个县的县尉，不详。根据《新唐书》记载，新都、新繁为次畿县⑩。翁俊雄先生认为唐代前期县的划分以人口为基础⑪。崔玄泰担任次畿县的县尉，根据赖瑞和先生的看法，仕途还是不错的⑫。但是崔玄泰最后只是担任了绵竹县令，并没有担任高层官员。

从志文来看，崔玄泰的入仕还是比较顺利的，在担任县尉后，又迎来一次机遇，志文记载：“时唐文帝留心政要，以户部尚书郑善果允若畴兹，临遣黜陟。以公忠信行己，清白遗家。操履殊尤，特申表荐。”唐文帝是为唐太宗。根据《郑善果传》记载：“未几，检校大理卿，兼民部尚书，正身奉法，甚有善绩。”⑬严耕望先生认为武德二年（619），郑善果担任户部尚书。民部尚书在唐高宗时期为了避讳，改为户部尚书⑭。由此看来崔玄泰是在唐建立之时，以进士及第。唐高祖武德二年，由于郑善果的推荐，根据志文记载：“除雍州渭南主簿。”本来仕途应该比较好。但是郑善果出自太子李建成门下，“玄武门之变”之后，唐太宗继位，对之前和太子李建成有关系者，都尽力打压。孟宪实先生认为唐太宗李世民对东宫旧部没有全部重用，大部分仕途一般，不能用一个原则来看问题⑮。

根据志文记载：“寻准制举材堪百里。迁兖州邹县令。”邹县是为上县⑯。赖瑞和先生认为上县县令仕途一般，就是在地方迁转，很少有担任高层官员如刺史者⑰。志文没有记载崔玄泰何时担任邹县令，推测为唐太宗时期。根据志文记载：“属大总管郧公张亮奉词伐罪，推毂辽阳。以公为行军判官，加勋上轻车都尉。”可知崔玄泰担任兖州邹县令时，正值唐太宗讨伐高丽。唐太宗讨伐高丽，是为贞观后期，可见崔玄泰在唐高祖武德时期入仕，一直到四十多岁，还是一个县令。唐代前期，对外军事征伐一般都以行军为名，崔玄泰所在的兖州邹县，刚好处于唐讨伐高丽的前线，故而崔玄泰得以参加对高丽的战争。但是唐太宗时期，讨伐高丽的战争不顺利，崔玄泰也就得了个上轻车都尉的勳官，仍然是在地方担任县令，根据志文记载：“迁□州平高县令。”根据《新唐书》可知原州有平高县，平高县为望县⑱。可知“□州”为原州。虽然平高为望县，但是在级别上和邹县相似，甚至于在很多方面不如邹县。

之后，根据志文记载：“秩满，随牒授雍州长安县丞，迁益州绵竹县令。”从崔玄泰最终在唐高宗龙朔二年卒于绵竹县令来看，其担任长安县丞可能到了唐高宗初年。长安县为赤县，地位相当重要⑲。但是崔玄泰以年过五十之时，担任长安县丞，其只能担任中层官员。最终崔玄泰卒于绵竹县令任上。绵竹在唐代属于紧县⑳。赖瑞和先生认为紧县县令和担任上县县令一样，都属于第二类县令，一般都是地方迁转，很少有机会担任高层文官。可见崔玄泰终其一生，只是担任了中层文官。从唐初入仕，到龙朔二年去世，差不多四十多年的时间，迁转不过十任，在唐代不算显赫。但是基本上属于唐代一般士子的入仕生涯模式。

通过对崔玄泰墓志的简单考释，我们可以大致了解崔玄泰的仕宦生涯。虽然崔玄泰出自清河崔氏，但是在周隋之时，由于其祖上仕于东魏北齐，在北齐被北周灭亡之后，受到打压。入唐之后，作为士人并且是进士及第，释褐之后，崔玄泰本来仕途一片大好。但是后来由于玄武门之变的影响，最终其一生主要都在地方迁转，最终以县令辞世。可以说崔玄泰的仕途颇不顺利，迁转不过十任，但是为官四十多年。按照唐代仕宦顺利者，一般为官二十任，最终得以进入高层文官行列。然而崔玄泰由于玄武门之变的影响，以及后来跟随张亮讨伐高丽。崔玄泰始终在地方迁转，尽管有机会在长安县任职，但是后又迁转地方，最终以地方县令客死他乡，最后在武则天时期才得以与妻子合葬在东都洛阳。通过对崔玄泰墓志的考释，加深了我们对唐初政治史的了解，也可补遗失载史实。

［注释］

①毛阳光：《唐故益州绵竹县令崔君墓志铭并序》，《洛阳流散唐代墓志汇编续集》，国家博物馆出版社，2018年，第98~99页。

②［唐］林宝撰，岑仲勉校记：《元和姓纂》卷3《崔姓》，中华书局，1994年，第331页。

③［宋］欧阳修、宋祁撰：《新唐书》卷72下《宰相世系表》，中华书局，1975年，第2758页。

④《新唐书》卷72下《宰相世系表》，第2758页。

⑤《新唐书》卷72下《宰相世系表》，第2768页。

⑥《新唐书》卷72下《宰相世系表》，第2768~2770页。

⑦吴宗国：《唐代科举制度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32页。

⑧黄正建：《唐代的“起家”与“释褐”》，《中国史研究》2015年第1期，第198~200页。

⑨郭声波：《中国行政区划通史·唐代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883页。

⑩《新唐书》卷42《地理六》，第1079~1080页。

⑪翁俊雄：《唐代的州县等级制度》，《北京师范学院学报》，1991年第1期，第11页。